第10章 禮物和辯論
禮物和辯論
時間在無盡的想象中飛速地流逝，再過不久，大地就要收起最後一絲暖意，無聲地對抗漫長的冬季。
冬季，是一年四季中最讓人糾結的季節。只消邁出一步，室外的寒冷就會變成室內的溫暖。可溫暖過後，也許會是燥熱、煩悶，甚至讓人想要發瘋。于是，只好來回在室內外踱步，離不開溫暖，卻又放不下寒冷。持續的擁有讓人厭膩，短暫的觸碰才讓人着迷。
包裹在寒冷中的溫暖，隐藏在熱鬧下的孤獨，伴随在喜悅裏的辛酸。反襯的悲哀，是只有冬日才懂的荒誕。
廣告裏的冬日故事，總是暖洋洋、笑呵呵、其樂融融的。僅憑這些吸引眼球，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加入一些特定的場景引起大家的共鳴，比如當代年輕人最讨厭的當代春節習俗：催婚、催生、勸考公。作為一個尚未成家立業，又未功成名就、家財萬貫的高齡單身女士，我深有體會。
團圓，本該是世上最美好的時刻，可他們偏偏要提醒你的不幸（他們眼中的不幸）。打着為你好的旗號，強行輸出自己的人生觀。好像找另一半跟織毛衣一樣，只要我虛心請教、踏實努力，另一半就能按照預先設計好的樣式被我織出來。還不忘時不時提醒你，正月不能生氣哦，否則一整年都會不順的。
【寒相催。暖相催。催了開時催謝時。丁寧花放遲。】（《長相思惜梅》——宋代劉克莊）
如果真能穿越時空，我一定要穿去古代，在民俗上加上一條，正月不能催人。然後寫上一個惡狠狠的後果才行。雖然大家都知道迷信不可信，可當迷信的內容是對對方不利，對自己有利的時候，人們就愛信了。
降溫了，是時候提醒人們添衣了。
我開始在腦海裏構造一幅冬日大片，那是一個穿梭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看慣了熱鬧，也經得住寂寞的靈魂。那包裹在各種華麗衣服裏的內心，沒有人能夠窺探。人們能夠看到的，是他通過不同裝扮的诠釋。在服裝這層外殼的保護下，外界和內心剝離了開來。他可以微笑着表示贊同，同時在內心全盤否認。然後，忘了這一切。換一身裝扮，收起笑容，切換不同的身份。
我不能代替你承受那些犀利的言語，不能幫助你删掉那些痛苦的記憶。我只是圍繞在你的周圍，只要你想，什麽都進不來。你只需輕輕抓住袖口，或者衣角，就能感受到我的溫度。
我把準備好的方案發給了你。就看你如何拍攝啦。
沒有了等活來的未知和焦慮，接下來的一周，全身心都是自由的。自由舒暢的呼吸，好像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我們一刻也離不開呼吸，可越是這樣，我們越忽略了它的存在。我們把呼吸當做一個自然而然的行為，在壓力和焦慮的支配下，盡管呼吸依舊繼續，可它變了。而我們依然毫無察覺。或許我們感受到了一絲不一樣，卻從未想到跟它有關。我們只會從外界找原因，可外因并不是我們能掌控的。于是，我們只能加倍地壓迫呼吸，卻不曾想，如果對呼吸體貼一點，我們是不是就不會那麽輕易地被外界的困擾打擊到了。
趁着身體還沒有完全被擊垮，痛快地大口呼吸吧。感受它的存在，接受它的安撫。在這安穩的一呼一吸之間，在沒有任何期許和怨念的平靜時刻，驚喜的到來才會顯得更加的美妙。
又是一個風清月白的夜晚，手機發出了“嗷嗚”的聲音。
正在閉着眼睛泡腳，昏昏欲睡的我，像是被接收到信號的雷達瞬間擊中，眼睛立刻恢複了神氣。我看着沙發另一頭的手機，快速在腦海中盤算着我是先擦腳穿鞋然後起身拿手機，還是連着泡腳桶一塊平移呢。經過一秒鐘缜密的計算，我決定采取後者。我彎下腰，雙手抓着泡腳桶，以剛好不濺出水的速度及幅度把桶往右移了一步，接着是以臀部為中心的向右平移，就這樣進行了三個回合。最後一次平移，臀部還未完全落座，我立刻向□□斜身體，像匍匐前進似的以右手支撐着沙發，擡起左腳，左手迅速抓取手機。往回撤的時候，我看到一大串無情的水花随着腳後跟的興奮散落在了盆外。我立即重心向下垂直撞在沙發上，同時打開微信。那一刻，我聽到了腰的咒罵和心的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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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一雙吧”
我點進聊天界面，上面是一組鞋子的照片，有黑白相間的黑色、黑白相間的白色、灰色、棕色、綠色、紅色、黃色。
這是什麽意思呢？投票嗎？哪雙票數高就穿哪雙？可這是給哪個季節拍攝呢？頭疼。這可怎麽選呢？選了會送鞋嗎？
“紅色？”熱情的紅色，就它了。
“為什麽是紅色”
還需要解釋，這位老板工作态度太認真了。
“無論是深秋還是寒冬，一抹鮮豔的紅色是最讓人眼前一亮的”
我也認真地回答着。
“你穿幾碼 地址來一個”
真送鞋啊。我的兩個大拇指在屏幕上愉快地跳躍着。
“這是你要代言的鞋子嗎？”
“是的
你覺得我應該穿哪個顏色”
真是個聰明的老板，先給好處再提要求，這樣員工幹起活來更賣力。
我還偏偏就吃這一套。
我仔細地思考着老板抛出的問題，絲毫沒有意識到泡腳水的熱度已經擴散到了全身，除了腳。只要心裏暖和，腳也是暖和的。
[你要記得經常泡腳哦，但是千萬別學我反向泡腳。]
早知道我自己就不選紅色了，兩個答案說一樣的多沒意思。那麽我回答哪一個呢？我可得仔細想想，一會肯定還得問我原因。
“我覺得綠色不錯”
我按下發送，接着在對話框輸入“你覺得呢？”準備點擊發送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删掉了。
我在做什麽？老板問的問題，員工怎麽能反問老板呢！真是太沒有自知之明了，怎麽就不知道擺正自己的位置呢！
水怎麽這麽涼了。我趕緊擡起雙腳擦幹淨。
“但是綠色會不會不太适合冬天”
“所以冬天的綠色才更特別嘛”
要的就是不走尋常路。
“黃色也挺亮眼的”
“黃色确實挺适合冬天的，暖暖的”
“但是這個黃色會不會”，剛準備打“顯黑”這兩個字我就後悔了，趕緊删掉。
“但是這個黃會不會顏色淺了點，不夠鮮豔”
我怎麽就是不長記性呢。怎麽可以在老板的話後面接但是呢。
“綠色比黃色鮮豔？”
怎麽還跟我較起真來了，我這是觸碰到你的逆鱗了嗎？選鞋子不應該是造型師的職責嗎？我雖然是在時尚行業務工，可這不代表我對每個人的喜好都能捏得準嘛。
可我要是現在改口說，“您說的對，黃色好”反而顯得我在敷衍老板了。
說“那您覺得哪雙好呢？”會不會覺得我在陰陽怪氣。畢竟我總被人這麽說，雖然大多時候我完全不這麽覺得。
再說我這極強的勝負欲也不允許我半路妥協。
“這個綠在綠色中算是鮮豔的了，這個黃在黃色中算比較淺的”
我這話應該沒什麽毛病吧。應該不會因為我們意見不一就生氣吧。你當然不會是那麽小氣的人，你是小氣的反義詞才對。
“嗯。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這是跟我聊不下去了嗎？大家一般不都是說“嗯嗯”嗎？
“嗯”是敷衍？是不高興？是無語？總不能是為了維持高冷的吸血鬼人設吧。
“好的，好好休息”
我還能說什麽呢。我總不能追問老板到底會穿哪雙鞋吧。
放下手機，我開始進行睡前最後一項負重運動，倒洗腳水。難怪大家都說泡腳有利健康呢。
結束了一整天的腦力和體力勞動，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可能是因為腳沒有泡熱乎，我睡得一點都不踏實。
是因為跟我聊不下去才匆匆結束話題的嗎？是真生氣了？
難道我真的像某些人說的那樣，是個杠精？
鞋子不會也不寄給我了吧？那我回答得這麽認真不是白浪費感情，還被嫌棄了。
腳越來越涼，怎麽捂也不熱。這是要一夜入冬了？沒聽天氣預報說要降溫吧。除了下不下雨這事，天氣預報還是很準的。（注釋，這裏只是為了呼應前文，顯示主人公的杠精特性。）那就是我自己的問題了。
深呼吸，深呼吸。我開始複盤，究竟我是做了什麽讓我的腳遭罪。
說好了下班不想工作，睡覺不想副業的。我怎麽還揣測起老板的心思來了呢。老板的心思能是我等能想明白的嗎？我只是出售勞動力，又不是把我自己整個賣給老板。他生不生氣，還能扣我工錢不成。
那我有什麽好糾結的呢？安心睡覺吧。
有沒有一種可能，當時還有第三個人。老板一邊問我問題，一邊問另外一個人問題。結果這兩個人呢，想法不一樣。于是老板就把我的想法告訴了另一個人，然後把另一個人的反駁話術再回複給我。實際上争論得面紅脖子粗的是我和那另外一個人。老板還是那個白淨的老板，像個看戲的觀衆一樣淡定地看熱鬧呢。最後他有了自己的答案，就結束了對話。不帶任何感情和想法的開始，帶着想法和毫無感情的結束。
結果是我被戲弄了一番，還在這懊悔反思，差點就懷疑人生，否定自己來肯定全世界了呢！
老板不愧是老板啊，“高，實在是高”。比我高30cm果然是不一般的高啊。
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醒來的我一點精神都沒有。就連上午的一杯咖啡也無法重振我的精神。我只好刷刷微博解乏，可沒想到微博比我昨天混亂的夢境還要無趣。
手機這時響了，是橙子發來的微信：“我剛跟編劇吵了一架給我氣的”
“咋了這是”
“好好的一個劇
非得加淩辱的戲份
惡心誰呢
說什麽為了制造戲劇沖突 觀衆愛看”
“男編劇吧”
“沒錯
可這種劇受衆群體是女性啊
我就說是你自己愛看吧你了解女性嗎
結果他還不高興了說他參與的什麽什麽劇收視多好
我算什麽在這指責他”
看着橙子發來的微信我也氣得不行，一下子就精神了起來。
很多電視劇生怕制造的沖突不夠激烈，落魄的女性總得來點雪上加霜的戲份，比如獨自走夜路必會遇到不懷好意的男子、打扮得好看必會被調戲以及各種莫名其妙地就被欺負了的畫面。而被欺負的人不是自認倒黴并且忍受旁人的指責就是開啓腹黑之路，使用極端的手段報複所有人。這種類型的劇情之多，讓人們誤認為這是社會常态，讓原本不安好心的人有了胡作非為的借口。一些人甚至混淆視聽地把“常見”和“正常”劃上了等號。“走夜路被欺辱是正常的，誰讓你大半夜地在外面晃悠呢？”他們如此責無旁貸地為社會風氣發出高談大論，讓我不由得衷心地祝願他們千萬不要在半夜裏突發疾病（想必在他們的理想社會裏，夜間的工作人員起碼得少一半），尤其是那種稍微耽擱幾秒鐘就會不治而亡的疾病。
“這種人蠻橫無理的，要不也不會編造這麽惡心的劇情”
“我真是忍不住了”
“下次有吵架這等好事叫上我”
“你在公司還沒吵夠呢”
“怎麽能吵架呢
你要是看不爽呢你就讓對方更不爽嘛”
“怎麽說
人家根本沒把我放眼裏啊”
“先順着他說，把他捧到天上去
趁着他得意忘形之時再以同樣的語調陰陽怪氣一番
等他後知後覺你早走了，他想發火也沒地發了”
“說得輕巧怎麽個陰陽怪氣法”
“所以說讓你下次叫上我嘛
身臨其境才好發揮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