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深水

深水

陳裕菀還騎着電車在街上跑,電話已經被人打爆了。

她腦子裏很清晰地立着何季瀾那張臉。

走進支行,嚴梓芃坐在操作室裏,白笑和于詩檬也站在那兒,見她來,都噤了聲。

氣氛一時有點安靜。

陳裕菀考慮到很多人,唯獨漏掉了嚴梓芃。

游老太那一筆存款本來就不是何季瀾的,從城西轉到城北,沒對不起何季瀾,也沒對不起跟她一起截胡的華謹恒,甚至還可能有孫書捷。

但對于有這一百萬或者兩百萬這個月就基本交差了的嚴梓芃,是不大友善的。

“梓芃姐。”她喊了一聲,然後跟另外兩位點頭致意。

嚴梓芃神色确有些沉重,“季瀾說游老太把她删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陳裕菀抿了抿唇,答:“知道。”

“是你幹的?”

陳裕菀默了默。

中午午休前,她收到了褚敏疑的回複。

他解釋今早要去陶縣所以晚上休息得早,沒能及時回消息,說蛋糕很好吃。

陳裕菀為他幫忙烘幹頭花一事道謝,他問她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她扔了一個問號過去。

他說:【本來不想管,又怕被你連累,坦白一下吧,你打算做什麽】

陳裕菀一時不知怎麽回複。

他又說:【游老太急于去嘉禾,這兩天就會回來取房産證,希望這兩天不會有人告訴我你又幹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

陳裕菀問他方不方便電話,褚敏疑給她打來了電話。

“您怎麽知道我還有下一步?”

誰挨了欺負還對霸淩者一口一個姐地叫?

褚敏疑溫聲問:“你在飯桌上打電話是什麽語氣你自己不清楚?”

陳裕菀好一會兒沒說話。

褚敏疑問:“怕打字留下痕跡,就不怕打電話我錄音?”

“打字是一定會留下痕跡的,之前都有聽說過檢查員工手機的,但是打電話,我相信您不會幹錄音這種事。”

褚敏疑嗯了一聲,“說說吧,你打算直接跟何季瀾搶客戶,還是把客戶還給小談。”

“我已經跟周周說好了,客戶本來在她名下,系統不用調,只需要她把客戶加回來,再讓客戶把何季瀾删了,”陳裕菀說,“更換客戶經理的事情發生了兩次,考慮到我行的形象,孫書捷肯定不會同意何季瀾再去要客戶;且游老太家離城北更近,只要她清楚這點,就會選城北了。”

“細節呢?”

“什麽?”

“如果你們領導,華謹恒、或者孫書捷知道了這件事,問你是不是你幹的,你怎麽說,是不是你幹的?”

“一人做事一人當,只許何季瀾一個人猖狂了嗎?”

“裕菀。”他喊住她。

陳裕菀剛起來的情緒稍稍緩了幾分。

仿佛他的呼喚能安撫人心。

“您說。”

“聽着,何季瀾搶了小談客戶,讓小談自己搶回去,小談沒錯,你也沒錯;何季瀾搶了小談客戶,你幫小談搶回去,你要背負的就不止搶客戶這一條了,”褚敏疑聲音低沉,“誰又知道何季瀾讓你淋雨是故意的?”

他這話猶如醍醐灌頂,陳裕菀啞然許久,只喊出兩個字:“領導。”

褚敏疑問她:“明白什麽意思了嗎?”

……

明白的。

褚行在告訴她:事情可以她去做,但這件事名義上,只能是談周周做的。

在所有人看來,她替何季瀾送獎品淋雨生病,何季瀾只是苛刻了些,而不是故意要給她好看。

但她要是搶了何季瀾客戶或者幫談周周搶回去,就是她睚眦必報、沒有團隊精神、吃裏爬外、不知天高地厚……甚至還會有恃寵而驕。

而如果是談周周搶回客戶,就完全合情理了。

她跟談周周已經統一好口徑,這件事就是談周周重新找上了游老太。

對上嚴梓芃的視線,她不緊不慢說:“怎麽會是我幹的,我都跟客戶不熟悉的。”

嚴梓芃蹙眉,“是城北的?”

“應該是,”陳裕菀點頭,“因為這個客戶在談經理名下,城北支行又離游老太家更近,出于為客戶考慮,城北那邊還是推薦客戶到他們那邊辦理業務。”

嚴梓芃神色松了些。

并不是她相信了陳裕菀的說辭。

而是因為何季瀾什麽德行她很清楚。

一則談周周是她帶過的人,她知道談周周維護游老太這個客戶是花了心思的,當初去城北,她提出帶走這個客戶,20萬定期3年,嚴梓芃是同意的,誰知道何季瀾探知老人家之前是幹什麽的,在其他行還有幾筆大的,就非上去接觸,把人留下來。

她覺得不厚道,但鑒于這樣可以給營業廳帶來業績,她也就對何季瀾的舉動裝聾作啞了。

後來談周周來問,被華謹恒忽悠過去,她被老太删除好友之後又來問,但金琳菲沒來,孫書捷于是出面勸解,胳膊擰不過大腿,事情就這麽悄無聲息地壓下去。

二則何季瀾太過恃寵而驕目中無人了。她愚蠢地相信孫書捷,完完全全地坐井觀天,以為孫書捷能護着她,殊不知已經跟多少人樹了敵,這裏面不止一個陳裕菀,更不止她背後的褚行和于麟文。

陳裕菀在這件事情上只是個旁觀者嗎?

不。哪有那麽湊巧的事。

但她仍舊可以裝聾作啞,因為根本不用她去鬥:“華行讓你回來立刻上樓找他。”

陳裕菀問:“何季瀾已經在上面了嗎?”

“被删了,打不通你電話,已經上去十分鐘了。”不過在哪個辦公室就不知道了。

“那我先上去。”

……

華謹恒正在沙發上坐着,不過只是一個人。

不用動腦筋也知道何季瀾這會兒應該在孫書捷辦公室裏鬧。

陳裕菀敲門進去,“華行,您找我。”

華謹恒見着她,就想起昨天上午的會議。

一群人逮着他一個耍。

一時氣不打一處來,“你本事挺大的。”

陳裕菀微微垂了頭,站在茶幾邊上,和他對立着,“您這是生氣了嗎?”

華謹恒:“……”這難道不明顯嗎?她怎麽能這麽無辜?

“如果是的話,您能不能告訴我一下為什麽?”

華謹恒一時啞口。上下打量她,那眼神再真誠也沒有了。

他一開始就是被迫接收陳裕菀的,她前天來報到的時候,他正在忙,也沒上心,沒拿正眼瞧她,這會兒看着,倒覺得這姑娘長得很秀氣,那麽一副文靜溫婉的模樣,卻并不顯得呆滞。

得褚敏疑和于麟文器重,那也是有過人之處的。

他倒了兩杯茶,“坐吧,說說你是怎麽讓——”

“陳裕菀!陳裕菀!”腳步聲匆匆而來,何季瀾踩着半高的跟氣急敗壞地沖開華謹恒辦公室的門,一把把她推到沙發上,“你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反應已經超出陳裕菀的預估。

饒是她做好了心理建設,見到此情此景,也不免也有些心慌。

華謹恒茶杯壓在茶幾上,喝了一聲:“季瀾!有話好好說,動什麽手?”

“不動手還有王法嗎?她就是故意的,就是她把我客戶給談周周的,你自己說,”何季瀾怒目圓瞪,“是不是!”

陳裕菀有點憋不住,微微紅了眼眶,“我為什麽要故意把自己支行的業績給別人?是你哪裏得罪我了嗎?我故意針對你?”

“淋雨生病的事,你敢說你不是為這個事情報複我?”

“那雨也不是季瀾姐你下的,怪你幹什麽?生病是我自己體質弱,也怪不到你頭上,不是嗎?”陳裕菀突然覺得這話有點茶,都怪她,細節沒落實到位,太信任自己臨場發揮組織語言的能力了,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難道你是故意的?故意讓我暴雨送東西,為了在我一個新人面前立立威?”

華謹恒:“……”到這句,他算徹底聽懂了。

現在的00後是有點狂傲的資本的。

真的,最後一句話出來之前,他以為她是真委屈,真不解,真不責怪何季瀾。

原來在這點他呢。

他吸了吸鼻子,給兩人遞了茶,“一個團隊的,哪有什麽立威不立威的?她頂多算你前輩,又不是你上級,只有關照你的份兒,哪能欺負你!”

陳裕菀眼眶的濕潤稍退了些許,“是啊,所以我為什麽要故意讓前輩——同一個團隊的前輩失去客戶?”

“少來!陳裕菀,”何季瀾還在吼叫,“你可以啊,小小年紀這麽能裝,這麽能說會道?”她氣極反笑,一臉找到扳倒她的契機的陰狠,“不會是什麽人教你的吧?哎,憑什麽啊他教你,怎麽教的?在哪教的——”

“何季瀾!”華謹恒吼住她,“這件事到此為止。”

他語氣冷了下去,“城西業績多難看,你是老人了,不需要我說,如果團隊建設再出洋相,該裁的人,我一個都不會留。同樣的話還給你,你是哪裏來的膽子敢在我這裏大吼大叫?誰給的,在哪裏給的,你自己滾回去反思。”

陳裕菀垂了垂眸,又輕輕擡眼朝華謹恒看過去,他的臉氣得通紅。

“華行,游老太的事,恐怕您得去問城北,我不清楚。”

華謹恒哪裏還敢去找城北問,本來就是城北談周周維護幾個月的客戶。

城西冗員,要出人去城北,當時找到談周周,她理解了,只要求帶幾個客戶走,已經仁至義盡。

後面都是他們不厚道,哪裏還有臉找人家要?

他瞥一眼滿臉恨意的何季瀾,只有她還活在自己的夢裏。

不談褚敏疑,就憑陳裕菀的魄力,也夠甩她幾條街了。

“你回去上班吧,”他說,也留了分警告,“游老太這個錢本來大概率是要進到我們這裏的,但現在沒了,這個空還要靠你們努力。”

陳裕菀點頭,“知道的,您放心。”

華謹恒點頭。

陳裕菀起身走出辦公室,順便帶上門。

她不由得腿有點軟,走得有點慢,心裏頭還一陣陣發緊,這個時候竟然冒了汗。

口袋突然猛烈震動,一道鈴聲響徹樓梯間。

她拿出手機,看到號碼,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眼眶又濕了,但對面只能聽見輕輕一道招呼:“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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