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假瘋子(2)

假瘋子(2)

周良延剛來的時候,林子禮覺得這個人恐怕是個水仙達人。

雖說人家長的确實不賴,但也不至于把“帥”字挂在嘴上,每次誇完自己還要看看林子禮的臉色。

可能是看他沒什麽反應,後面就不願意誇自己帥了。

所以他是一直在忍着嗎?林子禮忍不住觀察他的表情。

确實很爽。

幸虧用力抿着嘴,不然還真會笑出聲來。

站在玻璃前,往外望,說點笑話,兩個人呵呵一笑,在這個房間裏算是極大的幸福了。

門發出聲音,周良延看了一眼時間,還不到九點,想堵門的時候已經晚了,身穿藍色制服的幾個男人走進來。

“連一周都不到,你們給我松開他!”

那群男人好像聽不懂人話,一人抓着林子禮一只胳膊往外拖,他的鞋在地面上劃出一道印記,聲音刺耳。

“松手!”

男人們當然不會聽他的話,林子禮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架着他右臂的男人好像笑了。

他沖上去掰男人的手,林子禮的胳膊上有很多紅印,都是他們大力抓出來的,一層層疊起,遲遲不消。

一個男人擡起腳,很善良的踢在他的大腿上。

林子禮看見了,想喊,嘴被捂住,眼淚變成了聲音,從指縫間流出來。

這樣的場景大概半個月就會上演一次,周良延每半個月挨一次踢,事後林子禮問他疼不疼,他說不疼。

怎麽可能不疼呢,那群人力氣那麽大,輕輕一下,常人都難以忍受。

待他站起來,門正好頂着他的鼻尖關上,随後是上鎖的聲音。

拳頭打在門板上,“咚”的一聲,但是沒人在意。

林子禮從未對他說過帶走後會發生什麽,他想,只是治療吧,或許林子禮身上真是有什麽病。

每次回來都是只剩一口氣的樣子,他好奇,這個人的胳膊上怎麽沾血了,紅紅的一塊。

在未經他同意的情況下掀開衣服,看見了密密麻麻的針孔。

周良延只覺得頭皮發麻,屏幕裏的恐怖片都沒有他的胳膊如此恐怖,每一個針孔,藏污納垢。

擡頭的時候,對上了林子禮的眼睛。

“醒了?”

“我一直都是醒着的。”

周良延有點不好意思,撫下袖子,替他掖好被角,什麽也沒問,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給他倒水。

床上的人沒動,每次藥物注射後他都會渾身無力,骨頭被抽的幹幹淨淨,只剩下一灘肉。

“你就任由着這群瘋子作踐你的身體?”

杯子裏的水喝了一半,他反問,“不然呢?跳到高壓電線上,給自己來個解脫?”

瘋人院,在這裏他們被冠上“瘋子”的稱號,實際上誰是真正的瘋子,大家心知肚明。

“去樓頂,往下蹦也行,這個高度,腦袋朝下,解脫的速度更快。”

周良延聽的心裏發慌,“趕緊閉嘴吧,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自認識以來很少看他這樣的臉色,嘴角向下,林子禮後悔剛才的話,但是也收不回來了。

“周良延?”

他不說話,認真擦着桌子,裝沒聽見。

“你別擦了,桌子不是早晨剛擦過嗎?”

抓着抹布的手頓了一秒,他終于轉身看着床上的人,“人這一輩子最管不住的就是嘴,我看你平常說話少以為你不會犯這樣的錯,沒想到都一樣。”

“你比我大嗎?”

周良延沒聽懂他的問題,把手上的抹布甩到一旁去,走到他旁邊,那時候他以為自己是不是語氣重了,把林子禮搞生氣了,說話故意小聲了。

“嗯?”

“我問,你年齡是不是比我大?”

“你說呢,我家裏都催我相親了,我能不比你大嗎?”

林子禮看着他的背影,并不覺得他比自己大多少,光看臉,兩人是同齡人。

林子禮記得他進瘋人院的原因,據說是家裏逼着他相親,他不同意,說自己不喜歡女的,家人以為他瘋了,送到瘋人院來戒同。

趁着對方還沒轉身,他面朝周良延的後背大笑,只是沒出聲。

轉身後,他看見的是一個安靜的人,躺在床上。

“笑什麽?”

“我沒笑。”

“沒笑你臉上肌肉抖什麽?”

林子禮死不承認,周良延一步步走近他,腰漸漸彎下來,整張臉在他的眼睛裏不斷放大。

大概還差一個頭的距離,林子禮的表情徹底崩塌,周良延跑到水房去,仔仔細細洗了三遍臉。

“別跟我說話”——他回來的第一句話。

林子禮還是說了,說了好幾句“對不起”,他也看出來,周良延根本就沒生氣。

還是頭一回跟一個人說了那麽多話,況且兩人認識時間也不長,這幾天一直都是周良延主動說話,夾雜點小玩笑,調和一下房間裏的氣氛。

門鎖響了,周良延慌忙站起來,腿上的疼痛還沒消失,差點栽倒,以為是林子禮回來了,沒想到進來的是柳茗。

“柳醫生?”

女人的食指放在嘴唇前,提醒他小點聲,向周圍看看,帶他走出房間,還不忘關上門。

兩個人一路避着監控攝像頭,女人帶他來到一個房間裏,松了一口氣,放松的表情随即消失。

“坐下,我有話問你。”

周良延看見她拿出一個厚厚的本子,他是認識的,每一次治療記錄都在上面。

女人打開本子,一頁一頁的翻,半天沒出聲。

他自打坐下就開始好奇女人會說什麽,而且,這個房間也不是治療時候用的。

“我始終覺得你是一個健康的人,不論你喜歡的人是什麽性別,你都是一個健康的人,我們還有必要治療嗎?”

“什麽意思?”

女人笑了,她的年紀比周良延大得多,很多東西一看就透。

“我是說,你沒必要在這裏繼續待下去了,我會向上面申請,然後你就可以離開……”

“不行!”周良延打斷女人的話音,面對她質問的表情又無言以對。

對于他的反應,柳茗有一點點的驚訝,但是很快遮掩住了,她不斷摁着筆頭,問他原因。

他說不出來,聲帶如同失靈。

柳茗把桌子上的資料收好,摞成一摞,“我還是頭一回見一個人不願意離開瘋人院的,怎麽,這裏的食堂好吃?”

她幫周良延找了一個借口。

“嗯……”他點頭,沒想到柳茗的話還沒說完。

“……還是人好看呢?”

震動的腦袋瞬間靜止下來,“食堂好吃,出去可就遇不到了。”

柳茗臉上的笑容更大了,站在他的身後搖搖頭,周良延感覺椅子上有針,想站起來被摁住了肩膀。

“想待在這裏,就做出能待下去的樣子,別露餡就行。”

說完,女人打開門,高聲道,“今天的治療到此結束。”

回去的路上他還是走原來的路,以前這種躲監控的鏡頭只有在電影裏有,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過上。

進門之前他拍了一下門,裏面沒有聲音,輕輕推開,房間還是一如既往的亂,身後的傳來鎖門聲。

林子禮很整潔,倒是他是個邋遢的人,從小到大房間就沒有幹淨過。

兩個人聊天的時候,林子禮說他這個人太神經大條了,也很理性,不會被情感和情緒左右。

“那我就當你是在誇我。”

其實不是的,周良延坐在床邊,每當一個人的時候就喜歡胡思亂想,有時候是回憶,有時候會做夢,眼前出現奇奇怪怪的畫面。

比如,小時候家裏養的兔子死了,他在外面挖了個坑,給兔子開了場只有一個人的葬禮,還哭了好久。

他沒敢告訴母親,不然她肯定要說“男人有淚不輕彈”這樣的話。

所以,至今這仍是他的秘密。

眼看着到了中午,他坐在房間裏沒去食堂吃飯,要是林子禮半路回來看見房間沒人,自己一個人肯定也孤單。

食堂,一提起這個詞就會想起柳茗來。

柳茗是他進瘋人院時的醫生,一聽說要治同性,她的表情就不正常了,跟他父母解釋半天,最後還是同意治療。

她盡量去喚起周良延對女性的喜愛,後來發現,自己的治療好像偏了。

越治越廢。

她應該是看出來了,一個醫生,那麽聰明,怎麽會看不出來呢,而自己還在傻傻的欲蓋彌彰。

所以,離開之前她的話……

沒來得及想,門開了,林子禮被扔在床上,幾個人看也不看就關上了門。

他跪在床邊,這是最好的高度,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臉,自己也不累。

“還好嗎?”

“沒事,這次我沒暈,”林子禮的胳膊動了動,他想比個剪刀手,奈何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周良延笑不出來,只是跪在地上,大腿處一會就開始疼了,他只好跪坐在腳上。

“別蹲着了,時間長了腿要酸了。”

原來在他的眼裏,自己是蹲着的樣子嗎?這樣也好,他不會擔心。

他拍拍林子禮的頭,軟軟的手感像戴在頭上的棉花糖,他沒有拒絕被摸頭,也有可能是因為身體沒力氣,所以沒法反抗吧。

周良延的好心情沒由來的消失了。

可能,一直以來也沒有什麽好心情。

把他扶起來,再去桌子上倒杯熱水,這是他每次回來的例行。

接水杯的時候,他胳膊上的袖子滑下來,露出手臂上的針孔,周良延想問,看着杯子裏不斷下降的水平面,張開的嘴閉上了。

“我沒事的,你這個眼神怎麽跟那觀音似的,要普度衆生了?”林子禮歪着腦袋,後腦勺靠在牆上。

好熟悉的姿勢,周良延怎麽也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

他放下杯子,林子禮見他不說話也就不問了,陽光亮度減弱,房間需要開燈的時候他終于出了聲。

“我只是擔心你,你的身體打那麽多藥物能行嗎?”

林子禮倚着牆微笑,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既然活着,應該還是能承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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