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湘楠救危難

第57章 湘楠救危難

灰蒙蒙的天終于有了一絲亮光,冬日寒風猶如利刃般割面,早起的路人行色匆匆攏着衣袖低頭前行。

天牢巷子那頭,煙雨朦胧中,一聲馬嘶震徹雲霄,“咴咴……”蒼涼悲壯地回蕩在塢原上空。雨霧裏,馬蹄答答踏在濕潤的石板路上,聲聲清脆悅耳,猶如戰鼓敲擊在人心坎上。一個身着火紅铠甲的中年女子騎着一匹渾身雪白的戰馬,緩緩從巷子口進來。她身後跟着一騎随從,那随從頭戴戰盔,将臉罩了大半。

“郡主,有異常。”随從低聲道。

“岑陽,你先回府集結府兵,等我號令。若見號令,立即支援天牢,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女子厲聲道,随即軟了語氣,“還有,顧好童公子,禁止三公子和他院裏的人來打擾他。”

“諾!”岑陽策馬便跑。

那女子三十多歲,五官俊美,歲月在她臉上刻畫的痕跡,每一條都平添幾分睿智與沉穩。一雙銳利的眼眸與薛淩雲十分相似,但與薛淩雲的鋒芒畢露相比,她多了幾分內斂。手持一把長槍,強健有力的雙腿緊夾馬腹,并不是塢原女子盛行的纖瘦美。

薛湘楠美,但絕不纖細。她身形高大,四肢有力,即便是一身常服與男子摔角,也少有男子能摔過她。她将女兒家的嬌羞與矜持通通舍棄,化身為年邁父親的持手杖,和家中幼弟的主心骨。

薛湘楠是獵鷹猛禽,雖是女兒身,卻生出男子都敬服的野心:家父無長子,幼弟無長兄,薛湘楠就是薛家的長子長兄。

她滿身風塵,渾身散發着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胯下烈馬緩緩走到天牢門口。擡眼望着天牢高聳的大門,天家威嚴的壓迫并沒讓薛湘楠卻步。她徑直策馬來到天牢門口,左右一看,竟然連個守衛都沒有。

薛湘楠下了馬,手握着長槍一推牢門,門開半隙,随即止住,竟然從裏面鎖住了。她銳利眼眸微光一閃,抽出腰間戰刀沖着鐵索“砰”一刀,徑直斬斷鐵索。

“吱呀”沉重的天牢門被她單手推開。薛湘楠踏進門裏,眼前一幕瞬間讓她雙眼彌漫上可怖殺氣。

陰暗的天又下起暴雪,被寒風一吹漫天飛舞。路上行人斷絕,只剩酒望随風飄搖。牢獄司緊閉的大門突然被打開,獄司大人驚慌失措一邊攏着不整的衣衫,一邊催促後面的守衛:“禍事了!都快點!一個個睡得跟豬似的,你們這些個值班的全都得被砍頭!”

守衛們蔫頭耷腦拿着棍棒跟着獄司大人沖出府衙,直奔天牢而去。

昨夜天牢被人劫了,鬧出那麽大動靜,牢獄司竟然無一人知曉,十幾個連值班守衛全都睡死過去了。

獄司大人此刻無暇細想是不是被人下了蒙汗藥,只求天牢不要出太大的禍事。他一張油光水滑的臉冒着冷汗,甩着兩條嬌嫩的胖腿,努力朝天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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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麽來什麽,待他帶着人匆匆到天牢門口,推開門,裏面的情形吓得他直挺挺倒下去。

“大人!”後面的守衛連忙接住他,又是掐人中又是順氣。

“獄司大人,先收拾殘局。”天牢深處突然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那人聲音清脆,卻帶着一股子冷傲,正是薛湘楠,“回頭有的是時間給你暈。”

守衛們膽戰心驚往裏一看,只見門口地上躺着兩個值班獄卒的屍身。借着壁上昏暗的燈火,勉強看到狹長的走道裏躺滿黑衣人屍身,當真是血流成河,屍堆成山,血腥味沖得人幾欲嘔吐。牢中羁押的犯人個個驚恐不已瑟縮在角落。

一個膽大些的守衛手持火把,壯着膽撿着沒屍體的地方落腳,踏着滿地粘稠的血液往裏挪。忍着直沖天靈蓋的血腥氣走到最後。

昏暗的燈火中,只見薛湘楠坐在牢門口支起一足。她火紅的铠甲上糊了一層血漿,手執一把戰刀,刀尖柱地,一雙充滿殺氣的眼眸正盯着那守衛,在黑暗中好似一頭嗜血的狼。

“啊……”那守衛沒被滿地屍體吓到,反被渾身浴血的薛湘楠吓一跳,手中火把“當啷”墜地,旋即被滿地鮮血澆滅。

天牢裏,薛淩雲一身衣衫被血浸透,受傷無數,艱難地坐起來,擡手揭開掩蓋他“鼠兄”的稻草,發現他的“鼠兄”早已在打鬥中被人踏成肉泥了,魂歸天外,慘不忍睹。

他難受地閉了眼,用幹草将他“鼠兄”屍體蓋上,遺憾地道:“鼠兄啊,是我薛淩雲連累你了,你原本可以做只快樂的碩鼠……唉……安息吧……”

薛湘楠俊美白皙的臉頰一道長長的血痕。她轉頭看着同樣一身狼狽的幼弟,不羁一笑:“你還有心情同情你的鼠兄,若我再晚來半步,你就下去陪它了。”

薛淩雲伸了個懶腰,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扯到傷處,疼得“嘶”一聲,皺眉道:“長姐,還好你回來了。否則你弟弟我真的下去陪我的鼠兄了。”

一整夜,薛淩雲姐弟倆殺死無數刺客,血幾乎将二人染透。二人雖負傷,但畢竟是死人堆裏蹚過來的戰争機器,只要一息尚存,人就能活下去。

薛湘楠拍了拍薛淩雲肩膀,笑道:“怎樣,許久沒提刀上戰場了,這次松快了吧?”

薛淩雲疼得龇牙咧嘴,偏裝潇灑,嘴硬道:“這算什麽。還不如我們姐弟當年追殺方氏那一戰來得痛快。”

當年葉政廷用正妻袁氏和長子作為人質迷惑了方氏,後趁其驕傲自大,派薛其鋼一舉滅之。

薛其鋼那時不到三萬人,要絞殺五十萬方氏人馬,簡直癡人說夢。薛其鋼大膽聽了幼子薛淩雲的建議,以自身為餌,自帶一萬人馬,将五十萬方氏人馬引到沼澤地裏。薛湘楠姐弟二人各引一萬人馬,從左右翼分別包抄,與父薛其鋼彙合,将方氏全殲。

那一戰打了三天三夜,父子三人皆渾身浴血,殺到最後都失了理智,腦子裏只剩下“殺戮”二字。

薛湘楠聽薛淩雲提起那場讓她做了無數噩夢的戰争,搖頭一笑:“你小子還是這麽瘋。”随即傷感地看着他,“若你能随我和父親去流番洲,憑你這番瘋勁,或許……流番洲早就收複了。”

滅方氏那一年,薛淩雲才十五歲,可惜十年過去,他卻再沒機會馳騁沙場。

薛淩雲自嘲一笑:“長姐,且不聞二十五歲的将軍就算老了。如今你幼弟我都老了,你何時脫下這身戰袍?”

薛湘楠卻沒笑,望着黑暗處,淡然道:“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若不是這操蛋的時局,若生在尋常富貴人家,長姐一定兒孫滿堂了。薛淩雲苦笑了下,再沒吭聲。

黑暗中,他沉默半晌,開口道:“長姐,你守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還是得想想對策。”

他本不想讓父親和長姐知曉,誰知薛湘楠得知他被下獄,竟急得無诏回京了。無诏回京乃大罪,薛淩雲現在黃泥糊褲裆,自己一屁股屎還沒洗幹淨,又連累長姐抗旨。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反正已經這麽糟糕了,再糟還能糟到哪裏去。如此一想,他反倒不焦慮了。

“想什麽對策?”薛湘楠撩起早已髒污得看不見原本顏色的衣袍下擺,擦了擦戰刀,有些生氣地道,“你闖禍時怎麽沒想到有今日?”

薛淩雲十分清楚薛湘楠的脾性,嬉皮笑臉湊過去撒嬌:“長姐,你就不想我嗎?我想你得緊,別一見面就罵我嘛……”

他不要臉地抱着薛湘楠胳膊,要是有根尾巴定也歡快地搖起來了。兩人母親過世得早,薛湘楠既是長姐也是母親。她本就心疼薛淩雲,又見他落到如此境地,下獄了還被人刺殺,又心疼又生氣。

她嘆了口氣,道:“算了。既是別人先欺你,你還擊也是應該的。”她頓了下,看着薛淩雲,眼中嚴厲化為柔情,擡手揉了揉薛淩雲肩膀,“委屈你了。”

她驕傲的幼弟,何時受過如此屈辱。

薛淩雲過往是驕傲的頭狼,在沙場一呼百應;可如今,他是被拴在京城裏的狗,怎麽也躲不過旁人的陷害。

朝野都道薛淩雲纨绔浪蕩子,身份尊崇嚣張霸道,可是薛淩雲的委屈,只有她看得到。誰說他委屈,薛淩雲都會置之一笑,唯獨聽到長姐一聲“委屈”,薛淩雲鼻頭一酸,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這五年在塢原,表面是太子親衛,實為質子。無論去哪裏,身後的尾巴如影随形,薛淩雲習慣了,可又不習慣。要擺脫這些尾巴對他輕而易舉,可是擺脫之後又如何?只會讓帝後對薛家、流番洲的監視更為嚴密,警惕更甚。為了父親和長姐在西南能安穩些,他哪都不能去,去哪都得讓尾巴們跟着。

他如此委屈求全,薛湘楠都知道。她難過地拍了拍薛淩雲肩膀:“長姐都知道。你放心,如今我回來、坐在這裏,便是對策。我要将事情鬧大,讓那高高在上的皇上和姨母看看,我與父王在流番洲與游夏人拼命,我的幼弟在京城被人如此陷害,叫我們父女如何安心作戰?”

薛湘楠心裏憋着一股氣,要當面向葉政廷和袁氏讨個說法:若不是自己及時趕到,薛淩雲焉有命在。先不論薛淩雲犯了什麽罪,堂堂皇家天牢,竟然被人明目張膽劫殺,整整一夜都沒人前來支援,這大盛、這塢原,到底是誰的天下?

“長姐,沒用的。”薛淩雲枕着胳膊倒在草垛裏,自嘲一笑,“天牢被劫,最多給你一個堅守不嚴的說辭,殺幾個、撤幾個,再流放幾個就完事;但你卻是無诏回京,他們反咬一口,你要如何脫罪?”

才短短幾年不見,如此喪氣的話居然從薛淩雲嘴裏說出來,這還是當年那天塌下來都能與之一鬥的少年将軍嗎?

薛湘楠一向冷硬的眼眸多了一絲哀傷:“你放心,葉家還要仰仗薛家軍收複失地。沒了我們父女,光憑葉仲卿和那幾個年邁多病的老将,光游夏那些茹毛飲血的蠻子能将大盛一點點蠶食幹淨,遑論還有東南那些虎視眈眈的家夥。”

薛湘楠的話卻并沒有消解薛淩雲的擔憂。如今葉家仰仗薛家,薛家便如烈火烹油,一旦流番洲收複、或薛家不再手握重兵,只怕就到飛鳥盡、良弓藏的下場。

薛家的後路,正是薛其鋼和薛湘楠最為擔心的。薛湘楠一直不婚,婉拒多次賜婚,此事在葉政廷心裏更是塊心病。拿薛湘楠被辦法,葉政廷也将目光轉移到薛淩雲身上。如果這次順利出去,接下來将面臨什麽,薛淩雲一清二楚。

在天牢這幾天,薛淩雲想得很清楚,要破薛家功高震主後被打壓的結局,必須令覓良主。葉政廷老了,他那幾個兒子鬥得跟烏眼雞一樣。薛家若不謀朝篡位,就得從中擇一個穩妥的扶植他上位。于公于私,薛淩雲都堅定地選擇葉長洲。

想到這裏,他計上心來,直起身子湊過去低聲道:“長姐,你記得十六殿下葉長洲嗎?”

薛湘楠絞盡腦汁回憶了下,猶疑着問道:“那個當年在皇後壽誕上,被人踩斷胳膊的半大孩子?”

那年葉長洲十四歲,大盛初立。皇後壽誕上,葉長洲被人從椅子上擠到地上,還被湧過去賀壽的皇子們踩了幾腳,胳膊被踩斷,狼狽地捂着胳膊坐起來哇哇哭,惹得衆人紛紛看他。薛湘楠當時瞥了他一眼,又瘦又小,毫無膽色,只是一笑置之。

薛淩雲笑得一臉燦爛湊過來:“對對對,就是他。長姐,他如今封了昭郡王,禦封特使專查葉恒豐被殺一案。這幾日,你可要多留意此人。”

薛湘楠看着薛淩雲,疑惑地道:“那孩子我見過。景純,那等嬌養又沒膽色的人,你竟看得上?”薛湘楠看他的眼神,以為薛淩雲被關在京城關瘋了。

薛淩雲赧顏一笑:“長姐,那人罵過我,說我離了戰場便不會戰鬥了。”

薛湘楠沒想到薛淩雲竟能如此信服一個外人,她拍了拍薛淩雲肩膀,道:“好,我記下這位昭郡王殿下了。如果他真能順利解開你的困境,我會認真審視他的。”

“嗯!”薛淩雲望着薛湘楠,笑得一臉燦爛。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下周三晚上發哦~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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