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海之旅(9)
第10章 天海之旅(9)
泛着虛影的冷青火焰彎了彎,似乎是在表示點頭。
宋葬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他吸吸鼻子,渾身無力般緩步走出小隔間,認真洗手。
水珠還沒來得及吹幹,又被火苗燒得一幹二淨。
暖融融的溫度萦繞在指尖,觸感很是微妙。
宋葬手指敏感地蜷了蜷,耳朵微紅,分明顯得很不自在,卻沒有吭聲。
他站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就見邱爽率先跑出來,表情不太對勁,嘴唇微白。
“發生什麽事了?”
邱爽搖搖頭,擡手攬住宋葬的肩膀小聲說:“弟弟,你之後注意點,有個女人瘋了。她兒子被地鐵裏的怪物殺了,現在打算進行無差別打擊報複。”
“怎,怎麽報複?”宋葬惶恐地睜大眼睛。
“我和靜靜聽見她在隔間打電話,說要召喚什麽什麽神,就先要生剝兩個小孩的皮,挂在飛機廁所裏,用牛血和羊血召喚!我草,這個世界的人太變态了。”
聞言,宋葬臉色恰到好處地蒼白起來。
他猶豫了一下,才輕輕問:“她能從哪裏找到牛羊血啊?”
邱爽一手揉着胃,一手指向遠處:“幸虧我們今天都沒吃牛羊,你往後看!”
宋葬回頭,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才發現對角二樓有一家餐館。
餐館人滿為患,招牌明晃晃寫着【牛羊肉拉面蓋飯】。
“跟謝哥說吧,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宋葬一臉害怕無助,很沒主見。
邱爽點頭,也不管還在廁所裏的另外兩人,豪邁地拉着宋葬往回走,邊走邊絮叨:“弟弟,你這樣的性格到社會上會很吃虧的,在學校有人欺負你嗎?放心,等咱們離開這個狗屁游戲,姐姐幫你把他們都揍一頓。”
“沒……沒被欺負,”宋葬乖乖說,“邱姐,我今年二十二歲了。”
“等下,慢着,那我比你小!”邱爽倒吸一口涼氣,目瞪口呆,“怎麽會呢?你看起來還像個高中生,是不是營養不良啊?”
“我很窮。”宋葬繼續乖乖回答。
“太慘了,天啊……”邱爽長嘆一聲,忽然又興奮起來,“沒事,年齡算什麽,我就當你姐怎麽了?姐家裏有錢,能養你一輩子,保證天天吃肉!”
“謝謝姐姐,”宋葬無視了左腕突然出現的灼燒感,笑意清淺,“我已經三個月沒吃肉了。”
蠢蠢欲動的青火一頓,熱量消散,沒再故意折騰宋葬。
事實證明,他那小白花一樣單純無辜的臉,确實很适合裝可憐。
當然,宋葬也沒有說謊。他真的三個月沒吃肉,有營養的食物全都喂狗了。
宋葬不知道這團火到底想纏着他做些什麽,但他可以稍微引導一下。說不定在必要的時候,還能讓它充當保镖和打手……
哪怕刷不到特殊稱號的經驗值,那也沒關系。
反正現在主動纏着自己不肯離開的,是它。
宋葬輕輕彎着唇,慢條斯理跟在邱爽身邊,繼續自己的裝可憐進程。
走到登機口附近,林文靜和肖黎黎也陸續回來了。
無需轉頭,宋葬就能敏銳感受到,林文靜看向他的目光有那麽一瞬的不悅,但很快又歸為平靜。
宋葬沒懂她的眼神是什麽意思。
反正這些玩家都不是簡單角色。也許林文靜是突然變态了,想要殺他,又突然決定暫時不殺他。
宋葬會這麽想,是因為他從謝春野的态度中推測出,能夠參與無限游戲的人類,要麽很強,要麽很變态,要麽就是很慘很慘……
同一個大學女寝裏能走出三個變态,這概率也是非同一般。
宋葬沒有暴露自己對目光的感知力,他眉眼低垂,安安靜靜聽着女生們說笑聊天。
沒過多久,謝春野從另一個方向回來與他們會合。
他左手提着一大袋小籠包和饅頭,右手提着兩碗炒面,讓原本氣質疏離的他平添了幾分煙火氣。
寧思思吃着炸雞腿,對他手裏的面食不屑一顧,眼睛惬意地眯起。炸雞酥脆的口感讓她搖頭晃腦,雙馬尾一搖一擺。
“謝哥,我們剛才在廁所遇到了一個npc,”邱爽趕緊把重要的事先說了,“她想用血祭換回她的兒子。”
“她長什麽樣?”
林文靜快速道:“頭發亂糟糟的,很明顯,褐色印花短袖,背着一個黑色的托特包。”
“好,到時候如果她要上飛機,我直接把她給弄下去。”
謝春野四處看了一圈,沒看到她們口中的女人,但還是毫不猶豫應承下來。
接着他把手裏的食物放下,補充道:“現在多買點吃的,有備無患。你們也可以多備點。”
聽到這話,宋葬連忙小聲說:“謝哥,我沒錢。”
“啊對,這裏還有個窮鬼,”謝春野看他一眼,“你想吃什麽,讓邱爽她們一起去買回來給你。”
“我可以吃火雞面嗎?特別辣,加辣的那種,”宋葬眼睛一亮,“我還從來沒有吃過呢。”
“啊……你确定要在生死攸關的場合吃變态辣嗎?”肖黎黎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我一直以為你是我們中最弱的,我錯了。現在我墊底,宋葬你倒數第二弱。”
宋葬點點頭:“吃辣的才能讓大腦興奮起來,保持清醒。”
“有道理!”
邱爽很贊同他的說法,立刻拉着肖黎黎一起去便利店進行囤糧采購。
她倆回來時提了一大堆東西,那叫一個大包小包,自熱火鍋和各類薯片零食應有盡有。肖黎黎甚至捧着盆自熱缽缽雞吃得起勁,完全看不出她先前吃了漢堡蒸餃,外加一碗面。
邱爽塞給宋葬一袋子火雞面和各種肉制零食,自己開了包薯片吃,然後給林文靜遞過去一瓶便宜紅酒:“聽說高原上米飯煮不熟,那咱們最好都別吃米飯,多吃點熟菜吧。”
“有道理。”林文靜微笑說完,拿起已經拔掉木塞的紅酒瓶,慢條斯理對着瓶子喝了兩口。
很顯然,其餘兩個女生早已習慣了她的所作所為,簡直是司空見慣。
可問題在于,大家才剛從被血海淹沒的地鐵裏跑出來,莫名其妙食欲大爆發也就算了,怎麽連紅酒也喝得下去?
宋葬微微睜大眼睛,在心中将林文靜的變态程度又調高了些。
而謝春野眉頭一皺,轉頭叮囑好奇的寧思思:“小朋友不可以喝酒,林姐姐是壞榜樣,不要學。”
“噢……”
寧思思似懂非懂,與此同時,機場廣播響了。
“叮咚——”
“從天海機場開往六合機場的DH444號航班,即将開始檢票。”
衆人對視一眼,立刻收拾好手中的食物,拎着大包小包往登機口走去。
他們檢票的道路暢通無阻,因為邱爽居然還真是個土豪。她大手一揮,給所有人都升級了頭等艙,直接提前登機。
暫時空曠的客機內部看起來很正常,輕音樂舒緩動聽,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香薰味。
乘務員看起來也很正常,不像是随時有可能暴起發瘋的樣子。
頭等艙一共兩排,八個座位,很好分配。
謝春野帶着寧思思一起坐,而林文靜不動聲色坐在了邱爽身側。
宋葬乖巧地走到後排,與同樣存在感很低的肖黎黎并肩,一人占倆座。
等他們安置好行李,餘下的乘客們也陸續登機,全程沒有出現任何騷亂現象,反而比現實世界中更加井井有條。
環境很舒适,但大家都不敢輕易放松警惕。畢竟坐地鐵有乘務員提前告知規則,所以可以規避生命危險,但飛機的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一不小心,連跳傘逃生的可能性都沒有。
可惜機場沒有賣降落傘的,否則邱爽恨不得買個十件八件。
接下來的一切都格外順利。
那個疑似要血祭的中年女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在登機口。
邱爽謹慎地拆開毛毯,确認不存在一絲膻味腥味,也找到毫無來由的血跡污漬,這才滿意地往身上一蓋。
漂亮的空乘笑容可掬,站在最前方進行慣例的安全演示。
演示結束,飛機也順利開始起飛。
宋葬歪着腦袋,非常認真地觀察窗外的景色,看着飛機向前不斷加速,随着一陣失重感而驟然離地,地面上的車與人影慢慢變成微小的米粒。
他滿眼新鮮,什麽也不懂,什麽都想多看看。
這不是裝的,他是真的土包子,第一次坐飛機。
宋葬視力極佳,遠眺着盤旋如迷宮的廣袤山脈,還能分辨出深夜時分,那輛巴士曾經行駛過的道路。
雲霧籠罩的山路似青似黑,分明陽光正好,卻隐隐彌漫着不詳的氣息。
謝春野似乎也能感覺到,直接拉下窗簾,堅決不往舷窗外看第二眼。
他這幅越來越茍的做派,讓宋葬有些想笑。
神奇的失重感逐漸消失,宋葬縮在座位上,肢體語言維持着局促的姿态,輕輕咬唇,不舍地看着群山離飛機越來越遠。
與此同時,謝春野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卻在加重。
見空乘們暫時都不在附近,他回頭與衆人低聲囑咐:“我會開飛機,如果之後有什麽意外,你們就掩護我沖進駕駛室裏。”
其實他一開始同意坐頭等艙,就是因為這樣離駕駛室更近。
邱爽有些驚訝:“謝哥,您老怎麽什麽都會?”
謝春野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意味深長地問道:“邱爽,你追星嗎?”
“追啊……”邱爽茫然道。
“最近很火的那首《海月》,聽過沒?”
“當然當然,我都循環上百遍了,”邱爽眼睛一亮,“陸星游簡直是絕世天才,唱跳創作全能的無敵偶像!”
“那首歌的創作者就是玩家,他把積分全部拿去兌換成了各種各樣的偶像天賦,”謝春野推推眼鏡,“所以他才能一夜成名,震驚世界。”
這也是為什麽,哪怕游戲失敗就會喪命,參與其中的部分玩家依然無比瘋狂。
大家都有屬于自己的執念,而只要賺到足夠的積分,幾乎什麽事情都能做到。
作曲天賦,演戲天賦,學習天賦……這些都不算什麽。
現實世界裏的許多所謂天才,實際上都是無限游戲創造出的贗品。
“就算他購買了天賦,也很厲害,不是嗎?”林文靜笑了笑,“他主動為這個世界創造出美麗的音樂,給其他音樂家們帶來了嶄新的啓迪,讓無數人感到快樂……哪怕随時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
邱爽贊同地使勁點頭:“對對對!我不在乎星游的天賦從哪來的,只要他業務能力不退步,一直好好唱歌跳舞,我絕對心甘情願給他打錢。”
“從這個角度看,似乎也有道理。”謝春野沒有再反駁什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而且既然我們都玩了游戲,以後等我用積分變成更有錢的大佬,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和我愛豆做朋友了!”
聽完謝春野的洩密,邱爽不僅沒有對偶像下頭,甚至愈發鬥志昂揚。
就在這時,謝春野卻驀地壓低嗓音:“先順利活下來再說,我們聊天聲有些大了。”
話音剛落,腳步聲響起,一名空姐推着餐車從前方突兀走出。
“酒水飲料有需要的嗎?”
當然有。
邱爽沒有要餐車上的飲料,而是拿起菜單看了看,先給林文靜點上一瓶葡萄酒,随後要了六人份的早午餐。
玻璃杯,酒瓶,以及頭等艙才會提供的鋼制餐具,都是可以巧妙使用的防身武器。
除此之外,她也細心記住了宋葬和謝春野的飲食偏好,給每個人點的東西都不一樣,從正餐到甜品應有盡有。
雖然明明已經吃過很多東西,但看着空乘迅速端來的全套早午餐,衆人心中不約而同出現一股油然而生的饑餓感。
就好像被餓了數日一樣,非得再往肚子裏塞點食物不可。
謝春野微微皺眉,哪怕無端感到饑餓,卻也下意識謹慎:“還沒有到飯點,他們怎麽準備得這麽快?”
“不會是飯菜有什麽問題吧?”肖黎黎盯着自己桌上的聖代,蠢蠢欲動。
聞言,謝春野推了一下眼鏡,似乎正在發動那種用于檢查髒東西的能力。
但随即謝春野就愣住了,因為他視野裏一片污濁,猶如沼氣大爆炸過後的混亂場面。
整個客艙都彌漫着濃郁不詳的氣息,根本分不清源頭從何而來。他迅速松開手,強迫自己不再去看。
如果再看下去,說不定他的抗性也會被侵蝕。
宋葬注意到謝春野的異常,立刻吸了吸鼻子,然後主動提出要做試毒的人。
他根本沒給謝春野反應的時間,低頭撕開黃油,用小刀蘸了些,動作熟練地塗抹吐司,配着新鮮牛油果和酸奶,毫不猶豫一口咬下。
宋葬看似斯文,其實吃東西比誰都要快上數倍。
衆人還沒看清他到底有沒有咀嚼,一桌子食物就全都進了宋葬肚子裏。
吃完之後,宋葬眸子微亮,語氣難得上揚:“好吃。”
謝春野沉默片刻,蹙眉問:“有什麽不适的感覺嗎?”
宋葬搖搖頭,又點點頭,猶豫着小聲回答:“分量太少,沒吃飽。”
這話一出,邱爽的母愛之心瞬間壓過饑餓感,直接把自己的餐盤給他端了過去:“那我這份也給你吃!弟弟你真的太瘦了,肯定是平常吸收不好,多吃點多吃點。”
對于邱爽的大方,宋葬顯得不太自在,卻一言不發地全盤接受。
他紅着臉拿起刀叉,率先把桌上所有生鮮全都吃了。
邱爽喜歡海鮮,但豪言已經放了出去,只好眼巴巴看着宋葬吞下她最想吃的那份魚子醬壽司。
當然,宋葬會這麽做絕不是無的放矢。
他是能吃,也想立住自己貧窮膽小饑餓的人設。但更重要的是,某些食物好像确實有問題,聞起來奇奇怪怪的……需要他親自吃到肚子裏才能徹底确認。
一咬即破的新鮮魚籽順着喉管滑落,緩緩向下蔓延。
在胃裏與酸水接觸的瞬間,猶如發酵反應,抑或是被某種特別的元素激活,它們忽然長出了細細密密的須子肉芽。
與地鐵裏那些活蹦亂跳的血塊如出一轍。
宋葬臉色微白,喝着邱爽給他點的熱牛奶,一口接一口,似乎想要用牛奶去調和胃部不适。
左腕泛起細細密密的刺痛感,壞東西又開始折騰他了,像在示警,但宋葬沒管。
熱牛奶不起作用,長出肉芽四肢的魚籽們逐漸活泛起來,在宋葬的身體裏肆意生長着,以可怖的速度進化着,長出了類人又類魚的扭曲面容。
臉側有腮狀器官,張嘴卻是密密麻麻的尖齒。
它們試圖從他身體裏咬下幾塊肉來。
宋葬低眉斂目,佯裝自己對體內情況渾然不覺,繼續喝牛奶。
牛奶其實很燙,杯沿蒸騰着熱氣,讓宋葬臉頰也泛起淡淡紅暈,倒是難得有了幾分好氣色。
壞東西快要坐不住了。宋葬摩挲着手腕,眼睛不動聲色掃視一圈,确認了其他食物都沒有大問題。
至少不會存在“死而複生”的可能性。
異樣感全都來自魚子醬,它們看起來秀色可餐,餐盤周圍點綴着紅色汁液,頗為精致,實則根本沒有絲毫魚籽的成分。
而是被刻意加工成魚子醬的凝固血液。
依據宋葬多年經驗,他一聞就知道,是人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