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周煜林腦子懵了一瞬,巨大的眩暈感讓他幾乎快要站不住,喉嚨像是含了刀片一樣,每一下吞咽,都讓他生疼。
房間裏好安靜,呼吸聲,心跳聲,廚房水龍頭的滴答聲,窗戶口的風聲
安靜到讓人窒息。
看着靳修臣緊閉的雙眼,周煜林害怕到想要逃離。
真可笑,做了虧心事的人,不怕被發現。
被虧欠的那一方,卻怕到不敢面對。
周煜林撐着面條一樣發軟的雙腿,狼狽地逃離了現場,進了卧室後,他把門上了鎖,再也沒出來。
這一晚,他整夜都沒睡。
等窗外的天逐漸發白,周煜林從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把角落裏的行李箱拖了出來,疊了幾件衣服,補齊了箱子剩下的一小部分空間。
做完這些,周煜林神情變得茫然。
他好像,該走了。
說好箱子裝滿就走。
但總覺得,還有事情沒處理完,還不是時候。
想了好久,周煜林拿出手機,給陸序發消息。
周煜林:股份賣出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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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序:還沒,沒人敢買
靳修臣都那樣在公司下了命令,哪個想找死的,敢接手他的股份?
而且沒有靳修臣簽字,根本無法完成股份的交接轉讓。
兩個環節,都很難很難。
周煜林無力地垂下眼,這一夜讓他身心俱憊,打字都費勁兒:不管用什麽辦法,幫我脫手
周煜林:拜托了陸序,我沒求過誰
陸序:別來,你的求值幾個錢?別道德綁架我
陸序:好像你求了,我不答應就是個壞人似的,你這事兒有多難自己心裏沒逼數?
他的話有些難聽,周煜林卻不生氣,只是很誠懇地說:我知道,真的謝謝
周煜林:等事情辦成,我給你多加抽成
陸序安靜了一會兒:怎麽突然就這麽急了?
陸序:是不是
周煜林:什麽?
陸序:沒什麽
他想說是不是因為昨晚看到了什麽,又覺得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這種難堪的事,提起來都像是吃了一嘴蒼蠅,周煜林骨子裏是個高傲的人,何必當面去揭人傷疤,讓他狼狽。
周煜林:嗯。麻煩你了
陸序:打錢就好
周煜林:一定
周煜林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原本是個很怕麻煩別人的人,為什麽能這麽毫無心理負擔地,多次拜托陸序幫忙?
因為每次,陸序都會問他要錢,把自己伸出的援手,說成是為了賺錢,引導周煜林也理所應當地認為,他們之間只是金錢交易。
周煜林沉默很久後,打出兩個字:謝謝
或許陸序不需要他的謝謝,但這兩個字,他得說。
這份情誼,他記下了。
—
後來的幾天,靳修臣再沒回過家。
周煜林從前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着他回家,盼着他能多回自己幾條消息,能主動打個電話。
如今卻開害怕看到他的消息,害怕他回家。
或者說,他害怕回來的靳修臣,身上帶着別人的痕跡。
吻痕,頭發,氣味……發現任何一樣,他都會承受不住地崩潰。
雖然他打算分手了,但在他心裏,過去十年還是美好的,他不想臨走前,連那十年美好的回憶,都被打碎、玷污。
不想親眼看到,少年時那個竭力拉着他、拼命護着他的靳修臣,變得面目全非。
他不願意承認靳修臣可能出軌了的這一點。
微信上也鴕鳥心态地,把靳修臣設置成了消息免打擾。
本來他還想删除聊天框的,但猶豫了很久,最終放棄了。
下不了決心。
删除聊天框,就會删除所有聊天記錄。
這一年的聊天內容很無趣,也很冰冷,從頭到尾,他只能看到滿心期待,卻被冷暴力的自己。
但過去的那麽多年,他們……都很恩愛。
那麽美好,美好到他每次換手機,第一件事就是把跟靳修臣的聊天記錄導出來備份。
周煜林能舍棄現在,卻無法舍棄過去。
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終于到了跟靳修竹約好的宴會那一天。
周煜林掐着時間點,換了一身高檔西裝,開車去的。
到了場地,他剛下車,就吸引了一衆人的目光。
周煜林的身材很完美,腿長腰細,胸肩寬闊,西裝放大了他身體的優勢,還給他添了幾分平時沒有的儒雅貴氣,讓他舉手投足都像個王子。
周煜林有些不适應這些赤裸裸的視線,微垂着頭,站在門口想等靳修竹一起。
因為會場太大,他不熟悉,人還多,怕進去後,兩人就更找不到對方了。
眼神飄忽間,突然瞥見一輛熟悉的車。
跟靳修臣平時開的那輛跑車一模一樣。
周煜林微怔,有些出神,他想去看看車牌號,确認一下,但潛意識裏卻說不出地排斥這個舉動。
這時,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右肩,周煜林看向右邊。
沒人。
靳修竹站在他左邊笑:“林林,這邊,你還是那麽好騙。”
周煜林勉強笑了下:“哥,我們進去吧。”
靳修竹卻沒動,反而是打量了他一番,神色變得擔憂:“是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嗎。”
周煜林微怔:“什麽。”
靳修竹手搭上他的肩,心疼:“林林,你看起來很憔悴,很累,瘦了好多。”
那雙曾經盛着星辰碎月的眼睛,如今卻像熄滅死亡的老舊燈塔。
灰暗,破敗,無望。
周煜林只說:“可能沒睡好吧。”
自從那天靳修臣身上帶着痕跡回來後,每一晚,他都睡不着。
甚至不再覺得心痛,只是麻木,然後失眠。
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就是睡不着。
半夜的時候,會經常爬起來,打開那個靳修臣幫他下載的情侶軟件,大段大段地寫着什麽,寫完後又繼續放空失眠。
靳修竹看他不願意多說,也不再問:“進去吧。”
兩人并排着往裏走,靳修竹語氣輕描淡寫:“林林你記住,無論什麽時候,遇到什麽困難,都有哥在,哥永遠做你的後盾。”
這一年,那麽難熬的日子,周煜林都一個人過來了,哪怕是靳修臣在他心上插刀子,他都能忍住疼。
但此刻,聽到這些話,他卻忍不住自己的委屈,倏然紅了眼眶。
周煜林問出了這一年多來,他心裏最想問的話:“哥,你怪過我嗎。”
怪他這些年,站在靳修臣那邊,放任靳修臣走書中的劇情,回了靳家,氣死了靳老爺子,破壞了靳修竹的家庭,最後還奪走了靳家的産業。
但凡他能報個信……靳修竹都不至于被靳修臣,逼到現在這個地步。
可他又不能違背劇情,他怕自己會像害死父母那樣,害死靳修竹和靳修臣。
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靳修竹落到這個下場。
周煜林心裏對靳修竹是愧疚的,這份愧疚,讓他不敢直面靳修竹,所以靳修竹不主動聯系他,他也不會去聯系對方。
他們曾經,可是最親密的一對竹馬……
從小一同吃一同睡,一個餅幹掰成兩半,靳修竹總是哥哥一樣照顧着他,無微不至。
周煜林還以為,靳家事變後,因為靳修臣夾在中間,他們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好。
靳修竹聽了他的話,停下腳步,鄭重又極其認真地注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都是剖開的真心:“林林,我從來沒有一秒怪過你。”
“愛你的人,從來不會逼你在兩個親近的人中,去做出選擇。我愛你,不是愛情的愛,是親人的愛,像對親弟弟一樣。”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累了也不要怕倒下,哥在後面撐着你呢。”
周煜林很久後才扯出一個笑:“完了,你要做我一輩子的哥了。這可怎麽辦。”
靳修竹也笑:“那是我賺了。”
到如今,兩人心裏的芥蒂終于完全消除,他們又變得像小時候一樣,親密無間地好。
周煜林此刻才明白,這些年因為靳修臣變态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他都失去了什麽。
人這輩子,怎麽能只有愛情。
只有愛情的話,人就像是一片只種着玫瑰的土地,等玫瑰凋謝那天,土地就會完全荒蕪,變成一片死地,再不能複生。
友情,親情,這些東西,或許只是小草,只是大樹,不如玫瑰美麗,他們卻能在玫瑰凋謝的季節,支撐着土地生命的延續。
但周煜林不怪靳修臣,是他自己選的。
靳修臣這片玫瑰,在他人生最艱難的時刻盛開,将他從絕望裏拉出,給了他最美好的回憶和人生體驗。
到現在,雖然他們的愛情已經面目全非,但周煜林也不後悔。
進了大廳後,靳修竹帶着周煜林去找那個教授,時不時有人上來敬酒,靳修竹知道他不喜歡應付人際關系,便一直把他護在身後。
周圍人聲嘈雜,周煜林最近沒睡好,有輕微的神經衰弱,聽着這些刺耳的聲音,他不太舒服。
正想找個清淨的角落待會兒,目光流轉間,卻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幾天沒見,靳修臣淩冽的氣場讓他陌生,那張臉他卻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周煜林頓住了,下意識想要追過去,胳膊卻被一把拉住。
靳修竹輕聲:“去哪兒?金教授來了。”
周煜林這才回神,忙拿出應有的禮節:“教授好。”
眼神的餘光,卻忍不住朝那抹身影消失的地方瞥去,心裏也不安定。
一個蒼老的嗓音在他耳邊笑了兩下:“娃,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你臉色好差?”
周煜林擡眼,對上一張皺紋遍布的慈祥臉,老人那雙眼睛,鷹一樣銳利,卻又透着一種平和的沉靜。
他只能勉強笑了下,應付下場合。
金銳成和善道:“小靳說把你介紹給我當學生,對他,我是最欣賞的,以後你就喊我一聲老師吧。”
他們這行的老師,除了教授手藝,還有圈子裏的人脈的繼承,跟半個爹差不多。
找個好老師,就相當于重新投了次胎,金銳成的名氣在圈子裏更是響當當的,跟着他,以後路都不會太難走。
但金銳成也不是菩薩,多少人擠破頭想當他的徒弟,他願意收了周煜林,全是看在靳修竹的面兒上,私下裏靳修竹肯定許諾過他好處了。
靳修竹放在身後的手,輕輕點了點周煜林的腰,這是在暗示他答應。
周煜林忙畢恭畢敬:“老師。”
金銳成喜笑顏開:“放心,老頭子肯定不讓你白叫一聲老師,你申請學校的事兒,包在老頭子身上。”
周煜林微微低頭,鄭重道:“謝謝老師。”
金銳成:“诶對了,有個人你得認識一下,以後你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找他。”
金銳成邊說邊四處張望:“啧,這狗小子跑哪兒去了。”
這時身旁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周煜林下意識轉頭看去,發現是侍從端着酒托,不小心撞到了一個青年,紅酒把青年白色優雅的襯衫,染得亂糟糟的一片豔紅。
侍從慌得渾身都在抖,又是彎腰鞠躬又是連連道歉:“對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要知道能出現在這裏的,都是人物,非富即貴,身家背景都很有來頭,不管是誰他都得罪不起。
被撞到的青年,一雙桃花眼笑意潋滟,優雅地扯出紙巾擦了擦已經一片狼藉的襯衫,還反過來安撫他:
“沒事,我老師今天還說這襯衫該扔了,我猶豫着舍不得,你倒是幫我下定了決心。”
換做別人,在這麽高檔的宴會上,被弄得這樣狼狽,早就發飙了,再怎麽心情和臉色都不會很好,這是一件晦氣的事兒。
但青年臉上沒有絲毫的憤怒,或者是其他負面情緒,有的只是沉穩的笑意。
周煜林還在想,這個人情緒真穩定,脾氣也太好了。
是跟靳修臣完全相反的類型。
金銳成突然上前幾步,懲罰似的狠勁兒拍了下青年的背:“去哪兒了!有沒有告訴你別亂跑,老頭子頭昏眼花的,找你容易嗎。”
明黎笑眯眯地:“我錯了老師。不是說要帶我認識師弟嗎。”
他眼神在人群中掃視一圈兒,最後施施然地落到了周煜林臉上,眼裏流露出的笑意更盛了:“我猜猜,是他對嗎老師。”
金銳成剛要回答,明黎一把堵住他的話:“等等。我猜對了的話,您書房裏的那瓶珍藏紅酒,就歸我了。”
金銳成暴跳:“狗小子別逼我扇你!”
明黎聳聳肩:“看來猜對了。”
他上前幾步,溫雅又不失大氣地朝周煜林伸出手,眉眼是柔和的善意:“師弟你好,我叫明黎,恭喜你上了我們這條賊船。”
金銳成小踹他一腳:“滾蛋,你就是這麽介紹師門的?”
周煜林也客氣禮貌地伸手,短暫同他握了下:“你好。周煜林。”
他這才看清青年的臉。
明黎長得濃眉高鼻,長相是很驚豔那一挂,像是高貴的布偶貓,氣質儒雅貴氣中,又透着随和。
周煜林的評價是,很英俊又紳士的一個男人,外貌不輸靳修臣。
金銳成站在兩人中間,樂呵地笑:“你倆加個聯系方式吧,回頭有事兒聯系。”
于是兩人掃了微信。
由于金銳成還有別的事兒,就沒再多待,跟靳修臣敘舊說了幾句後,就領着明黎走了。
走前,明黎還俏皮地把自己的名片,塞進了周煜林胸口的西裝兜裏,沖他wink:“師弟,記得找我哦。”
周煜林感覺這對師徒,有一股讓人很舒服的磁場,接下來的幾年,應該不會無聊了。
靳修竹:“他可是那所大學裏,唯一的華人教授,而且是業界內的大龍,很牛逼的。人品也是有目共睹,把你托給他,我放心。”
周煜林淺笑:“感覺他很親切。”
靳修臣:“那個明黎也不是普通人,他是辛瑞拉珠寶品牌的長公子,來頭不小,你要能跟他關系好,以後在圈子裏,能橫着走。”
周煜林勉強笑笑,他只是想跟着名師學設計,對名利場的事兒不感興趣。
不過明黎的性格不錯,以後相處起來應該會很輕松。
靳修竹看他臉色不太好,就說:“反正事情也辦完了,我們找個地方休息會兒,然後就走吧。”
周煜林點頭,兩人并排着,往一個人少的走廊上過去了。
靳修竹随口問:“對了,那天你去錦城是做什麽?”
周煜林靜默片刻:“找房子。”
他沒說別的,靳修竹卻默契地聽懂了:“打算離開那個人後,去那兒長住?”
周煜林嗯了聲:“住半年吧,等學校的事情辦好,就出國。”
靳修竹:“那你去到錦城後,發消息跟我說一聲。”
周煜林看向他。
靳修竹笑了下,丹鳳眼裏有幾分自嘲:“沒準兒我很快就投奔你去了。”
周煜林張了張嘴:“你跟淩數也……”
靳修竹挑眉:“嗯吶。大概要玩兒完了。這次……”
他聲音小了些,含着讓人難以察覺的落寞:“這次是真的完了。”
周煜林沒多問,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
在感情這種事面前,他們都不是贏家,最能理解對方的無奈和狼狽。
路過一個拐角,靳修竹的腳步突然停住了。
周煜林:“怎了了?”
他看向靳修竹,發現男人的神情,有震驚,有空白,有恐慌,還夾雜着死灰一般的心痛。
周煜林頓了下,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也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走廊的深處,有兩個他熟悉的人,此刻正以一種暧昧的姿勢擁抱在一起,他們身子靠着彼此,一只手牽着,另一只手摟着對方。
那種親密刺痛了周煜林的眼,更是往他的心上狠狠紮了一刀。
周煜林張了張嘴,臉色緩緩變得慘白,被打擊得像是要死去一般。
靳修臣似乎注意到了他們的目光,從淩數的脖頸間擡起眼,淡漠地往這邊看來。
視線觸及周煜林,他也分毫都沒有退縮,只是輕飄飄地掃了一眼,就掠了回去。
周煜林連呼吸都忘了,只傻愣地站在那兒,看着那個曾經視他若珍寶的男人,當着他的面,明目張膽地跟別人親熱。
他只覺得,腦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把他紛亂的思緒炸了個精光,讓他連思考都做不到。
身體好像很冷,又好像很熱,水火交替的炙烤,讓他禁不住渾身發抖,雙腿都有些站不穩。
很想把眼神從那兩個人身上移開,他也努力地去做了,卻怎麽都做不到,只能放任那種場面刺痛他的心。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靳修竹:“抱歉林林,是、是我沒管好我的人。”
他嗓音都在發抖:“但、但我現在,沒、沒有心情,先走了……”
靳修竹曾經那麽高傲的一個人,當着周煜林的面出了醜,自尊碎了一地,如今幾乎是狼狽地從這個地方逃走。
周煜林終于回神,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鈍痛,好像有把刀捅穿了他的心髒,血淋淋地在他身體裏進進出出。
他站在原地,隔着半條走廊看着那個人,眼眶變得發紅發燙,仿若有鑽石從他的眼眶裏鑽出來,痛得他睜不開眼。
靳修臣卻不再看他一眼,頭也偏開了,讓人無法辨別他的表情。
周煜林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力才把力氣找了回來,随後他轉身就走。
雙腿在顫抖,但他走得很快,好像要甩開身後的洪水猛獸。
淩數看着他倔強的背影,朝懷裏的人說:“不去追嗎。”
靳修臣有些恍惚,腦子裏不斷閃回剛才周煜林痛苦又絕望的那個眼神,他突然一陣心慌,慌得心跳都加速了,心髒要爆炸一般在他的胸腔裏橫沖直撞,讓他不能舒坦。
一把将人推開,靳修臣煩躁地揉揉頭,像只找不着家的野獸,轉身發洩式的一腳踢在牆上:“媽的。”
好一會兒,靳修臣稍稍平複些,靠在牆邊望着天花板。
又不知想到什麽,他惡劣地勾起了唇,眼裏竟流露出幾分得意。
半晌後,靳修臣随口問:“你呢,你不去追嗎。”
淩數只是沉默地垂下了頭。
—
周煜林從大廳跑出來,跑到了花園裏,這一路分明只有百米,他卻覺得長得像一個世紀。
腦子是麻木的,好像什麽都思考不了了,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
剛才畫面不斷地在周煜林眼前閃回,他的心越來越難受,窒息一般。
騙子,說過這輩子只喜歡他一個人……
都是騙他的。
周煜林想起了,靳修臣第一次跟他告白的時候。
……
那時兩人剛上大學,交完學費後,日子過得很拮據,周煜林和靳修臣都選擇了一邊念書,一邊打工。
那天也很平常,上課,下課,上班,放班,回寝室……唯一的不平常大概就是,那天是靳修臣的生日。
周煜林想了很久,猶豫了很久,才在下班後,拿着攢下的錢,去買了一個蛋糕。
大學生每天都得吃食堂,這個蛋糕,就是他一周的生活費了。
周煜林原本還是有點心疼的,但看到靳修臣收到蛋糕時,那樣明亮的眼睛,那樣燦爛的笑時,他覺得一切都值了。
那天兩人在學校寝室樓下的長椅上,坐着一起吃完了蛋糕。
最後他們都吃得有點撐了,周煜林膩得想吐,靳修臣卻還在往嘴裏塞。
周煜林忍不住說:“吃多了膩,要不別吃了。”
就剩一小塊了,扔了也不算浪費。
但靳修臣只是擡頭沖他笑:“不能,這是林林拿自己工資給我買的,給我買的!”
他特意強調了一遍‘給我買的’這句話。
周煜林心軟軟的:“那拿回去放着,餓了再吃。”
靳修臣搖頭:“也不能,必須在十二點前吃完,而且要讓林林看着我吃完,我的林林怎麽這麽好呢。”
他一邊吃一邊念叨:“林林真好。”
周煜林感覺有一股亂流從心髒蔓延出來,讓他胸腔熱熱漲漲的。
等好不容易吃完,兩人都巴巴地望着對方,不想分開,因為他們的寝室不在同一棟樓。
于是決定繞着寝室樓下的小道走幾圈,就當消食了。
學校的路燈比較昏暗,九月的晚風吹得人很舒服,兩人的腳步都很慢。
周煜林盯着地上并排在一起的兩個影子,只覺得心裏滿滿的,很幸福,這種幸福不劇烈,卻像是此刻拂過來的風一樣,溫柔和煦。
突然聽見耳邊一聲低笑,回頭就對上了靳修臣一雙笑眯眯的眸子,周煜林耳朵一紅。
靳修臣:“林林剛才的表情好溫柔,在想什麽?”
周煜林只是低頭:“沒。就覺得這樣待着挺好的。”
靳修臣眨眨眼,小步蹭過來挨着他,佯裝得若無其事地,用手指去勾他的手:“是吧,我也覺得挺好的。”
周煜林的小拇指被勾了下,這一下勾得他心口生出綿綿密密的癢意,睫毛都忍不住微顫。
就在他以為靳修臣會到此為止時,一只手牽住了他。
周煜林僵住了。
那只手的主人見他不抗拒,得寸進尺地同他十指相扣:“哎呀,今天是個好日子,今晚的景色也不錯,适合牽手,是吧林林。”
周煜林心髒跳得前所未有的劇烈,像是發瘋的小馬駒,他胡亂嗯了聲,把頭埋得更低了,也不敢看旁邊的人,只望向路邊的草叢。
靳修臣自顧自地說:“林林的手在發抖……很激動嗎。”
周煜林:“……你別說話。”
這時兩人正好到了周煜林的寝室樓下,周煜林也沒看路,還要往前走,卻被靳修臣拉住。
靳修臣突然說:“林林,你站到臺子上去。”
周煜林不理解:“為什麽?”
靳修臣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去嘛。我有事要跟你說。”
不知道為什麽,周煜林能預感到是什麽事,所以他沒問,只按着靳修臣的話,站到了臺階上去,心跳卻不自覺又快了幾分。
站上去後,他瞬間就比靳修臣高出兩個頭了,只能低頭看着對方。
靳修臣卻揚起臉朝他笑:“林林比我高了,我喜歡林林比我高,喜歡林林低頭看我。”
周煜林只覺得這人真是會說話,油嘴滑舌:“說事吧。”
靳修臣眸子很亮,比天上的星星還亮:“今天是我生日,我對林林提要求的話,林林會答應嗎。”
周煜林輕聲:“嗯。”
靳修臣:“什麽要求都答應?”
周煜林想了想,略微緊張:“嗯。”
他還有什麽不能給靳修臣的呢,而且他信任靳修臣,始終認為,這個人不會傷害他。
這個嗯落下後,靳修臣突然踮起腳,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頸,把他拉了下來,然後很輕地在他臉頰上,印下了一個吻。
周煜林緩緩睜大了眼,片刻的不可置信後,巨大的歡喜淹沒了他的胸腔,他甚至腦子都空白了好幾秒,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靳修臣親完他,退了回去,安靜地看着他,眸色變得很深,語氣也不同于平時,變得極其認真:
“林林,我喜歡你,是愛情的那種喜歡,我想跟你在一起,霸占你男朋友的位置,好不好。”
周煜林呆呆的,整個人像宕機的老舊機器,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
靳修臣:“同意嘛林林。”
他開始有點委屈了:“不是說我提什麽要求你都會答應嘛,你騙我?還是林林不喜歡我?林林說話嘛。”
周煜林輕吸一口氣,總算緩和過來一些,他甚至都緊張到結巴:“我、我考慮一下。”
丢下這句話,他像是個戰場上的逃兵一樣,丢盔卸甲地轉身跑了。
等進了寝室的大廳,再也看不見那個人了,周煜林才停下來,站在原地大口呼吸。
他的嘴角不可遏制地揚起了笑。
周煜林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給靳修臣發了消息。
只有一個字,但他相信靳修臣會懂的。
周煜林:嗯
消息發出去後,周煜林死盯着屏幕,等待回信,才一分鐘都不到,但他卻覺得每一秒都格外的漫長。
一分鐘後,他沒等到回信,等到的卻是一個從背後撲過來的擁抱。
靳修臣把臉埋在他頸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林林會願意。”
他語氣很複雜,有幾分可憐:“林林是因為也喜歡我,所以才跟我在一起的對不對?林林會愛我的對不對?”
周煜林只是個情窦初開的小男生,說喜歡已經是他的極致的,愛什麽的,這個字對目前的他來說,還有點羞恥,難以出口。
靳修臣等不到他回答,又自顧自的,嗓音帶着濃重的鼻音:“林林愛我,求林林愛我……我不管你是不是喜歡我,但我求你愛我。我也會愛林林一輩子,只愛林林。”
周煜林被感動到眼眶發紅,于是就許諾了:“好。”
—
當年求着讓周煜林愛他的人,如今卻先抛棄了周煜林。
先炙熱的,又先冷卻了。
周煜林終于停下了腳步。
現在天色已經黑了,這裏燈光不太明亮,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也不會有人,看見他的脆弱和不堪。
走到一個花壇前,周煜林蹲下了身。
他雙手抱着頭,把腦袋埋在懷裏,再也不動,終于能盡情地釋放自己的悲傷。
一只手拍了下他的肩:“還活着?這年頭要斷氣也不容易。”
周煜林擡頭就看見了陸序,他眼神有一瞬驚慌,但又很快鎮定下來,還朝陸序笑了笑,只是眼淚卻從眼角流了下來。
陸序看着他淚流滿面,還要強撐出一副笑,心髒揪疼了下。
忍不住皺起眉,伸手在他臉上猛揉了一把:“難看死了。”
于是周煜林嘴角的弧度,緩緩垮塌,他的眼淚像止不住的泉眼,無意識地在往外放水,刺痛着人的心。
陸序煩躁地啧了聲:“好看好看,你最好看行了吧。還說不得了。”
周煜林垂下了頭,盯着地面也不說話。
陸序蹲在他旁邊,這時候也沒忘記涼涼地嘲諷他幾句:“我說剛才看你急匆匆的,感情是找個地兒哭。你可真有骨氣,要是我——”
他停頓了下,語氣複雜:“要是我,直接一巴掌呼那對奸夫淫夫臉上,今天這種場面,非得鬧得所有人都知道,讓他們下不來臺,以後都成為圈子裏的醜聞。”
周煜林又想起剛才那一幕,只覺得心髒被捅成了一個篩子,四面都漏風,刺痛中伴随着極度的寒冷。
他好難過。
需要竭力咬住牙,咬得腮幫子都酸脹,才能忍住不哽咽出來。
安靜半晌,陸序胳膊肘捅咕他一下:“說句話。不然搞得我好像是來專門看你笑話的惡人。”
周煜林掐着手指,掐到指關節都泛白,才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靳修臣,跟淩數兩個人……
陸序靜默片刻:“昂。”
他作為老板助理,成天跟着靳修臣進進出出,靳修臣的所有行程都是他安排的,怎麽可能不知道。
又不是瞎子。
周煜林委屈湧了出來,但他不想太過失态,閉了閉眼:“那你為什麽……”
陸序冷笑一聲,嘲諷道:“為什麽不告訴你?”
“是,我是知道,但我憑什麽要告訴你?周煜林你是誰啊,我的工資是你開的嗎?我一家老小是靠你養活的嗎”
“不會就因為我幫過你幾回,你就認不清自己,認不清我倆的立場,賴上我了吧。你搞清楚,我們一開始就不是朋友。”
周煜林神色難過,是啊,他們一開始,是敵人。
陸序能一直幫他,他是感激的,也是昏了頭了,才會問出那個問題,把責任怪到陸序頭上。
周煜林雙手捂住臉:“抱歉……”
陸序看他這樣,啧了聲,也不再說話。
其實他不告訴周煜林,是因為他已經知道,周煜林在打算着離開了。
所以何必告訴他這些龌龊事兒呢,只會讓他走之前再被傷一次,這沒有意義。
但陸序,做不到在周煜林面前,很坦然地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也是個別扭的人。
夜逐漸深了,四周很安靜,只有遠處的大廳,還傳來一絲喧鬧。
不知過了多久,周煜林終于平複一些:“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陸序:“昂。”
周煜林目光放遠:“他們……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陸序嗓音飄忽:“從那次你半夜跑出去,差點被車撞了後,他們就開始頻繁見面,但具體是在幹什麽,我不知道,靳哥每次都把我支開。”
“什麽時候像今天這樣搞在一起的話……我也不知道。畢竟他們也不能當着我的面搞是吧。”
周煜林的眼眶又開始泛紅,燙得他發痛。
原來在那麽早就……
周煜林:“那天我去錦城看房,他的那條朋友圈,照片上的人是淩數吧。”
陸序嗯了聲:“那晚他們在酒吧待了一夜,好像是在商量什麽事兒。”
周煜林的眼淚又要出來了,他狼狽地擦擦,不想讓人看見:“那天你送他回來,我看見他脖子上有吻痕……”
陸序複雜:“對,那天晚上,在回來之前,他們都在一起。”
周煜林抱住自己,渾身都難過到發抖,他只能把自己埋起來流淚,像個傷心的蝸牛。
陸序皺眉:“嗐別這樣,你這樣搞得好像我欺負你似的。”
周煜林沒吭聲,也沒動,連眼淚都是無聲的,安靜的,平和的。
陸序煩躁地揉揉頭,周煜林的眼淚,讓他很慌,慌得不知所措。
索性說:“這樣,那你把我當成他,你打一頓出氣,今天我保證不還手,讓你好好洩憤。”
“但明天開始你最好繞着我走。”
真是,就當他倒黴,偏偏每回都撞上。
陸序:“或者你把我當成他,說說你想說的話,罵我一頓也行,什麽難聽的話都可以罵。”
周煜林眼神變得難過:“把你當成他?”
陸序:“昂。”
發洩出來就好,別一個人憋着。
陸序等了半天,卻沒下文了,他蹙起眉,正要催,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一擡眼,卻對上一雙絕望又破碎的眸子,像是滿天死亡的星星,絕美又讓人心痛。
周煜林沒有打他,也沒有罵他。
只是抱着膝蓋,緩緩地,把自己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臉也埋了起來。
在這種脆弱的心理狀态下,任由自己被情緒左右,說出了他最想說的話:
“臣哥……別走,別抛下我……”
他喃喃自語,眼裏的淚珠豆子般落下,嗓音哽咽得不像話:“臣哥,愛我,別不要我……別喜歡其他人……”
陸序一瞬間,心髒窒息般的劇痛。
—
回到家後,周煜林疲憊地癱在沙發上。
伴伴今天狀态也不好,但聽見他回來,還是晃着無力的身子過來,仰着腦袋蹭了蹭周煜林的褲腿。
周煜林摸了摸它,又繼續坐着出神。
最近他好像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出神。
過了會兒,周煜林突然摸出手機,點開了陸序的聊天框。
周煜林:今天謝謝
周煜林:那些話……抱歉,你就當沒聽見吧,也別告訴他,可以嗎
這段時間一直處于緊繃和極度疲憊的狀态,讓周煜林的精神和心理都很脆弱。
再加上看見那種場面,受了刺激,所以才控制不住感情,在人前,說了那種話。
但幸好,幸好那個人是陸序。
因為陸序不會可憐他,也不會同情他,只會嘲笑他。
比起被可憐和同情,他寧願被人嘲笑。
如果那些話,被靳修臣知道,周煜林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不能接受,自己為了一個變心的男人,卑微到那種地步,為了一份已經消逝的愛,低下頭沒有自尊地去乞求……
可是……可是他忍不住。
他真的太痛了,太難受了,太舍不得了。
今晚他才發現,他對靳修臣的感情,還要遠比自己想象中要深得多。
靳修臣就像一棵樹苗,十年前就種在他心裏,這些年一直在不斷地壯大,已經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根系紮都蔓延到了他的整顆心髒,成了複雜的網。
花了十年織就的網,他想要幾個月就拔除,怎麽可能。
手機震動一下,是陸序的消息回複來了。
陸序:你真的很狼狽,我都要看不起你了周煜林
陸序:今晚你的樣子,你說的話,我會記一輩子
陸序:以後我落魄了,就翻出來回憶看看,然後發現,呀,原來有人比我還慘烈過,然後我就能振作起來了
周煜林想笑,嘴角扯了扯,卻笑不出來:那也好,希望有激勵到你
陸序:……跟個傻逼一樣
陸序:打算什麽時候走,這回你總狠得下心了吧
周煜林這一瞬很茫然,像個找不到歸處的旅人,又像個受了委屈卻沒有家可回的孩子。
但是……
但是他知道,他該走了,這段感情,到這裏結束,尚且還能保留住過去的美好。
如果再繼續下去,他們就會成為一對互相怨恨、厭惡、彼此折磨的怨偶。
而他自己,也會變得面目全非。卑微,嫉妒,毫無自尊,甚至下賤……
那樣的話,周煜林最先讨厭和惡心的人,一定是他自己。
他不想變成那樣。
所以今晚,也讓周煜林下定決心,是時候徹底了斷了。
很久後,才在屏幕上打出幾個字:等股份賣出去就走
那樣他才能心無挂念地走得幹淨,也不會在離開後,再因為什麽事,跟靳修臣牽扯在一起。
他一旦走……就絕不回頭。
陸序:成,給我三天時間
周煜林:謝謝。
他知道,三天辦成這件事,非常的難,但他現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陸序身上,這句謝謝也是很誠心的。
放下手機,周煜林一個人在客廳坐了一夜。
他沒開燈,總覺得,開了燈後這個屋子更加空蕩,會讓人難過。
這樣吞噬人的黑暗,才能最完美地把他的脆弱掩蓋,才能讓他展露最真實的自己。
屋裏安靜得落針可聞,還摻雜着一些稀碎的,說不出是什麽的聲音。
手機屏幕的光,很微弱地在發亮,映照出周煜林眼底的水珠。
他又在寫日記了。
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寫日記吧。
為他們兩個人,為他們十年的愛情長跑,寫下最後的結局。
周煜林寫着寫着,又望着半空發呆。
就這麽過了一夜,等窗外的天光漸白時,周煜林看向趴在腿邊的伴伴,眼眸微垂。
該做飯了。
他吃不下,但伴伴得吃,伴伴本來身體就不好,不能餓着。
周煜林從沙發上下來,因為坐了一夜,麻木的腿沒能支撐住他,整個人差點栽倒在地。
周煜林有些狼狽,剛站穩,大門突然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
随後那個讓他愛得深切,又心如刀割的男人,裹着清早的寒氣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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