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一杯,敬你
第28章 這一杯,敬你
餐廳裏大家一開始還一邊看,一邊有說有笑地吃着東西,此刻所有人都沉浸在了劇情中,他們臉上的神情有回憶、有恍然、有羞憤、有駭然……時不時就有目光朝着明霁、何嶼渡和陶然、蘇閑他們看來。
陶然的臉色一片蒼白,他全身緊繃着,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打量的視線,有如實質,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小刀刺在他的心髒,一種從骨肉裏滲出來的疼痛感遍布全身,讓他的手都緊張得握緊了。
何嶼渡一開始也挺驚訝的,他幾乎在前幾幕鏡頭裏就意識到了這個故事,是當年那場造謠的開端。
繼續看下去,他恍然大悟。
但這個視頻絲毫沒有影響他吃東西,他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萬殊也沒怎麽受影響,恍然明白過來明霁的用意後,他一邊吃東西,一邊看影片,還能跟何嶼渡交流幾句觀影感。
“‘何照我’、‘雲霁’、陶然還就叫“陶然”,這名字也太有指向性了。”萬殊說,“不過我這個‘萬一’是不是有點太敷衍了?”
“知足吧,沒叫你‘萬二’。”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第一幕那個小演員還真有點像你。”萬殊又說,“就身上那股清高傲氣的勁兒,看着就讓人不爽。”
何嶼渡瞥了他一眼:“我還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
“那是以前。”萬殊笑着跟他碰了碰杯,“現在咱們是朋友了啊。”
何嶼渡端起手裏的酒喝了。
他那晚會幫明霁,現在能和萬殊有說有笑地喝酒,都是因為當年明霁和萬殊不曾和其他人一樣,自诩正義地對他說教,要他低頭認錯,也不曾故意排擠他孤立他。
甚至很多時候明霁和萬殊對他都是友好的。
是他自己不肯接受那份好意。
何嶼渡看向身邊的明霁,用手肘碰了碰他:“你怎麽會想到這種辦法?”
青年說話時湊得近,那雙明亮的眼睛晃人眼,帶着酒氣的溫熱呼吸更撥撩人心。
明霁喝了一勺佛跳牆,不緊不慢地應道:“因為我沒有證據。”
太多年了,他沒有證據,無從求證,所以只能以自己的猜測寫出這樣一個故事,讓商榷聯系了編劇寫成劇本,又找來導演,組織演員拍攝,時間緊,很多東西在他看來都呈現得并沒有那麽完美。
但故事随着影片娓娓道來,大家只要耐心看下去,就能意識到影片裏的人都以他們為原型。
這是一個引子,只要有一個人看了影片以後能站出來說話,那麽這件事就可以抽絲剝繭,從同學們的嘴裏追溯還原真相。
如果沒有人站出來,那麽就由他來。
不過明霁看了眼面無表情的蘇閑,心想,今天的事大概會比他預想的還要順利很多。
“花了你很多心思吧。”何嶼渡心情有點複雜。
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像是大夏天烈日當頭地曬着,走着,然後買到了一瓶冰鎮的汽水,入口清涼,蔓延全身。
又像是吃了顆還沒熟透的梅子,酸酸澀澀的。
“是花了些時間。”明霁說,“拍攝的事我是交給商榷去盯的,時間太緊了,所以沒有往後拍。”
明霁也不想往後拍。
他不想讓何嶼渡再面對一次那些被污蔑被排擠孤立的記憶。
影片的最後,是被堵在天臺的少年脊背挺直,擲地有聲地說:“我沒有,我沒說過。”
他說:“是你們,該向我道歉。”
戛然而止的故事,但故事的後續,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是認定不願認錯的少年是罪魁禍首,因為誰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把事情傳揚了出去,而被謠言困擾的主角又哭着說自己只告訴了少年一個朋友,于是大家順理成章地就将一切過錯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難聽的“大嘴巴”“造謠怪”“背刺精”成了何嶼渡身上的标簽。那些謾罵、疏遠、排擠,全都沖着他而去,好像誰罵得更厲害,針對得更厲害,誰就更清白。
餐廳裏寂靜無聲。
蘇閑突兀地笑了笑。
他站了起來:“何嶼渡,對不起。”
他看着陶然,又看向其他桌的同學:“當年陶然告訴過我他喜歡明霁的事,也跟我說過,他覺得明霁喜歡他。但我沒有告訴其他人。”
“所以陶然哭着說喜歡明霁的事他只告訴了何嶼渡的時候,我還覺得是因為他足夠信任我。”蘇閑笑得諷刺,眼神裏都是譏诮,“并且我也沒有跟其他人說起過這件事,所以我無條件地站在了陶然這邊,我也覺得,這件事是何嶼渡傳出去的。”
他的聲音并不高,但清清楚楚地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好多人對上蘇閑的視線,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秦子衿當年沒有怎麽參與這件事,她是副班,調節同學的矛盾才是她的職責。只是當時她心裏的天平也是傾向于陶然的,所以她選擇了中立,既不勸和,也不指責,她做了一個冷眼旁觀者。
現在看完影片,又聽蘇閑說了這番話,秦子衿看向陶然的目光既複雜又驚駭。
她怎麽也想不到,當年是陶然在說謊。
“其實……”又有一個老同學站了起來,他體型有些胖,說話時扶了扶黑框眼鏡,躊躇不決地開了口,“當年陶然也跟我說了。”
“何嶼渡……對不起。”他臉漲得通紅,“那時候事情鬧大了,我害怕陶然以為是我說出去的,所以我才不敢為你說話。”
“陶然也跟我說過。”一位女同學站了起來,她咬了咬唇瓣,語氣複雜,“那天下午我回寝室了,晚自習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鬧得那麽大……我不敢說我也知道……對不起,何嶼渡,真的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說出來的。”
“陶然也告訴了我……”
“何嶼渡對不起。”又一位同學站了起來,“這句對不起我們欠你太多年了。”
“對不起……”
“何嶼渡,對不起。”
“對不起,何嶼渡,我們錯了。”
一聲一聲的對不起,有人站了起來,有人走到了何嶼渡的面前來。
好多記憶中模糊的臉,這一刻與那天的天臺上對他惡言相向的同學們的臉重合了。
何嶼渡端起手邊的酒,喝了一口,然後突然笑了。
“陶然。”何嶼渡看向同桌而坐的陶然,此刻他那張精致俊朗的臉僵硬得像是戴上了一張面具。
他把手裏的空酒杯朝着陶然砸去:“我當年怎麽你了。”
何嶼渡的眼睛裏燃燒着一簇怒火,指了指站起來的一大幫同學:“他們都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好同學,你相信他們誰都沒有往外說,所以必須是我說的,只能是我說的?”
“我他媽的真的是瞎了眼。”何嶼渡把陶然拽了起來,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仍覺得不夠解氣,又把他推到了桌邊,“你說說,我哪裏對不起你?”
酒杯陶然躲過去了,但那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痛得他渾身顫栗。
此刻,卻沒有人來拉何嶼渡。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所有人都心懷愧疚,他們是施暴者,他們沒有資格勸何嶼渡。
萬殊倒是有些擔心,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畢竟陶然現在是個公衆人物,何嶼渡先動了手,下手太重的話不論陶然是報警,還是到時候在微博上發點什麽,吃虧的都是何嶼渡。
萬殊看向了明霁。
明霁在看何嶼渡,他的目光帶着笑意,還帶着一抹,欣賞。
萬殊把心放進了肚子。
行吧,天塌了高個子的頂着,明霁這副為何嶼渡撐場子的模樣,他還擔心什麽。
“咳咳咳……”陶然弓起身子,猛烈地咳嗽起來。
他咳嗽得眼眶裏都蓄滿了眼淚,看向明霁,眼淚便從眼眶裏一滴滴地滾落下來,露出的側臉,美得像是一幀電影畫面。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誰傳揚出去的,我當時被老師叫去談完話出來,自己的腦子都是一片空白。”
陶然說:“我真的好喜歡明霁,我不敢想他聽到那些話之後,會怎麽看我。我那個時候太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同學們說是你……”
“不,你知道。”明霁突然開口,語氣淡淡道,“其他人都是初中時行舟的校友,你想把這件事推給任何一個人,都不容易,因為他們都會有朋友為他們質疑和發聲。”
“只有何嶼渡。”明霁冷冷地注視着他,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他的謊言,“當時我們班只有何嶼渡和另外五個同學是外校考進來的,其中何嶼渡在班上朋友最少,只有你和蘇閑,你說這件事只告訴了他,他百口莫辯。”
陶然的眼睛倏然睜大,渾身都顫抖起來。
他沒想到明霁會這麽準确地猜中他的心思。
他慌亂地看向何嶼渡:“沒有,對不起……對不起何嶼渡,我錯了,我只是當時太害怕,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你當然是故意的,你明知道,誰都有可能告訴別人,唯獨何嶼渡不可能。因為他性子太傲了,哪怕和你是好朋友,很多時候依舊是鋒芒在外的,你不喜歡他這股傲氣,你想貶低他,打壓他。”
明霁的聲音不緊不慢,卻猶如當頭棒喝,叫陶然的眼淚滾落得更厲害了。
“可你沒想到,何嶼渡寧可和全班人對立,也不肯低頭,他真的太傲了,也太倔強了,連你對他釋放的好意,他都不買賬。”
陶然哭着搖頭:“我沒有,明霁,我不是……你誤會我了……”
“收起你這副故作可憐的模樣。”何嶼渡厲聲道,“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他推開陶然,長舒了口氣,只覺得心頭暢快無比。
何嶼渡又看向了在場的其他人:“你們的道歉我接受,這是我當年就該聽到的。但我沒辦法替當年被孤立排擠的自己原諒你們。不是你們還我的清白,而是我自己一直是清白的。”
他說:“這件事從今天過去了,翻篇了,以後再見,我們也不是同學不是朋友,只是陌路人。”
他說完,又看了陶然一眼,雙手握拳又松開,緩和情緒後,走回桌邊,拿起了酒。
“明霁。”何嶼渡給自己斟滿酒,這麽多年紮在心頭上的那根長刺就這麽被拔了下來,拔刺的一瞬間痛感和快感交融着,讓他心緒起伏,此刻仍未完全平息。
他看向明霁,笑了起來:“就不跟你說謝謝了。”
輕松欣喜的笑意從眼角蔓延至眉梢,何嶼渡說:“這一杯,敬你。”
敬你為我發聲。
敬你為我,費了如此多的心思。
酒杯碰到一起,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明霁眉眼帶笑,對着陶然時的冷若冰霜,早就冰雪消融,融成了一江春水。
“何嶼渡。”他說:“敬你從此,嶄新的人生。”
【作者有話說】
是誰這麽勤快更新了啦,是我!
誇我!快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