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十二只貓 (1)
她呆愣在那裏, 似乎沉浸在這個“秘密”中許久, 無法脫離。
隋禹伸手,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還魂了。”
蘇花朝渾身一怔, 她看向隋禹:“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半年前?還是一年前來着?”隋禹啊啊啊的大叫了幾聲,“記不太清了記不太清了!”
蘇花朝看他一副裝瘋弄傻的樣子, 狠狠的往他腳上踹了一腳。
喝到:“安靜點。”
隋禹面容失色,“你踹我!我告訴了你這麽個驚天大秘密, 你竟然踹我!果然是最毒婦人心。”
蘇花朝靜靜的看着他,隋禹雙手捧着自己的臉, 蹲在地上, 一副抑郁不已的樣子, 唱道:“你傷害了我, 我一笑而過……”
蘇花朝終于忍不住了,“閉嘴。”
隋禹自己也演不下去了, 随地而坐, 兩條大長腿盤着,雙手撐着腦袋,在薅地上的草。
蘇花朝低頭看他, 琢磨了片刻,說:“你确定你知道的都是真的?”
隋禹輕笑了聲, “這也沒有別人, 我犯不着演戲。”
蘇花朝鄙夷的看着他, 隋禹想起自己上一秒那一百分的演技, 立馬撇清,“倆碼子事兒,我确定我剛說的那些是真的。”
隋禹堅定道:“宣志譯和宋舒懷,在一起過。”
蘇花朝仔細回想了一番。
在射箭館,兩個人有說有笑,宣志譯護在宋舒懷的身前;酒吧,他在人群中單手摟着她,不讓旁人動她半毫;以及那個賭,蘇花朝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會輸,但宣志譯的語氣太過篤定,深信霍綏不愛她。
如此種種,或許宣志譯和宋舒懷曾在一起過,但是……幫着自己曾經深愛、或者說是依然深愛的人追其他男人,他有如此慷慨豁達?
蘇花朝一時之間,竟有些想不清楚。
理不斷,剪還亂。
蘇花朝:“他真的喜歡宋舒懷?”問完,莫名的覺得好笑。
隋禹說:“誰知道呢?”
蘇花朝不解,凝視他。
隋禹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感情都是獨一份的。”
恰好此時他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響起,隋禹拿出手機,看了眼蘇花朝,口型示意,“我爸的。”蘇花朝聳了聳肩,表示随意。
他接起,到在挂斷的時間,不過十秒。
拿着手機,從地上站了起來,說:“走吧,隋家最美好的晚餐時間到了。”
蘇花朝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細細琢磨了他留下的那句話。
——感情都是獨一份的。
你要你的海誓山盟,他追他的天荒地老。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信仰和,方向。
蘇花朝擡頭看了看天邊的圓月,雪花飄落,如白色花瓣随風飛舞。窗外風雪交加,但月光依然皎潔。她扭頭,看到隋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低頭看了眼手機,過了兩分鐘,從另一側樓梯下去。
許久,烏雲遮天,皎潔月色消失在雲霭之後。
雪,依然在下,
風,肆虐的刮。
·
晚宴上,隋老爺子坐在長桌最前面,依次按照輩分而坐。但隋老爺子左邊的位置,向來是留給霍綏的,他的幾位孫子和霍綏都隔了五六個位置,可見霍綏在隋老爺子眼裏的重要程度。
蘇花朝的身份尴尬,把她安排在哪兒都不對,隋老爺子幹脆把她安排在了隋禹身邊,年齡相仿,再加上曾經是同窗的關系,也不算虧待了她。
但她落座的時候,瞧都沒瞧一眼隋禹。
大大方方的坐下,露出一個得體的笑。
隔着些距離,她看到坐在自己斜對面的霍綏,他正偏着頭與隋老爺子交談,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掃下一片陰影,俊逸而又柔和。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霍綏突然轉了過來,那時他臉上的笑還未收盡,絲絲點點的點在眉梢,對上她的視線的剎那,他的嘴角更是上揚許多,臉上的神情也多了幾分放松之意。
蘇花朝朝他挑了挑眉,順帶,抛了個媚眼過去。
霍綏無奈的看着她,沒一會兒,轉回頭繼續和隋老爺子說話。
她低頭,抿着唇淺笑。
隔壁的隋禹扯着嗓子說,“公然**你麻痹。”
蘇花朝聞言,趁沒人注意的時候,低頭,掀開桌布,找到隋禹的腳,擡腿,狠狠的踩了一腳。
“嘶——”隋禹雙手拉着桌布,忍着痛意,“收回收回!”
蘇花朝這才收回腳,恰好她手裏的手機響了一下,打開,看到裏面的短信,
“有什麽好笑的,至于那麽開心?”
她倏地擡起頭,看到霍綏正放下手機,眼神淡淡的掃了自己一眼。
蘇花朝的指尖點了點桌面,忍不住嘆氣,這人呀,真的是嫉妒心重啊!
連對別人笑一下,都不許了?
她收回視線,拿起刀叉準備開動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點了她的名字。
蘇花朝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聞言,倏地收回,臉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她順着聲音望過去,對上了隋老爺子的視線。
隋老爺子說:“我最滿意的還是花朝,長相、家世、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哎,要是花朝能給我當孫媳婦兒,該多好。”
蘇花朝笑笑,沒說話。
霍綏嘴角勾了個笑,他說:“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隋老爺子:“是嗎?”
霍綏點點頭。
于是,他們就看到隋老爺子指着坐在蘇花朝身邊的隋禹說,“小禹啊,要多努力點,争取給我娶個滿意的孫媳婦兒。”
他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在場的衆人,哪有不懂的道理。
隋老爺子滿意蘇花朝,想讓她給隋禹做媳婦兒。
霍綏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蘇花朝嘴角挂着抹淡淡的笑,低頭,對上自己眼前的餐盤。
突然,身邊發出一聲嗤笑,“哎老爺子你煩不煩啊,我才幾歲,你就每天孫媳婦兒孫媳婦兒的。”
隋禹的母親呵斥道:“隋禹!說話注意态度!”
隋禹伸手就把手上的勺子一摔,“我就這兒态度!”
他雙手環在胸前,一臉痞壞痞壞的樣子,“你邊上那誰不都還沒結婚嘛,比我還大三歲吶,您不催他,催我幹什麽?”
話音出口的瞬間,室內一片安靜。
隋禹說的那人,是霍綏。
但霍綏,誰敢催他結婚?一直以來,霍綏在隋家,都是衆人不敢惹怒的對象。并不是說他如何的心狠手辣不留情面,而是,隋家當年辜負了他太多。
隋佳蓉自離婚之後把他帶回隋家住了半年,那半年,是永生難忘,是痛苦萬辭。
當年霍綏遭遇車禍,從醫院熬了幾個白晝,終于九死一生的從鬼門關爬了回來。自那以後,性情大變。隋老爺子把國內外的叫得上號的心理醫生都找了個遍,可霍綏的狀況沒有一點的改變,他仍舊處于郁結之中。
像是此生無可牽挂。
而恰好那時陳清月答應了霍孟勉結婚,在婚前,霍孟勉說,“要不我把阿綏接回來吧,這樣,至少花朝有個伴。”他低頭,理了理蘇花朝額上碎發。
沒過幾天,他就去隋家接了霍綏。
隋老爺子那時瞞着霍綏的心理狀态不好的消息,不顧躺在病床上的隋佳蓉的意願,沒有猶豫的便把霍綏交給了霍孟勉。
到頭來,第一個發現霍綏不對勁的人,竟是蘇花朝。
那時陳清月與霍孟勉的關系已處于懸崖邊緣,家裏總是出現陳清月尖銳的聲音,霍孟勉在她面前總是隐忍萬分,但逼到深處,再是好脾氣的人,也會嘶吼如猛獸。
在不知道第幾次争吵的時候,蘇花朝從房裏跑了出來。
她抱着jelly cat,跑到了霍家後院。
正好是暮春時節,傍晚□□微醺,泳池裏波光粼粼,遠處吹來的十裏春風吹得人心神晃動。
蘇花朝步調輕快的走到泳池邊,沿岸準備坐下的時候,聽到了一聲慘烈、悲怆的鳥叫聲。
她半疑半惑的往發聲源走去,不過十米的距離,面前發生的一切,讓她不自覺的張開了嘴。
——霍綏正用棍子,桶着地上的一只麻雀。
他的動作狠戾,沒有絲毫的猶豫,一下、又一下。那只鳥似乎腳受傷了,撲扇着翅膀想要飛走,卻被他手上的棍棒給遏制住求生的希望。
蘇花朝雙腿發軟,全身無力的倒在地上。
等他處理完鳥的時候,十分嫌棄的把棍棒一扔,轉回頭來,雙手插在口袋上,居高臨下的望着蘇花朝,不屑一笑:
“害怕了?”
蘇花朝驚慌的擡頭看他,他的眼裏沒有絲毫的愧疚,他只是淡淡的、淡淡的看着她,看着這一切,看衆生平等,看萬物蒼茫。
蘇花朝瞬間落淚,她說:
“霍大哥,你要活的好好的啊。”
霍綏冷漠的臉上裂開一道縫,他看到面前明明怕得要死的小女孩,倔強的瞪大雙眼,她的眼眸幽深,眼眶裏的眼淚不停在轉,如耀眼碎鑽般,刺的他心口開了一道縫。
她松開抱着邦尼兔的手,扒拉着霍綏的褲腿,哭着說,“你想要什麽,我都幫你拿來。”
“霍大哥。”明明是一無所有的小女孩兒的她,撕心裂肺的喊,“求你對自己好一點。”
霍綏那一刻,胸腔裏浪起一陣又一陣的熱潮。
春風吹過,他低下頭,突然笑了出來。
——“有人會在乎?”
“我會!”
蘇花朝張嘴嚎啕大哭,嘴巴裏的扁桃體都看的一清二楚,她說:“我在乎你啊!”那時的她像個江湖女俠。
霍綏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他半蹲下,十六歲的少年神情桀骜,嘴角微微勾起,戲谑道:“你聽到了嗎,”他指了指室內霍孟勉與陳清月的争吵聲,“他們,最多半年就要離婚了。你,最多待在這兒半年。——在乎我?半年的在乎?”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又是半年。
蘇花朝說:“我不走,我不走。霍綏,我永遠都不會走的。”
霍綏看她哭的泣不成聲的樣子,聽着她語氣裏的堅定,心裏竟莫名湧了一絲異樣的情緒上來。他伸手,扒開她臉上沾了淚水的頭發,雙手捧着她的臉,說:“為什麽?——蘇花朝,你沒有理由待在我身邊的。”
蘇花朝雙手從他褲腿上移到他的衣服上,她扯着他的衣袖說,“你不應該是那樣的。霍大哥,你不應該是那樣的。”
霍綏平靜的看着她。
蘇花朝:“你到底是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呀?”
霍綏隐忍的看着她,指腹輕拭着她臉頰上的熱淚,輕聲說:“我就是這樣的人。”
他落聲的瞬間,背後鳥群漫天,吱吱喳喳的聲音近在耳畔。
他的背後是碧藍天空,是潔白雲層,是鳥鳴聲,是風聲,是,命運呼嘯而過的嘆氣聲。
蘇花朝說:“你不是那樣的人。”
她堅定道,“永遠,都不是。”
他是驕傲、銳氣、滿身傲骨的人。在她眼裏,一直都是。
所以後來蘇花朝回到霍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霍綏去看心理醫生。
她陪着他,一直守在他身邊,哪怕遭到他惱怒白眼,甚至在他情緒糟糕到極致掐着她脖子的時候,仍舊沒有放棄他。
她說:“霍大哥,是我啊,花朝。”
這些年來,蘇花朝不得不承認的一點便是,她是真的有耐心。
被他傷害,遭他謾罵,甚至差一點與他決絕,但最後都陪在他身側。
她曾經說過在乎他,那便是真的在乎他。
或許是她運氣好,又或許是霍綏的命格本就是良善,霍綏的心理問題,竟就這樣治愈了。
旁人不從得知這其中到底經歷了什麽,霍孟勉甚至都不知道霍綏曾有過心理問題,隋家一家驚喜于霍綏的變化,但與之而來的,是積難愧疚深埋于心。
無論如何,蘇花朝都在慶幸,當年她未曾離開他的身旁。
☆、第二十三只貓
打破一室寂靜的是一聲嗤笑。
霍綏扭頭, 看向隋老爺子:“過段時間,我帶個人過來給您看看。”
隋老爺子喜出望外的看着他:“是哪家的姑娘?”
他沒有回答, 只說:“您一定會喜歡的。”
“這麽自信?”
霍綏:“她有自信。”
言辭裏能聽出, 霍綏對她是寵溺有加的。
隋老爺子樂呵了,一開心,也就不計較隋禹方才的無禮語氣和态度。
一大家子人接着吃飯。
蘇花朝看着幢幢燈光之中的霍綏,煙霧彌漫,人聲嘈雜,他坐在一側,靜靜的回望着她, 眼眸幽深, 裏面的萬千情緒凝結成絲,如春雨過境, 如情雨綿綿。她瞬間失了理智, 手腳全亂,收回視線, 低頭看向餐盤。
手心裏的手機在響, 她打開。
是隋禹發的短信。
短信裏說,
“蘇花朝,愛得太深,未嘗見得是一件好事。”
她垂眸,看不清神情,只是安安靜靜的低着頭,一個字一個字讀他的話。
隋禹向來是通透的, 自蘇花朝認識他起,他的身邊便從不缺少女人,但那些人,只會出現在他的身邊一段時間,一段時間過後,哪怕他再喜歡她,都會分開。
他愛一段情,享受其中的歡愉,但不願深陷于情之後的種種不安折磨。
愛情到最後無非兩個結局。
共結連理枝,孔雀東南飛。
愛的太深的人,一定是愛的最痛的人。無論是哪個結局,都是。
蘇花朝知,
她一直知。
但她仍舊無所畏懼、奮不顧身的追逐她的太陽。
·
晚宴的結束方式,是一個電話。
隋老爺子接到了療養院的電話,電話那端的人說,“隋女士突然暈倒了,現在正在送往醫院的路上。”療養院本就有一批專業醫生在,但現在竟然送到了醫院,說明情況并不好。
處于耄耋之年的老人渾然跌在主位上,底下的一衆晚輩亂了手腳。
霍綏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從隋老爺子手中接過電話,平靜道,“我馬上過來。”
隋老爺子血壓上升,被家庭醫生帶回房間,晚宴也就草草結束。
在混亂的人群中,蘇花朝和隋禹心照不宣的從餐廳走了出來,兩個人之間隔了兩米左右的距離,穿過宴客廳的人群,在走廊處,二人分開。
蘇花朝聽到隋禹在她身後說,“你和他不可能結婚的。”
她停下腳步,背脊挺得極直。
身後的人嘆了一口長氣,“霍綏欠他媽一條命,他媽多恨你媽啊,怎麽可能接受你這個兒媳婦?”
她手心裏攥着的手包突然落地。
隋禹左右看看,上前,幫她撿起手包,放回她的手心裏,半是勸告,半是心疼:“愛一個人,到三分就夠了。”
剩下的七分愛自己。
蘇花朝緊握着手包,不發一言。
隋禹轉身離開,背影帶着一絲孤傲氣息。他沿着長廊一直走,從光線清晰的大廳走向黑暗叢中,他頂着風雪,穿着最精致的白襯衣,與雪色合為一體。
蘇花朝盯着他離開的方向,許久未動。
半晌,她轉回身,看到了人群中的霍綏,他四處張望着,在見到她的時候,神色一松,大步的走了過來。
到她的面前,溫聲說:“我要去醫院一趟,你先回家休息,嗯?”
蘇花朝像是恍然回神,她淳淳的笑,眼裏映着萬家燈火,“好。”
霍綏摟着她從後門出去,那裏,小張已經把車開了過來。
雪越下越大,她埋在他的胸膛裏,鼻尖是他身上的味道,她被他緊摟在懷裏,有絲絲點點的雪落在她睫毛上,攏下一片陰影。
霍綏脫下身上外套,披在她的身上,伸手打開車門,讓她進去。
蘇花朝坐在車裏,擡頭看他。
霍綏:“回去早點休息,別等我了。”
她笑着應他,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所有與隋禹的對話、交流、眼神的偶爾彙聚都被删除,只剩下夜裏的雪和天上的星,與近處的他。
蘇花朝說:“早點回來。”
霍綏:“好。”
他伸手關了車門,扭頭往一旁的高檔轎車走去。
蘇花朝說:“先別開車。”小張不明所以,但也沒有踩下油門。
空氣裏雨刮器與擋風玻璃摩擦的聲音分外清晰,風裹着雪呼嘯而至,她靜靜的坐在那裏,看着霍綏乘上車,車子離開,只留下一尾影子。
她阖上眼,說:“走吧。”
蘇花朝以為自己會很失落,會難過到想哭,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內心十分的平靜。
似乎除了這個理由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更合理的理由了。
他不娶她,不是不因為不愛她,而是因為不能娶她。
這麽一想,似乎也能豁然。
但心裏,總歸有點不順暢。
她擡頭看向窗外,車子停在斑馬線外,邊上就是寧靜的一盞路燈,它悄無聲息的亮着,像是在海上尋覓已久,尋找泊岸時,遠方陡然亮起的燈塔。
她阖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她終歸不能做到愛他只有三分。
愛的太深,連看他時,眼裏的情愫,專注的有十二分。
·
霍綏到醫院的時候,隋佳蓉已經在進行手術了。
他坐在手術室外,等待手術結束。
等到隋佳蓉醒了,已經是後半夜了。
霍綏在她的病床旁,阖着雙眼,聽到屋裏的聲響,驚醒過來。
他問:“還有哪裏不舒服?”
他的聲音冰冷,與這蒼白的病房別無二樣,聲音裏都透着一股冷冷的消毒/藥水味。或許可以說“還有哪裏不舒服嗎”這樣的話,但他連最後的語氣詞都懶的敷衍。
隋佳蓉蒼白着臉,“這是你對我的态度嗎?”
霍綏雙手環在胸前,低垂着臉,臉上意味不明。他說:“何必呢?”
隋佳蓉收回目光,直挺挺的躺在病床上,她看着天花板,“活的可真累。”
霍綏扯了扯嘴角。
“別總是鬧自殺的戲碼,我看了,惡心。”
“讓我直接死不好嗎?”
霍綏聞言,低笑了幾聲,“是我欠你的。”他擡頭,看着床單下隋佳蓉的雙腿,抿了抿唇,“安靜點待着不好嗎?”
隋佳蓉大吼:“什麽安靜點?我安靜點,所以我的丈夫被人搶了!現在呢,現在連你也被蒙蔽了雙眼!”她雙手撐着床板想要坐起來,聲淚俱下,“我唯一的兒子,我從車禍裏救回來的兒子,現在要娶她的女兒?霍綏!你有沒有良心!我是你媽啊……”
霍綏坐在一旁,看她像要跌落在床上,整個人歪歪斜斜的,她沿着床爬過來,雙手拉着他的衣袖,撕心裂肺:“我說過了,你不可以娶她!任何人都可以,除了她,任何人都可以!”
他冷眼旁觀,靜坐在那,看她一臉哀怆悲切。
又不是沒有見過她冷血的一面,可她一落淚,他的心,竟小小的動容了一下。
很多時候,血脈親情,真的是割不斷的。
霍綏起身,幫她挪回原位,又把病床調高。
他理了下被子,用紙巾擦她的臉,說:“你有想過我嗎?”
別說隋佳蓉,這些年,連他自己,都未曾為自己考慮半分。
蘇花朝。霍孟勉。隋佳蓉。
霍綏在他們三人之間盤旋、牽扯,企圖用自己的方式做到三者均衡,這些年,他确實做到了。可在其中,他不知為此受到過多少的酸澀苦悶,而這些,只有他一人飲。
隋佳蓉說:“我恨她,阿綏,我真的恨陳清月。你就為媽媽犧牲一次好嗎?”她雙手捧着霍綏的臉,滿臉淚,“我是你媽啊!”
霍綏冷冷的看着她,“誰說不是呢?”
他從她手心裏抽開,雙手插兜,筆挺的站在病床旁。身後是一地冰冷月光。
霍綏說:“我耽誤了她那麽久,總該給她一個答案。”
隋佳蓉:“那我呢?”
他低頭想了想,說:“媽,我爸他,從來都沒有愛過你。你知道的,不是嗎?”
霍孟勉與隋佳蓉本就是家族聯姻,據說是隋佳蓉一眼就相中了霍孟勉,那時霍孟勉看着陳清月嫁給蘇啓正,臉上一臉甜蜜,心痛欲絕。
而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家裏人給的壓力極大,正好隋佳蓉出現,她瘋狂的追求他、執着他,霍孟勉想,那就這樣過日子吧。
他也确實是抱着過日子的心态和隋佳蓉在一起的。
隋佳蓉是知道霍孟勉心有意中人,但那人已結婚生子,她那時正值最美好的年紀,對愛情充滿了信仰與期待,自以為可以改變霍孟勉對她的态度,以為霍孟勉有朝一日,會愛上她。
可是他沒有。
他從來都沒有愛過她。
從來都沒有。
所以隋佳蓉,更加的憎恨陳清月。
她一生意氣風發,嚣張跋扈,可到頭來,丈夫不是她的,兒子也要背離而去。
這一切,都是因為陳清月。
隋佳蓉盯着霍綏,一字一句,咬牙:“霍綏,你別忘了,你是我生的,你的命,是我救的,如果沒有我,當初,你直接死在那場車禍裏了!”
到底還是說了這句話。
霍綏深吸了一口氣,他沒忘,他從來沒有忘。
這些年,他沒有一晚是安然入睡的,半夜總會被莫名驚醒,面對着滿室漆黑,幽靜深邃的夜,他的腦海裏總會想起那年隋佳蓉抱着他,躲着那輛失控的車。
鮮紅的血淌了一地。
隋佳蓉抱着他,低聲問他:“阿綏,媽媽在這兒呢,阿綏,你還好嗎?”
小霍綏一言不發,只是盯着隋佳蓉鮮血直流的腿,呆呆的,怔怔的。
霍綏說:“是我欠你的。”
我這輩子都欠你,難兩清。
隋佳蓉笑的面目可憎,“你知道就好!霍綏,你知道就好。所以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和蘇花朝,就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話到最後,俨然沙啞。
她的尖叫聲在病房裏回蕩,激的他無法反駁一句。
霍綏輕聲說:“她到底做錯了什麽呢?”
這裏面,到底有蘇花朝的什麽錯呢?她不過就是愛上了他,僅此而已。
而在這場愛裏,霍綏是愧對于她的。
他比她愛她,但始終不敢說一字與愛有關的詞。
隋佳蓉:“阿綏,就當我求你了。”
霍綏背着光,臉上的深情晦澀難當,這一次,他又向命運妥協。
“好。”說出口的瞬間,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嗓音,已經啞到這種程度。口腔裏有濃厚的鐵鏽味,他壓抑着自己,将那味道飲下。
他轉身離開病房,腳步匆忙,慌張失措
一步未停的跑到了醫院外,室外天寒地凍,冷風呼嘯。
他迎着雪色,心裏一陣哀涼。
或許,他始終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愛她。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你們別擔心我啦,我覺得新馬泰還是可以的,我只在那兒待一年嘛,就當是去玩啦!
而且現在最主要的一個問題是,我特麽的不知道能不能申請上啊朋友!!!
·
我覺得文到這個程度,總要有所突破,為什麽不結婚,總要說清楚。我也不想遮遮掩掩的把這玩意到快結尾的時候說,寫了大概一半了,說清楚理由了。
這樣,以後的路,總歸好走一些。
☆、第二十四只貓
到家已是淩晨。
霍綏推開卧室門, 窗外稀薄月光籠罩室內,床上被子微微拱起。他輕手輕腳的走上前, 把她連人帶被的抱在懷裏。
蘇花朝睡意惺忪的睜開眼, 雙手無意識的從被窩裏伸出來,環抱着他。
溫熱的肌膚所到之處,遍地寒冷。
她被凍的一哆嗦,“你去哪兒了?”
霍綏把她的手收回被子裏去,下巴摩挲着她的頭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語氣舒緩:“沒去哪兒。”
蘇花朝半夢半醒的推搡他:“把衣服給換了。”
霍綏說好。。
可過了幾分鐘, 他都沒有動靜, 只是抱着她,不說話。沉重的呼吸在夜晚格外的清晰。
蘇花朝說:“我好困啊, 你讓我睡一會兒。”
霍綏把她平放回床上, 他穿着大衣,就那樣直挺挺的躺在她的身側, 轉身, 隔着被子緊抱住她。
在如水的暗夜中, 他的雙眼緊緊的盯着她,從她的眉發到她的唇角,絲絲點點,細碎所有。
感受到懷裏的人呼吸均勻之後,他說:“對不起。”
“花朝,”
“……是我……對不起你。”
再也說不出口了。剩下的所有, 千萬倍的心酸都已戛然而止與唇齒之間。
霍綏無力的平躺在床上,滿臉的失意與悵然,向來無往不勝的霍綏,臉上哪有出現過這般的神色啊。
但到了這般田地,他是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像是再一次回到了那年——
對着她滿臉蒼白毫無血色,平躺在醫院病床上,他眼睜睜的看着隋佳蓉帶着醫生往她的血管上注入藥物。
他在外面瘋狂的喊,卻被保镖壓制住。到最後,他跪下身來,眼裏滿是血絲,哭着求隋佳蓉:“我不娶她了,我真的,不娶她……”
隋佳蓉笑着讓保镖把霍綏帶進屋裏,她問:“真的不娶她?阿綏,你不能騙我。”
霍綏看着在病床上的蘇花朝,長長的嘶吼了一聲,之後,是對命運對時光的妥協:“不娶……我不會娶她……”
說完之後,他整個人無力的跌落在地。
那是二十歲的霍綏啊。
任何時候都意氣風發、飛揚跋扈的霍綏啊,未曾為任何人低頭流淚,這一次,竟失意到這種程度。
霍綏:“我不會娶她了。”
隋佳蓉蹲下身,說:“戒指呢?把戒指給我。”
他不說話。
隋佳蓉命令保镖,“給我搜!”
三位保镖把霍綏的外衣脫下,在心口處的口袋裏找到了那枚素戒。真的是一枚很簡單的戒指,簡單到……甚至連花紋都沒有,只有幾個英文字母。S&H。
隋佳蓉直直的走到窗邊,往下随手一扔。
霍綏看着她一系列的動作,呼地仰天大笑。
笑完之後,他問她,“能把她還給我了嗎?”
隋佳蓉說:“當然可以了。”
她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離開。
霍綏連忙起身想要跑到蘇花朝身邊,卻不知是因為什麽,雙腿發軟,等到了她的床邊,他整個人無力的跪倒在地,“花朝!蘇花朝,你給我醒醒啊!”
他雙手撐着病床站起來,咬緊了牙根,把蘇花朝從病床上抱起來。雙腿像是注了鉛一般沉重,他滿頭是汗,抱着她,跑出了那家醫院。
人生從未有過如此一刻,慌張、失措、無力,恨不得殺了自己。
恨自己軟弱無力,恨自己無法給她陰蔽。
而今,他終于擁有一番自己的事業,卻仍舊無法給她想要的生活。
他翻身下床,離開房間,坐在客廳處的沙發上。
手伸進口袋裏,窸窸窣窣的掏出一樣東西。
借着窗外皎潔月光,他手心裏的東西看的真切清晰。
——那枚被隋佳蓉從高樓外扔下的素戒,他用了十幾個小時,仔仔細細的翻了樓下的花壇數十遍,才終于找到。
這些年,他都帶着。
他對她,沒有一刻,不是真的。
霍綏收緊手心,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給人撥了一個電話。
沒等對方開口,他便說:“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
從霍綏那裏聽到這麽一句抱歉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程敘之瞬間态度好轉,松開懷裏的愛妻,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間,問他:“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事,非得大半夜給我打電話。”
霍綏說:“我過段時間要出國,你幫我照顧好蘇花朝。”
程敘之:“什麽意思?”
沉默半晌,霍綏重重的嘆了口氣,他說:“我還是想娶她。”
“你要做什麽?霍綏,我問你,你要做什麽!”向來淡然儒雅的程敘之忍不住加重了嗓音。
霍綏輕聲說,“我只是,想娶她。你只要幫我照顧好她,就夠了。兄弟一場,算我求你。”
良久,從聽筒裏傳來一陣妥協的聲音。
“我會照顧好她的,你放心。”頓了頓,他說,“阿綏,你要知道分寸。”
霍綏:“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他就是太知道分寸了,所以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所以才讓她難過,使自己陷于兩難境地。
再沒有任何時刻,會比現在更艱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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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花朝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意外的發現霍綏睡在客廳,外套甩在茶幾上,身上只有件襯衣,還松松垮垮的套着。她伸手拉他,意外的發現他身上的溫度很高,用手背試了下額頭的溫度,得,都不用和自己的比。
巨燙。
她叫他:“霍大哥。”
他沒反應。
蘇花朝:“霍綏!霍綏,你醒醒!”
霍綏歪了歪頭,艱難的睜開眼,見到是她,雙手立馬攬在她的腰後,一個用力,把她抱在自己的懷裏,“早上好。”
蘇花朝無奈,擡腳踹他:“放手。”
霍綏說:“你讓我抱一會兒,一會兒就成。”他怕是燒的迷糊了,連京腔都帶了出來。
霍綏在蘇花朝面前,說話向來是不帶京腔的。蘇花朝覺得不好聽,他便不說。仔細算算,都有十幾年了。
蘇花朝伸手推搡着他:“你發燒了,起開!”
霍綏嘤咛了一聲,“難怪頭有點暈。”
蘇花朝聽得好氣又好笑,“回房去回房去,在這兒睡算什麽。”
她半扶半架的把霍綏給搬到了床上。
蘇花朝:“你先睡會兒,我去藥店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