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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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遲走後,顧佳怡把店裏所有的甜品都吃了一遍。
甜的、酸的、熱的、冰的,她挑最大的冰塊放進嘴裏嚼,直至唇色發白,舌根發麻。
她心底悶悶的,看着櫃裏那些饞人的甜品,心想,或許把它們統統吃掉,心底的郁結就能化開了?
第十二次點單的時候,服務生小哥好心提醒道:“小姐,你已經吃了很多了,确定還要再點嗎?”
顧佳怡聽到這話無來由地想起,剛到南平市的那晚被酒店連人帶箱子扔出來的窘境,打着飽嗝橫眉豎眼道:“你是覺得我沒有錢付嗎?”
小哥看了她一眼,閉嘴默默寫單。
顧佳怡氣鼓鼓地打開包拿紙巾擦嘴,手忽然一頓,掏出一個小本子。
那是一個頁面早已泛黃,卻保存得很完好的筆記本,翻開第一頁,那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歪斜的、淩亂的、潦草的,那些字跡裏,有她的,有媽媽的,還有爸爸的。
有一天,正在念小學三年級的顧佳怡愁眉苦臉的回家,一進門就嚷開了:“媽媽,這周我們有一篇作文要交,題目是媽媽的故鄉?”
“可是媽媽的故鄉我都沒去過呀,怎麽寫呢?”說完憋着小嘴,一副很委屈的摸樣。
正在洗菜的林沅連忙回身:“等吃完晚飯,媽媽給你講故鄉的景色好不好?”
後來,每天晚上林沅都給顧佳怡講南平市的名勝古跡,講她小時候最愛去的地方,最讨厭走過那條街,最喜歡吃哪家的小籠包。
顧佳怡邊聽邊拿着筆記本一一記下來,心想,總有一天自己會帶着媽媽,一起回到這些地方的。
有時候她睡迷糊了會問:“為什麽外公外婆不來看我們?”
林沅輕輕拍着她的背:“因為媽媽做了一件很傷他老人家心的事,所以啊,等有一天他原諒我們了,我就帶佳怡去看外公好不好?”
她一直一直都在等着這一天,等着她的外公原諒她的媽媽,等着她的媽媽帶着她,一起走遍本子上的那些地方。
所以,後來她無論去哪,讀書,打工,出差,筆記本一定随身帶着。
現在,她終于來了,可早已物是人非。
“小姐,你怎麽了?”
服務生小哥推了推趴在桌上顧佳怡,熱心地問道:“是紙巾不夠用了嗎?”
顧佳怡艱難地擡起頭來,滿眼淚痕,嗚咽道:“你能……告訴我……廁所在哪嗎?”
是的,她終于吃到鬧肚子了。
第五次扶着牆從洗手間出來時,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她虛脫地靠在椅背上,簡直快要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氣了,如果這是上天對她翹班的懲罰的話,那下手也太狠了點吧?
顧佳怡整個人癱在座位上養精神,耷拉着眼皮,連呼吸都嫌累,只聽一個熟悉聲音:“小姐,你還好嗎?”
她勉強眯開一條縫,只見服務生小哥熱切關心的臉龐,揮了揮手示意還行,卻聽到他說:“不好意思,我們要打烊了。”
“打烊?現在幾點啊?那麽早?”
“嗯,這裏是郊外,平時極少有游客來的,所以我們每天五點半就打烊了。”
她“哦”了一聲,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原來已經這麽晚了,那她也該回去了,對抗資本家的一天結束了!
她拖着疲憊的身體往門口挪,剛要推開門走出去時,身後又揚起小哥的清脆的聲音:“你是外地來的吧?”
她回身點頭,“嗯。”
“那你一定不知道,這裏的公交末班車是下午四點。”
什、麽?!這是什麽破地方?甜品店五點半打烊,公交車四點鐘就沒了?
她好想罵髒話,可是小哥那麽熱心,她也要傳遞正能量,強撐着微笑道:“沒事,我打車。”
“那個……這裏出租車……也很少。”
旁邊正在抹桌子的小妹接口道:“是基本沒有。”
那、她、怎、麽、辦?!
她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然後像是被人定住一樣,傻站在門口,難道她今晚還要在這個荒村野地住一夜?
妹子抹完桌子,開始拉窗簾,“我們這兒呀,不止沒有出租車,連家旅館都沒有的。”
她、天、生、就、是、一、個、睡、大、街、少、女、嗎!
顧佳怡坐在打烊後的甜品店門口,翻着通訊錄排列組合,最後發現能開口幫忙的人數,等于零。
從沒發現自己人緣這麽差勁啊,她捂着肚子沮喪極了。
暮色已經沉了下來,她吸了吸鼻子,還是決定碰碰運氣。
電話鈴聲響了三下就被接起,是一個清脆的女聲:“您好,哪位?”
顧佳怡看了看手機屏幕,确定沒有撥錯:“那個……請問Alex在嗎?我有事找他。”
“您好,我是他的助理,他現在正在拍戲不方便接電話,您可以留下口訊,我等會替你轉達好嗎?”
“我叫顧佳怡,我現在在華溪鎮的一家甜品店門口,如果他有空的話,能不能請他來接我一下?”
“嗯,好的,我會替你轉達的。”
她壓了電話,輕輕籲了一口氣,雖然助理小姐的語氣很公式化,但起碼接電話的不是賈帥,那個混蛋最好她被外星人綁架走吧?!
顧佳怡抱着膝蓋數綿羊,一分鐘走得比一萬年還漫長,才數到兩千三百多只,就數出了綿綿細雨。
她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背緊貼在店門上,這算是這兒唯一能避雨的地方了。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顧佳怡剛接起,就傳來一個帶着隐隐怒氣的聲音:“你在哪裏?”
顧佳怡打了一個冷顫:“我在外面。”
她看了看蒙蒙的夜色,咬着唇繼續說道:“我現在在一個叫華溪的小鎮上,錯過了末班車,沒有出租車也沒有旅館可以投宿,我可能今晚回不來了……”
葉烜的聲音裏聽不到半點怒意了,相反換成了一種非常輕松的語氣,道:“嗯,好好玩。”
顧佳怡瞬間有種被捅了一刀的感覺。
她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完全是在變相地求助啊,他居然順得了口說好好玩,這根本就是幸災樂禍落進下石好嗎!
雖然在開口之前就已料想到是這種結果,可是和親耳聽到完全是兩回事,顧佳怡抵住深重的內傷,咬牙趕緊補了一句:“那個你可以來接我一下嗎?”
“沒空,挂了。”
幹脆利落到顧佳怡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四周靜谧的空氣裏,只留下嘟嘟地聲音,幾秒鐘之後,除了細細地雨聲,再無其他聲響。
她拿着電話怔忪了一會,沒有哭,也沒有覺得委屈,本來對資本家抱有人性的幻想是她一個人的事,他也沒有義務配合她的臆想。
她望着這沉沉的夜色,銀絲般地細雨簌簌地落下,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要等的那個人到底會不會來?
只是此刻,她心底從未有過的孤寂。
爸媽下葬的那天沒有,她只是抱着他們的照片,咬牙告訴自己,從此要堅強。
大一那年,因為常常打工到很晚才回到宿舍,導致被排擠孤立,有一晚甚至被反鎖在了門外,她也只是安靜地在宿舍門口坐了一夜。
大四那年,她的畢業論文被人抄襲,全校沒有人願意相信她才是原作者,她也只是告訴那個人,既然你喜歡,那我就送你好了。
而此刻,她的心底,像是被人鑿開了一個洞,有一種酸酸地痛痛的感覺,突然一陣“滴滴”的聲音,劃破夜的寂靜,顧佳怡翻出手機,是它沒電了。
現下四月,恰是不涼不熱的氣候,可這是對于普通人來說的。
Alex一身銅盔鐵甲穿了整整一日,又跑又跳還要假裝打仗,頭重身上熱,痱子都快悟出來了,剛拍完一場戲,嗓子有些疼,他喊助理拿潤喉糖,結果搜尋了一圈也沒見着人影。
他正難受得緊,旁人見影帝隐隐要發怒的樣子,撒丫子地幫他找來了人,小助理一路跑回來,氣喘籲籲地道歉,忙詢問影帝需要什麽服務?
Alex看着她的樣子,只說了一句:“有人找我?”
“啊?”小助理茫然擡頭,瞬間想到她手裏握着他的手機,然後瞟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賈帥,心虛道:“沒,沒有。”
Alex一把搶過手機,看來電記錄。
小助理心道:慘!
剛忙着聽賈帥訓導,忘記删記錄了,她縮着腦袋,等着被再次訓話。
沒想到影帝居然沒有發火,臉上連一絲怒氣都沒有找到,語氣甚至很淡然:“她說什麽了?”
小助理回憶了下:“她說她在華溪鎮的一家甜品店,請你去接……”
接下來的話,是被賈帥的眼神給制止的。
Alex把頭盔拿下來往她懷裏一塞,衣服都沒想着要脫,轉身就往車的方向走,拉不開車門才側過身:“鑰匙呢?”
“現在是晚上十點鐘,你上哪兒去呢你?”
“還有三場戲要拍,全組都等着,你這是要鬧騰自己還是鬧騰我們?”
“鑰匙!”
Alex的表情大部分時間是扮酷或者傲慢,很少見怒氣,現下眉毛是擰着的,嘴唇緊抿,吐字也是冷到冰點的聲音,賈帥僵持了會,還是掏出了鑰匙,車子開動的那刻,他氣得跳起來罵人。
深夜,路面很清,華溪鎮他認識,很偏遠的小鎮,前幾年他在哪裏拍過幾場戲,開到半路的時候風雨大作,還是沒敢放緩速度,他知道,那個地方沒有旅館,公交車很早就停運。
如果她還在等,那必定是在戶外。
這樣的風雨,怕是要淋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