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軍訓了半個月終于結束了。
在第一天正式上課的時候,宋又杉接到了養父的電話。
手機屏幕上跳動着“爸爸”兩個字和紅綠色的符號,仿佛在宋又杉心髒上敲擊的鼓點。
她瞥了一眼毫不猶豫地挂斷,但又在下課後走出教室,倚靠着牆回撥。
電話很快接通,兩邊卻有默契地沉默着,半晌沒說一句話。
還是宋又杉見時間短促,打破了寂靜:“我要,上課了。”
電話那頭的養父嘆了口氣,沙啞着嗓子跟宋又杉道歉:“杉杉,對不起。我當時真是糊塗了,你會原諒我的對吧。”
宋又杉無聲地笑了笑,沒說話。養父還是和以前一樣,自恃身份,說着“對不起”卻是命令她原諒。
“你也知道,我被辭退之後一直渾渾噩噩。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母親離開我是應該的。”
宋又杉阖了下眼眸,想起了養母溫和的笑顏。但是養母再嫁後,她就沒見過她了。
“杉杉,你離開之後沒幾天,高利貸的人就來找我了……”養父湧動喉嚨,哽咽了一下,似乎在期待宋又杉憐惜的回應。
可惜宋又杉沒滿足他的期待。
不過他絲毫不在意此刻的冷場,自顧自地說下去:“幸好他們給了我最後的期限,讓我遇到了紀濱。”
說到這兒,養父的情緒一下子拔高了,極力描述着:“你不知道紀濱吧。他是F大醫學院醫學影像博二的學生,跟着導師一起研究核醫學分子影像的。”
宋又杉不明白養父為何突然說起不相幹的人,不過很快她就知道了。
“你還記得嗎,我以前上班的醫療器械生産公司裏有個和我處處不對付的張盟輝,他現在厲害了,升職了,當上項目組長了。”養父一會咬牙切齒,一會又喜難自抑,“多虧他夠蠢,讓我知道了他們小組正在研發影像設備。我想好了,從紀濱那兒買來核心技術,再賣給張盟輝,這樣我不就能賺到差價了嗎。”
“這麽說起來,還是讓張盟輝占到了便宜!我為什麽不能直接賣給公司呢?”
宋又杉能想象出養父眉飛色舞、不安好心的模樣,再加上這本性難移的投機倒把,讓她越發厭煩起來。正巧上課鈴響了,她便匆匆挂掉電話回去上課了。
養父向來想一出是一出,在那醫療器械的私企工作時也是這般,三天兩頭變個想法,滿口胡話,讓領導看不順眼、讓同事嫌惡。被辭退後嘗試着投過簡歷,但因為年齡和能力,都沒能入選。最後染上了賭瘾,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暴富。
罷了,他這樣也行,至少不會再去賭博了。
——
“同學,這是你掉的東西嗎?”
準備去食堂吃午飯的宋又杉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似乎是在和她說話。
宋又杉轉頭,看見一個衣着幹淨整潔的男人,正微笑着回望她。
他稍長的彎曲的栗色頭發微微晃動,掩蓋住深不見底的眼眸。他扣好修身襯衫的每一顆紐扣,以至于突出了手腕處的骨骼,精瘦又不失力量。他的手掌上躺着一個做工精細的兔子發卡,怎麽看都不像宋又杉會擁有的。
“不,不是。”
宋又杉垂下頭,躲開這個人身上散發的耀眼光芒。在宋又杉看來,眼前這個男人就像一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不遺餘力地展示着自己身上的閃光點,以求得到雌性的關注。
受不了,走了。
男人詫異地微張嘴,制止了宋又杉離開的步伐:“這個發卡很适合你,我還以為是你的呢。”
适合?宋又杉仔細打量着那兔子發卡。小巧的兔子上布滿了瑩瑩的鑽石,粉鑽作眼珠,藍鑽是項圈,還有一圈細碎的金砂圍出了小兔子的輪廓,最後再與銀質的夾子粘合在一起。
宋又杉相信,她連上面的一顆鑽石都買不起,更別說擁有它了。再者,她也不喜歡兔子。
“每一顆鑽石都由人工篩選,手工打造,每一面的切割角度都恰到好處,少一點就黯淡,多一分則突兀。更別說這上面還有顏色稀有的粉鑽和藍鑽了。”
男人舉起發卡,對着陽光輕輕搖擺,使得正午強烈的陽光幾經折射後投入宋又杉的眼瞳,晃得她有一瞬失神。
這套說辭讓她想起來對壽司極力誇贊的秦滄,于是她一個激靈,開始懷疑自己遇上碰瓷的了。
宋又杉倉皇地後退幾步,擺手道,說話都變得順暢了起來,恨不得将關系撇得一幹二淨:“不是我的,沒事的話我先走了。”話音剛落,她就三步并作兩步地離開了,只留下一臉懵的男人。
男人,也就是施旖,看着宋又杉離開的背影,低頭笑了一下。這個女生和他想象的一樣,雖然缺錢,但不會昧下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再加上膽小怕事,一定很好掌控。還得,讓她更信任自己一些。
施旖撫摸着藍寶石袖扣,垂下眼眸,任由纖密的睫毛掃過肌膚,帶來一陣酥麻。
外套兜裏的手機忽的震動起來,施旖随之恍惚一下。
待到拿出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的字樣時,他差點沒壓抑住嘴角的笑意。
“施少——”某個令施旖不喜的稱呼即将脫口而出時,電話那頭的人極其識時務地頓住了,改口道,“施先生,已經把消息透露出去了。相信過不了多久,宋平就會帶着東西找上門了。”
施旖咧開嘴,露出尖利的吸血鬼似的犬牙,敷衍地誇了幾句便挂掉電話,握緊手,毫不在意兔子發卡上的鑽石嵌進他的肌膚中。
“施旖?”
施旖臉上的笑僵硬了。
這是他不喜歡乃至厭惡的呼喚。
聲音從他前方不遠處的豪車中傳來,宛如一只惡心的蛾子,一邊抖落粉塵一邊往他耳朵裏鑽。
施旖敏感地後退小半步,很快意識到什麽,挺直脊背,順着降下的車窗,對上那雙桀骜不馴的雙眼。于是,僅用短短一息,他便揚起一個親昵的笑容,朝豪車裏的人打招呼:“小滄——”
秦滄将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盤上,略微探出頭,命令似的說道:“我正要去找南鎏然,上車。”
施旖明白秦滄的意思,但他不滿于秦滄指手畫腳的态度,垂了下眼簾,退了些許笑意道:“不了,我是來和導師讨論畢業論文的。”
“說什麽呢,你都畢業一年多了,還讨論什麽畢業論文!”秦滄嗤笑,又立刻換了個表情,挑起野生眉問,“說起來,我也快到這時候了,你有沒有什麽誠信價格公道的寫手推薦?”
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
“沒有。”施旖淡漠地說,“導師說我的論文被抽檢了。沒事的話我先走了。”言罷,施旖保持平穩的步伐離開。那栗色頭發随着他的腳步晃動,在這炎熱的九月底帶來一絲泛黃的秋意。
故作清高的纨绔子弟。
秦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上升車窗時瞥見施旖将一個閃着光的飾品随手塞進兜裏。
秦滄恍然大悟:這小子該不會是來會見小學妹的吧!不是,南汀然才離開了幾個月,他怎麽又勾搭上了小學妹!真是渣男!
給施旖貼好标簽之後,秦滄瞬間失去了興趣,重新啓動他的豪華跑車,往外開。
郁郁蔥蔥的行道樹種在瀝青路旁,借着耀眼的陽光和和煦的微風搖擺着。青黃色的葉子與漆黑的瀝青互相映襯着,以至于葉子更鮮活奪目、瀝青更深沉穩重,兩相融合下竟展開了一副濃墨重彩的畫,驅散了夏日的炎熱,帶來難以言喻的視覺享受。
此時,一縷飯菜的香味從身側飄過,讓行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恨不得立刻抵達食堂大快朵頤。只要離開校門,經過一個小小的路口,就能到達喉管的伊甸園和胃的天堂了。
正逢下課,大批學生前往食堂,輕易堵截了這小小的路口。
想趕緊跑路的秦滄加速,卻被迫停在校門口。車的前輪已經通過黃黑色的減速帶,只需要一會,他就能離開學校和南鎏然吃喝玩樂了。
他忿忿地錘了一下喇叭,可前方仍舊是人擠人,仿佛蝗蟲過境黑壓壓的一片。
于是他無可奈何地搖下車窗,不樂意地拄着半邊頭東張西望。
有些人只要出現在人群裏,就能吸引所有的矚目。
秦滄如是,施旖如是,南汀然如是,就連宋又杉也是。
秦滄一眼便發現了鶴立雞群的宋又杉。
她的背上是一個又土又俗的粉黑色雙肩包,已失去黏性的魔術貼和開裂的拉鏈昭示着書包使用時間之久。她穿着普通的棉質T恤和有些發皺的直筒牛仔褲,腳下踩着一雙廉價的像是盜版的板鞋。
當然,矚目的并非宋又杉的貧寒,而是與外物格格不入的美貌。
跑車側前方的宋又杉微微垂着頭,讓秦滄得以看清她四分之三個側臉。
濃密的睫毛在粉黛未施的臉上投下一層陰影。高挺的鼻梁如同一把利刃,切割開正午熾熱的陽光,也将她分割成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背光是本身的陰郁,面光又是南汀然那般柔美含蓄。鬓邊又碎又短的頭發不足以容納進馬尾辮中,只能不安分地翹在她的耳側,好像憑空長出的黑色羽毛,為她添了一抹不可名狀的神秘。
秦滄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想起初見時宋又杉與南汀然一模一樣的嗓音,一個念頭便在他心底紮下了根,伸出細細密密的枝蔓,無休止地生長着,直至能撩撥大腦皮層。
他想,不,他必須要。
現在,立刻,馬上。
“宋又杉!”
宋又杉應聲扭頭。
“加個微信!”
一個二維碼出現在宋又杉眼前。
宋又杉想退後一步,但周圍過于擁擠,迫使她只能盯着黑白相間的二維碼一臉無措。
其他人比當事人很快發現二維碼的主人,人群霎時炸開了鍋,叽叽喳喳的好不熱鬧。
“這是秦少的微信!”
“我要加!我要加!”
“等我一下,我先把朋友圈清空一下,不能讓秦少看見我的糗事!”
“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吧!秦少怎麽會通過你的申請!”
宋又杉身前和身後的人不約而同地舉起手機,抱着不一樣的目的和心态,對着一副沒有生命的二維碼圖蜂擁而上,秦滄周圍反倒冷冷清清,頗有點滑稽和諷刺。
于是,本來是人群中心的宋又杉一下便被擠到了路口的另一邊,再走幾步就能去食堂填飽肚子了。
謝謝你,秦少。
宋又杉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