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有一類人就像狗皮膏藥,粘上了就再也甩不掉。

對于宋平來說,高利貸就是狗皮膏藥。而對于宋又杉而言,宋平才是。

宋平夜以繼日地給宋又杉打電話,在不間斷持續了兩天後,後者終于拉黑了號碼。

然而安穩的時間沒有持續太久,宋平換了個新的手機號,換了全新的語氣,惡狠狠地對宋又杉說:“你別得意!我已經知道你就在首都的A大了!要麽你自己乖乖回來,要麽我親自帶你回來!”

宋又杉靠在冰涼的瓷磚牆面上,攥緊拳頭,憋着一腔怒意,差點忘記待會還要上課。

還沒等她做出反應,宋平繼續道,不屑地嘲弄着:“挺好的,出息了,我怎麽不知道你能上A大?杉杉,你這樣讓我很難做人啊,每次鄰居問起我你去哪了,我都說不出來。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

“A大好啊,高老板一定會更喜歡你的。”

在宋平嘴裏,他的養女是待價而沽的貨物,是替他收拾爛攤子的用具,活該承擔他的債務。

“我,不會,回,回去的。”宋又杉從牙縫裏擠出抗拒的話語,但宋平置若罔聞。

上課鈴仿佛奪命魔咒一般在耳畔響起,宋又杉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清楚地意識到,宋平必定說到做到。一開始他不知道宋又杉的所在地,只能低聲下氣地哀求,現在知道了地點位置,他絕對會帶上所謂高老板的手下來堵她,把她搞得身敗名裂無書可讀,只能灰溜溜地重新變回下水溝的老鼠,躲在暗無天日的管道。

然而,她無法明白,宋平究竟是怎麽獲知她的大學的。是高中的班主任,還是什麽學籍系統暴露了她。

不應該啊,前幾個月統計錄取信息的時候,她和老師強調過,匿名拉橫幅,不要讓宋平知道。學籍系統需要賬號和密碼,宋平也不能去登錄查看。

忽然,一股不陌生的草木香貼近宋又杉,莫名撫平了她躁亂的心緒。

“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嗎?”是施旖吊着半口氣的聲音。

電話那頭的宋平聽到了施旖的聲音,像打了雞血般大聲嚷嚷起來:“杉杉,你交男朋友了嗎?他家境怎麽樣?如果你不想跟高老板,幫我把錢還清就行了呗。”他将還錢說得和吃飯一樣簡單。

顯然施旖也聽到了宋平的話,不悅地蹙起眉毛,正當宋又杉要向他致歉時,他強硬地伸手搶過了宋又杉的手機,不卑不亢地說:“伯父,哪裏有父親欠了債強制讓兒女還的道理。我從未見過您這樣把自己女兒往火坑裏推的人。”

宋平沒臉沒皮地回應:“現在不是讓你見到了嗎。你就算不是她的男朋友,應該也是朋友吧。我話就放着了,不給錢就給人,她也不像個有錢的,你厲害你幫她還啊。”

宋平本意想讓施旖知難而退,可誰知施旖竟然一口答應下來。

“你,你說什麽?!”宋平詫異地驚呼出聲。

“伯父,”施旖扯開一個笑,“我說我幫她還。您直說多少錢吧。”

宋又杉像一只青蛙般瞪大了眼睛,扒拉住施旖的手肘,把手機搶了回來,流利地說:“不可能,你想都別想。”話音剛落,以迅雷之勢挂掉了電話。

“你,你在想,什麽!不,不能,給,給錢!”宋又杉難得有如此面紅耳赤的時候,比平常的波瀾不驚多了點人氣。

施旖下意識揉了揉被宋又杉捏紅的手臂,忍住即将脫口而出的冷氣,僵硬地咧了咧嘴,道:“杉杉,我家有錢。”

“不,不行!這,事跟你,沒,沒關系。”宋又杉連忙擺手。

“杉杉,你總不能聽伯父的話回去吧!”施旖義正言辭地說,然後不太自然地垂下還有些酸痛的手,做出一個善解人意的表情,勸說道:“我先幫你還了,你再慢慢還給我。欠我的錢總比欠高利貸要好吧。”

宋又杉略微松動。這次宋平沒有去賭博,應該沒欠多少吧。施旖說的也沒錯,用這次的錢斬斷和宋平的父女關系,她便能開啓她美好的新生活了。

這麽想着,宋又杉給宋平回撥了電話,直截了當地問:“你,你欠,了多,多少?我,幫,你還,還了之後,我們再無關系。”

宋平不知是驚喜還是意想不到,沉默了幾秒才應了一句:“沒想到你這個小結巴還挺硬氣。”

宋又杉又忍不住攥緊了拳頭——她不喜歡別人叫她“小結巴”,尤其是宋平。

“你直,直說吧。”

許是宋平在衡量,這次足足沉默了一分鐘,道:“200萬。你替我還清,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煩你了!”他說得很篤定。

“兩,兩百,百,萬?”宋又杉差點握不住手機,“你,又,又去賭博了?”

掌握主動權的宋平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這事說來話長。你只管給我打錢就行了。明天我要是見不到錢,我就去首都找你。”最後一句陰恻恻的,無疑是給宋又杉的威脅和警告。

施旖溫暖的大手按在宋又杉的肩膀上,給了個安撫的眼神,表示自己能承擔兩百萬。

“好。”宋又杉看了眼施旖,馬上将注意力挪回到通話上,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要求,“還完就,別,煩,我。”

宋平答應得很敷衍,但宋又杉知道她別無他法。

宋又杉再次挂斷了電話,終于想起施旖的身份,不太好意思地癟了下嘴,鼓起勇氣道:“我,我想拜托你,你……”

話還沒說完,她又癟了下嘴,拿起手機在與施旖的微信聊天框打字。

【我怕自己說不清楚。】

【我想拜托你幫我調查一下我的養父,為什麽他會欠這麽多錢。】

施旖瞥了一眼,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再安慰似的拍了拍宋又杉的肩膀,笑得良善。

為什麽他會欠這麽多錢,當然是因為我下的套啊,小結巴。

先讓張盟輝偶遇宋平,“不經意”地透露公司的計劃。再安排紀濱去接近宋平,用核醫學分子影像下個鈎子,便能輕易釣上一條愚蠢又幻想着不勞而獲的水魚。然後叫公司出面和宋平交涉,告訴他公司願意出一百萬買這個技術,宋平自然會哄着紀濱便宜點賣給他。

紀濱又不是剛出社會的本科生,人家也精着呢,要不是施旖推波助瀾,怎麽肯二十萬就松口。

宋平哪有錢呀,這二十萬還是問高利貸借的。他算盤打得倒是好,口口聲聲說着隔天還,利息分毫不收。

當宋平夢想自己躺着就能白得八十萬的時候,紀濱将假技術交給他,緊接着拿走二十萬跑路。

蠢鈍的宋平才不會知道紀濱的意圖,只會開開心心地把假技術賣給公司,拿到一百萬,計劃着把二十萬還了,再用剩下八十萬犒勞犒勞自己。

可惜啊,宋平算漏了施旖。

這一切都是施旖為他、為宋又杉布下的局。

施旖派人搶劫了宋平的一百萬,于是宋平既還不上高利貸的二十萬,被迫利滾利,又要接受公司拿到假技術而産生的怒火。這麽一算,他便欠了一百二十萬,拖得越久,欠的越多。

不過出乎施旖意料的是,宋平真是貪啊,逼宋又杉替他還錢竟獅子大開口,多加了八十萬。

至于宋平是怎麽知道宋又杉的所在地的……當然也有施旖的手筆了。

施旖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麽要繞這麽大一個圈子拖宋又杉下泥潭,現在他開始感嘆自己的深思熟慮了。

如果不怎麽做,怎麽能在主人公身旁欣賞到這麽滑稽的表情呀。

如果不怎麽做,怎麽獲取主人公的信任呀。

如果不這麽做,怎麽把自己摘出來呀。

這件事每個環節都與他無關,卻又處處充滿着他的影子。妙,實在是太妙了。

施旖略微側過身,擋住宋又杉的視線,像貓咪一般愉悅地眯起眼,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

按宋平所說的,施旖給他轉了兩百萬,又在宋又杉的堅持下,接下了她給的借條。

幾天後,施旖把調查結果擺在宋又杉面前,道:“杉杉,你也別太難過了,伯父他也是遇到了壞人。”

壞人?難道是壞人逼他去倒賣?難道是壞人逼他去借高利貸?

宋又杉麻木的臉上扯出一個冷笑,本來圓弧狀的眼眶被她的肌肉拉長,細密的睫毛垂在下眼睑上,乍一看與生氣的南汀然一模一樣。

施旖不禁恍惚一下,竟有些緊張心虛起來。

不過宋又杉沒注意到施旖的神色,靜靜地翻看起圖文并茂的調查報告。

有宋平和張盟輝偶遇的畫面,也有宋平偷偷摸摸聽張盟輝接聽電話的鬼祟表情。有宋平和紀濱相識的監控錄像截屏,也有宋平和紀濱的聊天記錄。有宋平的二十萬欠條,也有他在路上被劫走的黑色手提袋。

宋又杉抿了下唇,輕聲詢問道:“沒,沒辦法把,那個,一百萬,拿回來嗎?報,報警……”

“嗯?你說什麽?”施旖有點走神。

“這,這是搶劫,我們可以,可以報警!”宋又杉漂亮的瞳孔重新亮了起來,晃眼得仿佛夜空中閃爍的燈塔。

啊……施旖眼見宋又杉不複之前的灰敗,頓時失落起來。

“杉杉,”施旖幽幽地嘆了口氣,腦子裏還覺得自己的演技足以拿到最佳男主角,“你還是太年輕了。這起事件受損最嚴重的不是伯父,而是公司。”

宋又杉才十八歲,在已經畢業進入自家公司工作的施旖面前,單純得跟白紙沒什麽兩樣。

她不明白施旖的意思,只迷惑地“啊”了一聲。

“你想想,如果你是公司的負責人,批一百萬買了一個無用的假技術。你正在氣頭上呢,賣家跑過來跟你說,錢被搶了,他拿不出錢。這時候,你會怎麽想?”

宋又杉誠實地搖了搖頭。

“你肯定會質疑,是不是賣方聯合別人給你演了一場戲,假裝錢沒了賴賬,其實早就把錢瓜分了。”

宋又杉指了下調查報告,用眼神詢問“不是有監控嗎”。

“監控能證明什麽?能證明他們互不相識嗎?”

宋又杉被這兩個反問句梗了一下。

“你覺得,對于公司而言,是等警方經過一系列追查後拿到錢快,還是給賣方施壓更快?”

宋又杉木然。

“顯然是賣方。”

宋又杉點了下頭,贊成施旖的觀點。公司知道宋平的德性,膽小怯懦,很好掌控,随便一點威脅就能讓宋平屈服。

“再者,一家公司,會承認自己被人騙了一百萬嗎?如果屬實,讓它的客戶怎麽信任它,以後還怎麽跟別人做生意?”

宋又杉又點了點頭。

“一旦宋平報警,作為最大受害者的公司便以損害公司名聲威脅宋平,再一口咬定宋平做戲,必定讓宋平有苦說不出。”

宋又杉已經被說得暈暈乎乎,全然相信施旖為她展示的成人世界的彎彎繞繞,一雙眼睛再次暗下去。

施旖又沒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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