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五)

那個學術研讨會是研究生院內部舉辦的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活動,本院的本科生和研究生都可以來旁聽,而學院的研究生可以報名彙報,只要提前上交PPT和相關的資料就可以。

每年都有差不多三十個研究生上臺彙報,臺下有教授做評委進行點評,最後會選出十位研究結果最突出的學生進行獎勵。

去年,大概因為程臻是本科時期成果比較突出的本校保研生,她得了個安慰性質的三等獎,拿了2000塊,然後非常開心地告訴了爸媽這個消息,把最後的合照原圖發到家庭群。

是的,其實她很在意。

非常在意。

就比如程臻高中的時候最後一年發狠學習,成為學校的勵志典範,登上了校報,她直接把那張校報裱了起來。

就比如說,本科的時候,程臻每得到一次獎學金,無論是學院的精神文明獎,還是校級的獎學金,甚至是本科學院科協副主席的聘書,她都會把那些獎狀好好保存,每一張都拍照發到家庭群,就算是運動會得到的獎項也不會落下。

那些獎狀,說重點是努力的證明,說輕點就是一張紙,有意義,也沒意義。

但程臻沒有什麽別的東西可以争取了。

程臻記得,去年的時候,自己把學院公衆號關于彙報的推文也一齊發給了爸媽,那裏面有一兩句關于自己的介紹。

公衆號配了張參會人員的最後合影,她的室友靳燦然站在那裏,雖然沒有穿帶logo的衣服,但旁人還是一眼就能看出,那一身的行頭價格不菲,她站在那裏,自信又優秀。

很奇怪,但程臻就是這個感覺,自己的室友,真是“既自信又優秀”,竟然一點不違和,雖然她腦袋空空,但她很自信,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不配和那些學術大拿站在一起,與那些學術精英相比,她家境更好,更加漂亮,而和自己的那些富二代姐妹相比,她更有文化更有能力,所以她是絕對的人生贏家。

而她旁邊的那個自己,那個帶着燦爛傻笑的自己,看起來就像是千辛萬苦爬進名校的小鎮做題家,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是此生僅有的機會。

看到推文之後,她爸媽非常不意外地注意到了靳燦然,

她媽媽還特意問道,這個女孩是誰,看起來真漂亮,氣質在一群人之中特別出衆,穿的衣服看起來也很貴,應該家境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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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臻突然就覺得很氣,渾身酸味地說,那個女孩就是個花瓶,什麽也不懂,也不知道為什麽要來參加會議。

她媽媽聽完便問程臻,是不是和這個女生有什麽矛盾,沒有的話,就不要對別人帶有這麽大的敵意,要平易待人。

沒有發生什麽矛盾,但她的出現就是個矛盾。

程臻想,沒有站在自己的這個位置上,別人大概是不會懂的。

今年的程臻,因為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成果,已經不打算參加了,甚至旁聽也不想,她不是那種能放寬心的人,她怕自己看到別人在講臺上彙報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想,那些事情都是自己本能夠做到的,甚至可以做得比別人更好。

如果當初換了一個導師,那麽一切大概都會不一樣了;如果當初自己懂得變通一點,不要那麽傻地把項目放在第一位,那麽自己大概也能有點成果。

如果連着當初,後悔連着後悔,無窮盡矣,幹脆放棄。

在程臻第一年的研究生生活畫上句號的時候,好像很多事情也一起畫上了句號。

說來奇怪,這個時候,她突然想起來之前覺得好玩去算命的時候,算命先生的那句,“萬事萬物,堅持方能看到希望”。

他既然算準了發生在陳知著身上的血光之災,那或許後面的希望也能算準?

“咦——不行,不能這麽想,太不厚道了,扣1扣1,佛祖原諒我。”

程臻打開電子木魚,虔誠地敲了幾下。

第二天,程臻別無選擇地和靳熠一起吃了午飯,萬幸的是,對方挑的是一家學校旁邊并不怎麽貴的餐廳。

程臻頂着沒怎麽睡醒的惺忪模樣去赴約,她內心默念,希望靳熠不知道從何而起的對自己的興趣趕緊消失。

兩人有的沒的閑聊了幾句,然後靳熠就把話題引到了研讨會上。

“下個星期的彙報你會參加嗎?”男人是很認真的态度。

為什麽他也在說這個事情?

程臻吃東西的動作沒停,“不會啊,我又沒什麽成果,為什麽要參加。”

“這個不應該大家都參與一下嗎?”

“沒有啊,想去就去。”

“我是覺得,萬一,這個會上有什麽別的消息呢?比如說什麽課題,什麽交流的機會之類的呢?”

程臻只覺得好笑,為什麽靳熠這樣的人會關心這種事情,她敷衍拒絕,“我還有別的事情,最近很忙,沒那個時間參加。”

“是嗎?可是我記得你最近好像沒有什麽要忙的項目,而且你現在研二了,也沒什麽課了,對吧?”

程臻放下了筷子,她一時語塞,又端起了一碗湯喝。

靳熠能這麽說,估計是找誰打聽了自己現在的情況,也沒有再編下去的必要,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要希望自己去參加一個不怎麽重要研讨會?這背後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程臻有試圖了解過靳熠背後的産業,她雖沒有了解得很透徹,但大概知道對方的家族産業很大,而且近年來在醫療器械方面有投資,這也是目前和楊名有合作的部分。

如果靳熠手上真的有這方面的資源,如果他真的可以給自己提供相關的機會,那麽一切就還有希望,他現在句句不離那個研讨會,是在暗示那個彙報會上會有什麽新的消息呢?

程臻心中一點希望之火又燃燒了起來。

沒錯,還沒有到完全走投無路的境地,現在不能固步自封,不能主動拒絕接觸外界的消息。

“上次我學長也在跟我說這個事情,既然你們都這麽說……”程臻不動聲色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那我就去好了。”

“那你記得,一定要把研讨會開始之前的三個小時留給我。”

此時此刻,靳熠的語氣和表情,自信中夾雜着一些不容許拒絕的霸道,欣喜外包了一層層淡淡的期待,像是那種沒有去油成功的霸道總裁,程臻愈發看不懂,但也不能說什麽。

那三個小時,應該就是獲得禮物需要付出的代價吧,如果真的有什麽禮物的話。

程臻不想說話,于是喝完了湯又去喝茶,一口接一口地喝。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那三個小時會花在服裝店裏,她被打扮得像個花瓶。

理由是靳熠覺得她需要更加注意一下服飾和儀容,換句話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靳熠已經理由應當地覺得自己可以控制程臻穿什麽,應該以什麽模樣見人了。

程臻是想拒絕的,但事情一如既往,沒有按照她希望的方向發展。

她第一次化精致的妝,第一次穿五位數的衣服,黑眼圈和痘印也全都被遮住了,皮膚被修飾得吹彈可破,整個人煥然一新,但程臻只覺得越來越慌,這不是十二點鐘聲敲響就會消失的灰姑娘的魔法,這簡直就是小紅帽的狠毒後媽要把她打扮打扮賣給狼外婆啊。

在靳熠刷卡的時候,一切就往自己沒辦法控制的方向疾馳了,所有的禮物都在暗中标好了價格,更何況這種已經明碼标價的。

程臻心想,靳熠不會是想要進行什麽別有情趣的約會吧。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這些東西她要怎麽還?不還的話又會有什麽後果呢?她這樣确實不像去參加什麽學術會議,而是想去約會的,可她不想約會,她的包裏是平板和充電器,她想要好好聽報告記筆記的。

在去學校的車上,程臻一直平複着自己的心情。

沒事的,只是穿得比平時稍微好一點罷了,只要坐在一個角落裏默默把會聽完就可以了,然後再跟靳熠好好解釋一下,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

那如果自己和靳熠一起走進去,被別人看到了,他們會怎麽看自己?會怎麽揣測自己和靳熠的關系?

程臻又打開電子木魚,開始敲起來。

罷了罷了,淡定,反正也沒辦法預測別人的想法,沒辦法控制別人的想法,都讓那些随風而去吧。

靳熠看到她這副樣子,不由得發笑,“你這是在幹什麽?在攢功德嗎?”

程臻:“在平靜和冥想。”

進入會場之後,程臻找了個角落的位置,靳熠讓她往前坐點,她拒絕了。

就在程臻拿出平板寫日期準備記筆記的時候,主持人開始念開場白,和今天需要彙報的人選和題目。

程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是在第一個。

真是亂了,一切都亂了。

我都沒有報名,為什麽上面還會有我的名字?

程臻這樣慌亂地想着,因為她沒有做任何的準備。

但是稀稀疏疏的掌聲已經響了起來,屏幕上,她的名字被大大的放在中央。

現在怎麽辦?

去講臺上出醜嗎?

她下意識望向身邊的靳熠,男人回了她一個胸有成竹的表情,告訴她事情無需擔心。

程臻一步一步走上去,感受到各種各樣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先是掃視了一遍坐在第一排的評委,幸好,去年的那個老教授不在

而後,她的視線落在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那是一份已經做好的,現成的PPT,內容全都是她研一做過的項目,甚至在PPT的備注部分,還貼心标注了彙報要點。

程臻頓時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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