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疴
沉疴
“腦子？在下略有不解。”慕九塵拔起劍輕聲說道：“雖說為你搶奪繡紅枝期間，确實有傷倒腦袋，但在下可确定，我并無腦疾。”
“我不是指這個意思。”秦獨醉大剌剌地坐了下來，招呼慕九塵一同坐下：“是這樣的，你難道不覺得你這個人有些偏執嗎？”
慕九塵一臉困惑：“何意？你為何說我偏執？”
“二十年前的刀劍之争有意義嗎？二十年前魔人亂世，天渠峰精銳盡出，可就在此時古幽樓掀起刀劍之争的風波，引得人界衆門派自相殘殺，死傷無數，反倒讓魔人占據上風，繡紅枝因此失落，我也重傷不起，直至今日，身上依舊留有餘傷。”
慕九塵了然地點了點頭，他說道：“現在你并非完美的狀态，不能與我一戰。”
...
這個瘋子聽別人說話也只聽一半，只撿自己樂意聽的東西聽，什麽魔人，什麽正道，什麽自相殘殺，在他眼中又有什麽區別？他只認為用刀的跟用劍的得一決勝負，得比出個高低。
他秦獨醉原來是天渠峰上的精銳，天渠峰倒了，師父死了，師弟死了，師兄下落不明，師妹被囚禁在魔域之中，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就剩他一人也無力支撐，也只能如此一走了之，終日飲酒沉醉。
秦獨醉習慣性地摸了摸腰間，想要摸出一個酒壺來，卻發現酒壺早就落在了店裏，摸向腰間只有空蕩蕩的一把肋骨，膈得手疼。
慕九塵似乎是看出了他想要什麽，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銅制水壺，遞給了秦獨醉。
“不算什麽好久，斬魔的路上順便打的，你喝喝吧。”
慕九塵看着他，神色似乎不大好。
但秦獨醉聞見了酒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接過了酒便一飲而盡。
“從前的你意氣風發，一把繡紅枝獨對萬千魔衆，也未喊出一個輸字。”
秦獨醉打了個酒嗝，輕聲說道：“人都是會變的，我只想安穩度過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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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之争總要有個贏家。”
秦獨醉将酒壺一推，推給了慕九塵：“暗冥劍贏了，我認輸。”
慕九塵的臉色宛若吃下了八斤苦瓜，一臉苦喪地看着秦獨醉：“你不是那種會輕易認輸的人。”
“我不輕易認輸？”秦獨醉忽然就哈哈大笑了起來：“我早就像老天爺認輸了。”
慕九塵盯着他，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着他。
“這樣看我做什麽？”
慕九塵緩緩起身，強硬地将秦獨醉從黃土地上拉起來，順便撿起了地上一把刀一把劍拎在了手裏。
“你要做什麽？”
慕九塵踢了秦獨醉一腳，惡狠狠地對他說道：“老子帶你去換身衣服，髒死了！”
“我早就不是公子哥了，何必呢，不如将買衣服的錢替我買些酒，我還能再認輸上八回。”
聽見他的話，慕九塵氣到手都在發抖。
“你知道我為了你的這把繡紅枝廢了多大的功夫嗎？”
“喜歡就送你了。”
“不要！”
慕九塵半拖半拉地将掙紮着的秦獨醉拖進了小鎮子的成衣店中。
這個鎮子上的小商販也沒見過外人，不知道慕九塵是從何處來的，但是他手上拖着的那個醉鬼，小商販可是清清楚楚地曉得。
也不知道這個白衣公子跟這個醉鬼是什麽關系，還這樣拉扯。
白衣公子啪嗒一聲打出了兩錠銀子，對着小商販說道：“給他洗一個澡，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要紅色的。”
“可是公子，小店是成衣店，不洗——”
話未說完，慕九塵又拍了一錠銀子在桌子上：“洗澡！”
名中帶塵，可這個人偏偏又愛幹淨愛極了。
秦獨醉啧啧地搖着頭，就要被拖去洗澡。
他大聲吵嚷着：“爺爺我不洗澡！”
“你不洗澡，我瓊雪樓樓主親自給你洗澡，不介意的話跟你一起洗。”慕九塵猛地湊近來，對着秦獨醉一字一頓地說道：“給我洗澡！”
看來他是忍了多時了，見到現在的他實在不可能跟他慕九塵好好打一架，只能先把他的澡給洗了。
秦獨醉撇了撇嘴：“無聊，我自己洗。”
小店不大，但是後院本也有燒水缫絲的柴房，不一會兒功夫，幾桶水就擡了出來，讓不知多久沒沐浴的秦獨醉好好地洗幹淨了。
慕九塵點名要讓秦獨醉穿紅色的衣服，可是小店裏頭只有紅色的喜服能穿，也合不上秦獨醉的尺碼，只能先讓他披一塊布，再到倉房找找有沒有衣服适合他。
紅色是最張狂而熱烈的顏色，一如二十年前的秦獨醉，一刀繡紅，天下獨步，紅衣淩冽，立于群山之巅，睥睨天下，他是最張狂之人。
如今的他，卻是瘦弱到可怕，整個人臉上的神采都消失了，那種萎靡與頹廢就算披上了張揚豔紅，也如枯萎的紅月季，給人一股瀕臨死亡的破敗感。
“還要我穿紅色衣服嘛？”秦獨醉撓了撓腦袋說道：“年輕的我太張揚了，老是被人擠兌，如今吃夠了生活的苦，準備就穿點灰土塵色，了卻一生了。”
說完這句話，迎面而來的就是慕九塵那副張牙舞爪的表情。
“紅色是你的特色！”
“搞得我不穿紅色會死一樣，所以我就說你偏執，你還一直不承認。”
“不行，今天你就算穿女裝蓋紅蓋頭，也得給我穿紅色的！”
“哥哥繞了我吧。”
秦獨醉起身，随手拿上了一件青衣披上：“好看的人穿什麽也好看，穿青的白的都好看——不過我沒說你好看的意思。”
他伸手向慕九塵要來了他的繡紅枝。
慕九塵自然而然地便把繡紅枝遞給了他。
依稀可見，繡紅枝刀上依舊有沾染點點血漬，這是歷經千年也消失不掉的痕跡。
繡紅枝陪伴着秦獨醉一路斬妖除魔，匡扶正義，可他們上次發分別卻是因為自己人的黑手。
雖然自己不是很喜歡眼前這個腦子有問題的偏執狂，但是今日的重逢，确實是少不了慕九塵的幫忙。
秦獨醉輕嘆了一口氣，撫摸着刀，對着慕九塵說道：“多謝你了，老友。”
一聲友字，重達千鈞，二人雖是對手，刀劍之争尚未有勝負，可在鬥争之中，兩人又産生了惺惺相惜的友誼，雖有打鬧調侃，但二人除了争鬥之外，更多的是友情。
“你喜歡便好，別忘了你與我的刀劍之争。”
慕九塵看向了秦獨醉，忽然一陣沉默。
許久過後，他才發言說道：“等你傷好之後。”
沉疴難治，沉病難愈，秦獨醉苦笑一聲，還好慕九塵在自己死前找到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