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來啦!
你來啦!
淩鹿回到公寓,再次趴到沙發上,将那本《社會與歷史》認認真真地重看了一遍。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
小水壺轉着履帶跑到淩鹿身邊,咕嘟咕嘟地唱着歌。
淩鹿知道,這是在提醒自己該吃晚飯了。
他坐起身,拍了拍小水壺硬邦邦的腦袋,揉了揉眼睛,掏出兩顆糖豆送進嘴裏。
這便算是他的晚飯了。
吃過了晚飯,淩鹿又跑到陽臺上喂植物們喝水。
原本看書看得暈頭漲腦無精打采的淩鹿,在給植物們喂飽了水之後,心情也明亮了不少。
他伸了個懶腰,趴到陽臺欄杆上,再次打量着華燈初上的城市。
淡淡的橘色燈光,暮色下匆匆趕路的行人,收起招牌準備打烊的店鋪……
雖說昨天已經看了許久,但淩鹿今天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一輛黑色大車駛入了他的視野。
這輛車,停在了公寓門口。
嗯?有鄰居要來?
住進來之後,自己還一個鄰居都沒碰見過呢。
淩鹿如是想着。
黑色大車的車門打開了。
一個有些眼熟的人從副駕座跳了下來。
咦?副官先生?他也要住在這裏嗎?
淩鹿正在好奇,卻看見周中尉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一抹高挑颀長的黑色身影,邁步下車。
那身影立在車門口,微微擡頭,看向了三樓陽臺的方向——
淩鹿對上了那人的目光,差點叫出聲:厲行洲!
他居然來了!
一瞬間,淩鹿的動作比他的腦子還要快。
他來不及去想為什麽厲行洲會出現在這裏,人已經沖出門,三跳兩跳地蹦下了樓梯。
一分鐘前,厲行洲擡頭望去,只見幽幽夜空下,淡淡清輝裏,站着一位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少年。
一分鐘後,這黑發紅眸的少年,眼睛裏帶着亮光,臉上笑意明快,大聲喚着“先生”,如同一只活力滿滿的小鹿,從公寓門口的臺階上朝自己跳了過來。
厲行洲并未做任何動作,倒是他身旁的副官,倒吸一口冷氣,出聲叫道“小心”。
淩鹿一定會摔跤的——副官想着。
兩年前,有一位軍官家的小少爺,找了各種機會在厲将軍面前晃啊晃,還在一次激動人心的大捷之後,當着許多人的面朝着厲将軍奔過來,想要來個“情之所至自然而然”的擁抱。
然後,厲将軍側身閃開了。
小少爺摔了個狗啃泥。
從那裏以後,再也沒有人敢這麽撲向将軍了。
副官實在是不忍心讓眼前這位少年也摔得那麽慘。他下意識伸出手,想着至少別讓淩鹿摔得臉着地——
他看見,在少年跳下來的一瞬間,厲行洲擡起胳膊,扶住了少年的右臂。
副官:……?!
此時淩鹿已經站穩了。他手搭在厲行洲的胳膊上,眼裏映着月光與燈光,仰着臉道:“先生!你是準備好和我一起住了嗎?”
副官:……??!!
淳樸善良的周中尉差點兒腳下一滑沒站穩。
厲行洲收回手背在身後,不動聲色道:“我有事要辦,這幾天住在你旁邊。”
淩鹿愣了一秒,旋即又将眼睛笑成了月牙:“啊,那我們就是鄰居了呀!”
雖然還不算是“在一起生活”,還沒有達成和江婆婆的約定,但至少住得很近了呀。
厲行洲沒有答話,自行走上了臺階。
淩鹿原本想跟着他上去,又想起了什麽,對着副官道:“謝謝周中尉!您前天教我的東西,我都用上了!”
此時的副官依然還處于震驚過度的狀态,扯了下嘴角:“不……不客氣。有用就好……”
淩鹿又乖巧地說了聲“那再見啦”,便跟在厲行洲身後,噠噠噠地跳上了樓梯。
副官重新坐回車裏,思考了許久之後,終于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答案:
明白了。
一定是因為江教授囑托厲将軍照顧淩鹿的緣故,所以厲将軍的反應才會那麽不同尋常!
一定是因為這個,不可能有別的原因!
不可能有別的原因……吧?
*
此時的淩鹿已經跑回了三樓。
一路上,他都在對着厲行洲不停說話。
“先生,你吃過晚飯了嗎?我可以讓小水壺給你做飯呀。”
“先生,你的屋子收拾好了嗎?小水壺打掃衛生也很棒的。”
“先生,你來的時候看到東邊那條街上的小店了嗎?我覺得好好看呀。”
……
厲行洲一言未發,徑直走到淩鹿對面的房間,手按着門把手,側過頭對淩鹿道:“收拾一下,來找我。”
淩鹿眨眨眼:“啊,你果然是沒吃晚飯吧?我這就去把小水壺叫過來——”
厲行洲眉頭微蹙:“不是。”
“帶着你的測試卷,來找我。”
淩鹿往回退了兩步,覺得自己尾巴上的毛都要炸開了:“啊?”
厲行洲沒有再重複,也沒有再回頭看淩鹿。
他壓下門把手,一邊推門進去,一邊道:“還有,換掉睡衣。”
說完,這人便帶上了門。
淩鹿在原地僵了一會兒,看不見的尾巴無精打采地垂到地上,慢吞吞地回到自己房間,換掉睡衣,穿上襯衫打好小領結,拿出了那張“3分”的試卷。
這麽丢人的試卷,真是一點不想給人看啊……
淩鹿抱着卷子,磨磨蹭蹭站到厲行洲的門口,心說如果自己不進去,就這麽悄悄躲回房間,這人是不是也就不會再要求看卷子了?
正想着,門突然開了。
只穿着白襯衫和黑色長褲的厲行洲,低頭看着他:“試卷呢?”
淩鹿:“哦……”
他兩手捧着試卷,遞給了厲行洲。
厲行洲單手接過卷子,另一只手将房門拉開,自己轉身走向屋內,同時道:“進來。”
淩鹿乖乖地跟着進去了。
他偷偷打量着厲行洲的房間,發現裏面的擺設和自己的房間完全一樣。
灰黑色的沙發,木色的茶幾,簡單的餐桌椅……
一眼望去,簡直會錯認為這就是自己的房間。
厲行洲坐到沙發上,長腿交疊,手裏的卷子翻到了第二頁,說了聲:“坐。”
淩鹿本來想坐到厲行洲旁邊,但看到那張3分的試卷,莫名地又有些不敢。
他想了想,在茶幾的另一側盤腿坐下了。
厲行洲擡眼瞥見淩鹿選的“位置”,并沒說什麽,只将卷子放到茶幾上,修長的手指在第一道題目上點了點:“在衛星城遇見一位要離開城市自行前往前哨站的平民老人,你選擇了‘熱情幫助他’。”
“淩鹿,你知道衛星城的作用是什麽嗎?”
淩鹿眼裏顯出些茫然:“衛星城,我記得《社會與歷史》裏面說,每個衛星城都有特定的作用……一號衛星城種了很多農作物,二號衛星城緊挨着一號,養了很多動物……”
淩鹿拉拉雜雜地把自己記得的部分都說了,然後忐忑地看着厲行洲。
厲行洲微微點頭,繼續發問:“前哨站的作用?”
淩鹿頓覺腦子裏霧蒙蒙的,努力地回憶着:“前哨站……及時發現、消滅污染物的第一道防線……由軍隊駐守……”
厲行洲:“平民能否自行離開衛星城、前往前哨站?”
淩鹿:“……不能。”
厲行洲:“那為什麽會選擇‘熱情地幫助他’?”
淩鹿呆呆地望着厲行洲,根本回答不上來。
書裏好像的确說了,“為避免被污染源侵蝕,平民不得自行脫離城市前往前哨站。”
可這個題目又沒有直接這麽問……
厲行洲的聲音毫無起伏地繼續說着:“被侵蝕之後的最常見症狀,就是意識模糊想要主動靠近污染物、進入污染區,自願成為污染物的食物。”
“所以,”厲行洲下了結論,“題目裏的這種情況,表明這位老人大概率已經被侵蝕。他需要的是立刻接受檢查,而不是幫着他走出城市。”
厲行洲頓了頓,神情嚴肅地看着淩鹿:“懂了嗎?”
淩鹿開始不住點頭:“懂了懂了!原來是這樣!我完全沒有想到!”
他又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般笑了起來:“原來先生是要幫我輔導呀!我還以為先生是要訓我呢!”
他整個人都放松了些,身體轉成朝向厲行洲的方向,眼睛亮閃閃地望着對方:“先生真是好人!”
厲行洲像是沒有聽見淩鹿的話一般,神色全無變化,手指繼續在第二道題目上敲了敲:“外出吃飯的時候,發現可能有污染物,為什麽你會選擇繼續留在原地吃飯?”
淩鹿怔了下,小聲道:“為了……不浪費糧食?”
厲行洲:……
淩鹿抿了抿嘴唇:“還有,題目裏不是說是主城嗎?我想……首先主城不會真的有污染物吧?”
厲行洲的眉頭微不可查地挑了挑。
盡管厲行洲的表情似乎沒什麽變化,但淩鹿硬是看出了一絲不豫之色。
這人……莫非在生氣?
淩鹿心裏開始不停打鼓,不過依然堅持着把自己的想法說完了:“就算真的是污染物,我也随身帶着驅逐器,可以把污染物趕跑的。”
厲行洲沉默數秒後,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是淩鹿之前未曾聽過的嚴厲:
“主城當然會有污染物。”
“《社會與歷史》裏的最新章節單獨解釋了這個問題,你沒有看?”
淩鹿張了張嘴,臉一點點變紅,聲音更小了:“看、看了……可是,關于污染物的部分,我,我看了就會忘……”
他知道這話聽上去完全就是狡辯。
可事實上,他今天回來重新看書的時候發現,關于“污染物”的相關內容,自己雖然很認真地看了,卻連一個字記不住。
厲行洲沒有說話。
糟了,厲行洲可能不會相信自己呢……
淩鹿一面這麽想,一面不自覺垂下了頭,臉也紅得更厲害了。
牆上的舊式挂鐘滴答滴答走了一格後,厲行洲才緩緩道:
“這道題先跳過。”
“明天晚上,我帶你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