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柔軟的心

柔軟的心

淩鹿抱着個靠枕,臉頰在棉織物上來回蹭了兩下。

好像光線變亮了,是早上了嗎?

自己似乎一晚上都沒有把尾巴放出來呢?

唔,這就給放出來……

按照淩鹿的習慣,他晚上睡覺時,總喜歡把藏起來的尾巴放出來晃一晃。

所以和規規矩矩地躺着相比,他更喜歡趴着——這樣不會壓着尾巴。

恰在這時,他耳邊傳來了極輕微的陶瓷相碰聲。

嗯?

這不同尋常的聲音,讓迷迷糊糊的淩鹿清醒了些。

他緩緩從沙發上坐起身,一邊揉着眼睛一邊想:自己怎麽在沙發上睡着了?剛才的聲音是小水壺在打掃房間嗎?

直到他擡頭朝餐廳方向望去:

只見厲行洲剛從餐桌邊站起來,将手中的白色陶瓷茶杯擱在了托盤上。

淩鹿這才一個激靈,眼睛倏然睜大:這裏!雖然這裏和自己的客廳很像,但這是厲行洲的客廳!

糟了糟了,厲行洲不是還沒有準備好和人一起住嗎?

自己就這麽睡在他的沙發上,也太不禮貌了!

他唰一下跳了起來,有些驚慌地看向厲行洲——

厲行洲掃了他一眼,道:“試卷沒問題。”

淩鹿慌忙點頭:“哦哦,謝謝先生!”

他抿了下唇,臉都有些發紅地解釋着:“我我我,我有個壞毛病,到了點就會困得不行,不管在哪兒都會倒頭就睡……”

并不是故意要占用你的沙發的!

厲行洲淡淡應了聲:“沒事,你也沒有打擾我。”

淩鹿:“……诶?”

厲行洲直接換了個話題:“昨天收到衣服了?”

淩鹿愣了下,點頭道:“嗯嗯,收到了。”

昨天傍晚有勤務兵送來了一套純黑色的西裝。淩鹿這才知道,第二天是江婆婆的葬禮。

厲行洲走到門口,手按在把手上:“我先出門,稍後副官會來接你。”

淩鹿站起身:“好的。”

厲行洲看着襯衫睡得皺巴巴、胸前的小領結也有些歪掉的少年,聲音放緩了些:“江教授的葬禮後,我就離開大地之城了。”

不待淩鹿反應,厲行洲又道:“記住,按規則行事,珍惜生命。”

說完,厲行洲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他合上房門的一瞬間,聽見少年在後面急急地喊了聲:“好的先生,先生再見!”

厲行洲的手,無意識地再次放到袖口,像是要整理那并不存在的皺褶。

待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時,略一皺眉,垂下手,大步走向了樓梯。

*

按照江教授的遺願,喪事從簡。

因此當天的葬禮并沒有對外公布具體的時間地點,更沒有組織居民們前往悼念。

淩鹿坐在車裏時,發現路邊的行人雖然同前兩日一樣,在買早點、在等公交車、在騎着自行車往學校趕,但他們的胳膊上,都不約而同地戴着黑紗臂章。

看着周圍神色匆匆照常生活的路人,淩鹿不禁又想起了春臺路地上的那些白花,想起了那些小跑着過去獻上一束花,随後又回到燈光下的游客。

他似乎又聽見了厲行洲的聲音:“好好活着,就是對逝者最好的緬懷。”

淩鹿垂下頭,有些呆呆地靠着座椅後背,腦子裏浮現出和江婆婆最後相處的那半天:

那天,婆婆看上去精神不錯。

她喝完了小水壺煮出來的一碗粥,半靠在床上,沖淩鹿招了招手。

淩鹿走過去,坐在了床邊。

婆婆擡起手摸了摸淩鹿的腦袋:“小鹿,我要走了——我的生命,馬上就要終止了。你能明白嗎?”

淩鹿低聲道:“我明白的。我想……我會難過的。”

婆婆眼角的皺紋動了動。和往常一樣,老人不甚清澈的眼底,帶上了溫柔的笑意。

淩鹿頓了下,有些不太确定地說着:“但我可能……不會哭。”

婆婆講給自己聽的故事裏,當一個人難過的時候,通常是會哭的。

但或許是大腦受損的原因?自己似乎忘記了要怎麽哭泣。

婆婆輕輕碰了下他的眼睛:“沒關系的。難過不一定需要流淚,就像……痛苦不一定需要叫喊,歡樂不一定需要大笑。”

淩鹿:“?”

婆婆的手,在他的胸口按了下:“你的心會知道。”

“你有一顆……柔軟的心。”

“難過,痛苦,歡愉,思念,喜愛,無論你能否表達出來,這顆心都會知道。”

淩鹿:“明白了。”

婆婆呼出口氣。

過了片刻,她擡起眼簾,眼裏帶着點光地看着淩鹿:“小鹿,能記住我和你的約定是什麽嗎?”

淩鹿點點頭:“婆婆放心,我記得——‘找到厲行洲,和他一起好好生活,做一個快樂的人’。”

“我會做到的,一定會的。”

婆婆嘴角浮起一點模糊的笑意,緩緩垂下了眼簾。

又過了許久,婆婆的聲音再度響起,卻比方才微弱了許多:“去讓小水壺為我沏杯茶吧。”

淩鹿應聲而去。

等他回來時,婆婆的眼睛已經閉上了。永遠的閉上了。

淩鹿的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塞住了一般。

可就如他自己所說的,他忘記了要怎麽哭泣。

他搖搖腦袋,用防腐布裹住了婆婆,将她抱進了之前挖好的墳墓。

*

淩鹿由副官帶着,走進了一家小小的、簡樸的禮堂。

他坐在最後面。

他旁邊都是一些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歲的青年。

據周副官說,這些都是以前江教授資助的孩子們,現在都在各自的領域獨當一面了。

追悼正式開始前,淩鹿聽見他們在低聲聊着今年的糧食産出、能不能做人工降雨、太陽能電池的改進……

淩鹿聽不太懂,但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很重要的東西。

他正努力聽着,旁邊的一位棕發青年轉過頭來,友好地介紹了自己,又問淩鹿現在是做什麽方向的。

淩鹿遲疑兩下,小聲道:“我還沒有工作……等工作了,我應該會做個機械師。”

他一面說,一面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和這些人比起來,似乎有些不值一提?

不料這棕發青年聽淩鹿說完,竟是一臉驚羨的表情,連聲說淩鹿很厲害,說現在幾大主城的設備都老化得厲害,機械師是最搶手最急需的專業人士了。

聽棕發青年這麽一說,淩鹿不禁有些臉紅,心裏蕩起些少許的激動,暗道自己一定要好好工作,做一個很棒很厲害的機械師。

正想着,追悼正式開始了。

一位淩鹿不認識的老先生杵着拐杖,顫巍巍登上了禮堂前方的演講臺。

旁邊的棕發青年肅然起敬道:“是何老!”

見淩鹿一臉茫然,棕發青年低聲道:“何老是江教授的同期,現在第五區研究院的院長。當年第一只穩定劑,就是他們倆共同研發的。”

淩鹿輕輕“喔”了一聲,收回思緒,認真聽着老先生對衆人講述他所認識的江教授。

*

江教授被安葬在一處寧靜的墓園。

葬禮結束後,淩鹿跟着副官往回走時,遠遠瞥見了厲行洲。

和第一次見到他時相仿,厲行洲身邊圍着不少人。

這人立在衆人中,神色肅穆地聽着旁人說話,時不時開口簡單地應一聲。

淩鹿正要收回視線跟着副官繼續走,卻看見厲行洲稍稍側頭,看向了自己。

淩鹿頓時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怔了一秒。

他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啊,我好像還沒有告訴厲行洲,自己要做的工作是機械師?

聽上去,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工作。

自己如果當面告訴厲行洲,他應該也會高興吧?

于是淩鹿飛快地對副官說了說“麻煩等等哦”,便轉過身沖着厲行洲小跑了過去。

待他跑到人群旁邊,指揮官先生已經走了出來,對着他道:“怎麽了?”

厲行洲的身側,不少人都調轉身體,面帶驚訝地看着這奔跑而來的少年,心說這得是多麽驚天動地的事,會讓八風不動的厲将軍主動朝這人走過去。

不過淩鹿對其他人的目光毫無察覺。

他立在原地,彎着腰手撐着膝蓋喘了一小會兒氣,這才站定喘勻。

他仰起臉,眼裏亮亮的:“那個,先生,我忘了告訴你——”

“我應該可以做一個機械師哦!就是,能修很多機器那種!”

“我很擅長這個的!”

厲行洲身後的衆人,一部分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心說雖然機械師很重要,可難道已經重要到了需要單獨向厲将軍彙報的程度?一部分則暗自猜測:這是不是什麽新的暗號口令?外人聽不懂那種?

厲行洲看着淩鹿近乎在發光的眼睛,微微颔首:“好。”

雖說他的臉上并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但淩鹿就是莫名感覺出,這人是願意聽到這個消息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淩鹿,生出些許滿足的感覺。

他一面往回走,一面轉過身沖厲行洲揮了揮手:“那我走啦。先生再見!”

厲行洲:“再見。”

此時,厲行洲身後的人,幾乎一致認為:果然是外人聽不懂的暗號!否則怎麽會有人用這麽雞毛蒜皮的事來打擾厲将軍?厲将軍還很耐心地應了?

剛剛這少年所說的,一定是與污染物高度相關的重要事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