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歡迎回來

歡迎回來

一瞬間, 無數念頭從淩鹿腦子裏炸過。

比如,厲行洲什麽時候回來的?

還有,我為什麽會在他的房間?

以及, 我剛才到底為什麽要把衣服都脫光光啊!

不過所有這些念頭裏, 炸得最響的那個是:尾巴!尾巴被看到了啊!

而且而且,好像因為緊張過度,收不回去了啊!

腦子裏驚雷陣陣, 淩鹿整個人已經被炸得傻掉了。

他扶着門,深紅色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厲行洲, 胸口劇烈起伏着,毫無疑問是一只驚慌失措的小兔子。

坐在沙發上的厲行洲, 調開視線,道:“房間的衣櫃裏有備用睡衣。”

淩鹿搖晃了一下, 嘴裏“哦”了一聲,倒退着走了兩步, 輕輕帶上了門。

他機械地打開衣櫃,果然發現了一套幹幹淨淨疊起來的睡衣。

睡衣很寬大, 寬大到淩鹿可以放心地把尾巴卷在身後,不用擔心被人察覺出異常。

相比起來, 他剛剛脫下來的襯衫和長褲, 就完全藏不住這條尾巴了。

所以淩鹿放棄了穿回自己衣服的想法, 套着這身睡衣,坐在床上呆了幾秒。

他在糾結一個問題:

厲行洲到底發現自己的尾巴了嗎?

思來想去,淩鹿認為, 厲行洲沒看見。

因為這人的語氣臉色都很正常, 完全沒有被吓到的模樣。

淩鹿的腦子裏,又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

人們看着自己的犄角和尾巴, 因為恐懼而面孔扭曲,因為驚慌而大叫出聲,還罵出了許多自己聽不懂的話……

如果真的看到了,一定是這樣的反應。

所以厲行洲應該是沒有看到。

可是,如果是厲行洲膽子比較大呢?

會不會他雖然不害怕,其實心裏也十分嫌棄?

淩鹿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就在他忐忑不安糾結不已時,卧室門被敲響了。

篤篤兩聲。

淩鹿蹭一下坐得直直的,嗓子發幹地應了聲“啊?”

“淩鹿,你還好嗎?”厲行洲道。

淩鹿深呼吸兩下,鼓起勇氣拉開了門。

厲行洲就在外面。

他的臉龐和淩鹿記憶中的一樣平靜,并無一絲波瀾。

他盯着淩鹿因為不安而瞪得圓圓的深紅色眼睛,又問了一遍:“你還好嗎?”

淩鹿小聲道:“我我我……我挺好的……”

他吞了口唾沫,聲音幾乎都帶着顫音了:“先生,我我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厲行洲眉頭微蹙:“吓到我?為什麽?”

淩鹿先是仰起臉,随後又低下頭:“因為,因為……”

“我……呃,沒穿衣服亂跑什麽的……”

厲行洲輕嘆一聲,語氣裏似乎帶着些無奈:“淩鹿,我讀的是軍校。”

“集體宿舍集體浴室。”

“半丨裸全丨裸的男性,都很常見的。”

淩鹿再次擡起頭,小心翼翼地對上厲行洲的眼睛——

那深邃似夜空的黑色眼睛裏,确實沒有一星半點的驚懼,或者嫌棄。

淩鹿舔了下嘴唇,最後确認般問了一句:“那,那,我的,屁丨股……”

我屁丨股上的尾巴,你真的沒有看見哦?

厲行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極微妙的神色。

他挑了下眉頭,道:“淩鹿,我不會盯着人的屁丨股看。”

“而且,你一直正面對着我,我也看不到你的屁丨股。”

聽到這裏,淩鹿心裏總算徹底安定下來:

對哦!

我一直沒有轉過去嘛!

所以他是真的沒看見!

惶恐不安的小兔子,如釋重負般露出了笑容:“嗯,嗯,好的。”

這笑容漸漸擴大,漸漸燦爛起來,最終變得比清晨的陽光還要明亮:“啊,剛剛忘了說,先生,先生你終于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先生,歡迎回來!”

厲行洲的唇角稍稍翹出一點弧度,應聲道:“嗯,我回來了。”

*

“所以,昨晚我是在燒烤店睡着了,然後先生看到我不在家,就帶我回來了?”

終于不再糾結于“尾巴是不是暴露了”這個難題的淩鹿,又恢複成了往日的小話痨。

他坐在餐桌旁,吃着厲行洲給他準備的巧克力,抱着一杯清水,興致勃勃地問着各種問題。

厲行洲抿了一口紅茶:“對。”

淩鹿将巧克力含進嘴裏,含糊不清地問着:“先生,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做蛋包飯啊?”

厲行洲:“……今晚。”

淩鹿眼睛一亮:“真的?那還有廣場上的大鐘,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去看那口大鐘?”

厲行洲:“……下個公休日。”

淩鹿歡喜得都要在椅子上搖晃起來了:“啊?先生這次能待這麽久?真好啊真好啊!除了看大鐘,我們還有好多地方可以去——”

“對啦,下個公休日,我聽說是‘豐收集市’,到時候老城區那邊會擺出來好多好吃的,我們一定要去看看!”

厲行洲:“好吃的?你能吃什麽?”

淩鹿搖搖頭:“是我們一起去看看,找一找有沒有什麽是你會喜歡吃的呀。”

厲行洲擱下茶杯,輕輕應了聲:“好。”

一粒巧克力下肚,淩鹿站起來,眼睛裏帶着小星星地看着厲行洲:“現在要不要去看我陽臺上的三葉草?”

厲行洲也站起了身:“看。”

就這樣,淩鹿拽着厲行洲的袖子,将人牽到了自己房間的陽臺上。

陽臺上方,是淩鹿曬着的棉布睡衣,在晾衣繩上飄啊飄。

陽臺下方,纖細的、矮矮的三葉草,在小小的花盆裏連成了片,嫩綠的莖稈迎着晨曦輕輕搖擺,心形的小葉片就着輕風悠悠晃蕩。

一片柔弱的新綠中,是星星點點的粉色。

明明是不起眼的小花,如今層層疊疊簇擁在一起,竟是意外的蓬勃旺盛,只看上一眼便會讓人忍不住地心生歡喜。

“先生你看,這就是三葉草的花,粉粉的一小朵,很好看吧!”淩鹿蹲在三葉草前,手指輕輕碰了碰纖弱的小葉片。

厲行洲道:“好看。”

淩鹿仔仔細細地看着葉片,嘴裏自言自語般念叨着:“嗯……今天會有嗎……出來吧出來吧……”

厲行洲也垂頭看向葉片:“你在找什麽?”

淩鹿仰起頭,笑着道:“兩葉的三葉草啊!”

“我聽說,兩片葉子的三葉草,代表着‘希望’。”

“如果能夠找到,就可以把‘希望’送給你了!你應該很喜歡‘希望’吧?”

厲行洲愣了一下,眼底再度泛起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抿了下嘴唇,把許多繁複的話都咽了回去,只說:“好。”

可惜淩鹿翻找了許久,始終沒有找到兩片葉子的三葉草。

他有些遺憾地站起身,嘟哝了一句:“還是沒有啊,我天天都在找,也沒有找到。”

不過淩鹿很快就釋然了,自己笑了起來:“‘希望’本來就很難找嘛,慢慢找總會有的。”·

他又探頭看了眼客廳裏的挂鐘,輕輕“啊”了一聲,一連串地說着:“已經這個點了啊。”

“先生,我要去上班了,等下班之後就去買蛋包飯要用的菜。”

“我現在經常幫管家阿姨買菜的,賣菜的叔叔阿姨都會給我算便宜一點呢!”

“有時候我還會給謝老師帶煙絲……”

說到這裏,淩鹿突然頓住了。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卷在身後的尾巴也再一次開始炸毛。

厲行洲道:“怎麽了?”

淩鹿緊張地問到:“昨天是先生帶我回來的,那謝老師他們,不就看到你了?”

厲行洲道:“對。”

看見了,清晰無誤。

淩鹿聲音都變了:“可是,呃,我答應過人,不要透露出我認識你……據說這樣會帶來一些麻煩……”

厲行洲道:“沒關系的。”

他頓了下,補充道:“不會有什麽麻煩。”

見淩鹿還是臉色發白,厲行洲只能換了個說法:“他們也不一定認出了我。”

淩鹿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對哦,你上次去春臺路,大家就沒有認出你嘛。”

厲行洲點點頭:“嗯。所以別擔心了。”

“你要是還不放心……就告訴其他人,來接你的人絕對不是厲行洲,只是和厲行洲長得很像而已。”

厲行洲這麽說的時候,聲音裏帶上了一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居心叵測”。

淩鹿哪裏知道這種謊言有多麽的欲蓋彌彰,只覺得安心了許多,便喜滋滋地要回卧室換衣服。

然而,他還沒走進卧室,就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更嚴重的事。

他停下腳步,縮着腿蜷到沙發上,抱住了膝蓋。

除了身上這件睡衣——并且這件睡衣還是厲行洲的——自己哪有衣服能遮得住尾巴?

偏偏這尾巴,不管自己怎麽想着“收起來”,它就是不肯乖乖消失。

對了,以前在污染區的時候,好像有種方式可以讓尾巴立刻消失——

究竟是什麽方式來着?

奇怪,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淩鹿苦惱地搖搖腦袋,放棄了回憶。

如果沒辦法讓尾巴立刻消失,那就只能老實等着。

按照以前的經驗,怎麽也要等個12小時吧?

這麽看來,白天根本不能出門了啊。

不能去工作,不能見其他人,也不能去買菜,只能這麽躲在屋子裏了嗎?

淩鹿心裏一陣難受,甚至不自覺地咬住了手指。

厲行洲走了過來。

他這次沒有再問“怎麽了”。

他坐到沙發上,輕聲道:“不舒服?”

淩鹿先是“唔”了一聲,随即又搖搖頭:“沒事沒事,就是還有點困,我先請個假,過一會兒再去工作。”

他又看着厲行洲道:“我沒事的,先生還有很多事要忙吧?不用管我了,您先出門好了。”

厲行洲的眉頭輕蹙一下,坐在沙發上沒有起身,依然不錯眼地看着淩鹿。

淩鹿被看得莫名心慌——或者心虛。

他幹脆垂着頭,把臉幾乎埋在膝蓋上,又嘟哝了一句:“先生不用管我,您出門吧。”

你應該很忙很忙,白天都在外面吧。

也不知道你晚上回來的時候,我這條尾巴是不是已經藏起來了?

正胡思亂想着,淩鹿突然覺得,有什麽涼涼的,力道卻很溫柔的物體,落到了自己的頭發上。

咦,這,這是?

淩鹿先是心中一驚,又屏息凝神感受了好一會兒,終于明白過來了:

是厲行洲的手!

厲行洲,在輕輕摸着自己的腦袋?

他為什麽要摸我的腦袋?

不是只有像菲莉亞這樣的小朋友,才會被摸腦袋嗎?

淩鹿正在奇怪,正想出聲發問,卻驀地察覺到,随着厲行洲的動作,有種溫暖的,舒适的,懶洋洋暖烘烘的滋味,在自己身體裏蔓延開來。

就好像……花灑裏噴出來的熱水?

淩鹿當真像是沐浴在熱水中一樣,不知不覺眯上了眼睛。與此同時,他的臉,也有如被熱水沖淋了一般,慢慢籠上了一層淡粉。

好舒服啊……

就連那根不聽話的尾巴,也因為這綿延不斷的暖意,漸漸乖順了起來……

嗯?!

淩鹿驟然意識到什麽,猛地擡起頭,迎着厲行洲的視線,清晰而堅定地說道:“先生,你再多摸摸我!”

厲行洲:“……”

指揮官先生抿了下嘴唇,手上的動作倒是沒停。

他那指節分明溫暖有力的手,覆在淩鹿柔軟蓬松的黑發上,一下一下地順着。

淩鹿重新閉上眼睛,在心裏默默念着:尾巴快消失快消失……

唔!

一股細細小小的電流,從尾骨位置竄過。

尾巴,沒了。

淩鹿輕顫一下,緩緩擡起頭,臉頰紅得通通透透的,盯着厲行洲道:“好了。”

厲行洲并沒問什麽“好了”,只收回手,同時低聲道:“不難受了?”

淩鹿重重點頭:“嗯!”

他想了下,又鄭重道:“先生摸得真好,謝謝先生!”

厲行洲:“……”

指揮官先生神色自若地站起身,道:“我要出門了。晚上見。”

淩鹿興沖沖地道:“好呀,晚上見!”

*

和往常一樣,淩鹿在小工作室起勁地拆拆裝裝。

和往常不一樣的是,以前從不在工作時間打擾他的謝爾蓋,今天緩步踱了進來。

淩鹿擱下手裏的測電筆,眼神清亮地看着謝爾蓋:“謝老師?有什麽着急的事嗎?”

謝爾蓋猶豫許久,還是問了出來:“小鹿啊,昨天回家……還好吧?”

淩鹿眨眨眼:“挺好的啊。”

謝爾蓋欲言又止:“厲……”

淩鹿趕緊道:“啊啊,昨天來接我的人,他,他不是厲行洲哦!他只是長得像厲行洲而已!”

謝爾蓋:……

懂了。

高級軍官的家屬,确實不能随便對外披露。

謝爾蓋長嘆一口氣,開始做最後的“打探”:“那,這個,嗯,長得像厲将軍的人,他對你好嗎?”

淩鹿笑得眼睛都彎了:“當然很好呀!”

今天早上還摸了我的腦袋呢!就像謝老師摸菲莉亞的腦袋一樣!

謝爾蓋看着淩鹿那毫無陰霾的笑臉,最後叮囑了一句:“小鹿啊,如果你将來覺得委屈,或者覺得不高興了,一定要告訴我們,我們——我們都會幫你的!”

既然對方是厲将軍,那“沒有時間看信息”“無法及時回來”,應該的确就是事實,不是什麽玩弄人心的把戲了。

雖然不用再擔心淩鹿“上當受騙”,卻會有另一個問題——

像厲将軍這樣的人,哪裏有時間和其他人一樣,能真正陪伴家人、照顧家人呢?

完全不知道謝老爺子都腦補到哪一幕去了的淩鹿,一臉迷惑,不明白為什麽将來自己會“受委屈”“不高興”。

但他從謝爾蓋的表情和神态中能看出來,老爺子是在關心自己。

因此他還是乖乖點頭應下,道了謝謝。

*

研究所。

預訂的會議時間是10點。

厲行洲早到了一個小時。

他徑直走進研究所的資料室,打開了終端屏幕。

研究所的終端雖然沒有與核心城的超級計算機“麗達”聯網,但也在本地網絡——或者說,研究所的內部網絡——儲存了足夠豐富的信息。

許多傳承于舊紀年的資料,都留在了這裏。

厲行洲在鍵盤上敲下了幾個字:【人類】【長出尾巴】

屏幕上跳出來好幾頁信息。

綜合起來,大意是說,人類長出尾巴是一種特殊的“返祖現象”。

但厲行洲認為,這些信息都和自己看到的狀況不匹配。

如果僅僅是返祖,怎麽會是一條貓咪才有的,還會炸毛的長尾?

而且那尾巴尖的形狀,居然像是一片三葉草的葉子?

自然界真的會有生物長出這樣的尾巴尖?

最關鍵的,這條尾巴,怎麽會在淩鹿放松下來之後,說消失就消失?

厲行洲繼續往下看去。

最後一條信息,是本地收藏的書籍摘要。

【早期的文學作品和民間傳說裏,通常将惡魔描述為有着山羊犄角、深紅色眼睛、蝠狀翅翼和尖端呈三角形的尾巴的人形生物……】

【本書在搜羅大量同時期文獻資料的基礎上,試圖以不一樣的視角,還原‘歷史上的惡魔’這一形象。】

深紅色眼睛,尖端呈三角形的尾巴?

厲行洲瞳孔一縮。

他點開了這本書的詳情頁。

書名是《被忽視的真相——中世紀傳說中的惡魔研究》。

研究所的資料室裏,除了早年的各種學術書刊、集結成冊的論文與報告,也會有少量研究員的私人捐贈書籍。

畢竟如今古舊書籍太過珍貴,沒有一個研究員舍得丢棄家中的藏書。

哪怕是與專業知識毫不相幹的閑書,也可以捐出來存在資料室裏,以備不時之需。

這本書,這本明顯與科研沒什麽關系的書,便是捐贈而來的。

準确的說,是遺贈。

而捐贈人……

正是江笑涵教授。

将淩鹿從冬眠艙中帶出來,又一再囑托自己一定要照顧好淩鹿的江教授。

厲行洲看着屏幕上短短的幾行字,嘴唇繃成了一條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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