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珍珠

第13章 白珍珠

那個房子裏放滿了她的東西, 可分手後,許知醒卻什麽都沒拿。

當時她正好找了一個實習,在平宜市中心經濟最發達的一個區, 房租天價,對于一個剛畢業還要還助學貸款的她來說不堪重負。

她不像別人一樣有親戚或者關系介紹工作,也沒有爸媽支持,更沒有一個優秀到可以拿得出手的簡歷, 在微信支付寶裏扣了又扣,才能勉強夠錢找了一個月租五百的房子。

房子比較偏,距離地鐵口特別遠,坐公交又來不及,每天上下通勤都要兩個小時。

那個房間很小,是個廚房改造的隔板房, 只有一張床,一個木桌,窗戶很小。

跟她小時候住的房子很像, 她一度精神崩潰。

是五個人合租的, 有男有女,偶爾她都是很早很早醒來才能避免跟室友擁擠洗漱間。

那段時間她都渾渾噩噩的,跟他分手之後那些東西她也沒有地方放, 糾結了很久, 決定放棄。

有些東西,收廢品的奶奶大概能用到。

也是在上一年底,許知醒才看到自己那張早就不用的銀行卡裏被轉入了一百多萬。

她總是後知後覺。那應該是當時闵司行所能自由支配的全部資産。

許知醒看着闵司行孤身離去的背影,手指攥得泛紅, 張開,目光落在空蕩蕩的手指上。

手機鈴聲打破了她的出神, 許知醒接聽電話,上了四樓婦科。

周瑩正躺在病床上,唇瓣發白,整張臉像是死了一回一樣慘白。

許知醒收拾好情緒,走進病房,坐在病床旁邊,問她:“你跟班主任請假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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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瑩點了點頭:“請假了,我跟班主任說,讓她不要告訴別人了……知知姐我害怕。”

許知醒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可看着眼前茫然又無措的周瑩,似乎看到了高一那個冬天轉學去平宜高中的自己。

可惜那個時候沒有人能夠伸出手。

“不會的,這是你的隐私。”許知醒握着她手,“剛好我也不兼職了,我以後下班來看你,你好好休息。”

周瑩點了點頭,感激涕零:“好,知知姐你真好,好像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

“會有的,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最後只買了一些紅棗枸杞湯跟一份蒸鲈魚,或許是太過虛弱沒什麽胃口,倆人才把一份飯菜吃完。

“明天中午我過來給你送飯,剛好我要回去做飯。”許知醒說完,正要說天色不早了,她要回去了。

群裏主編給她發的稿件她都還沒看。

一擡頭,看到周瑩正不吭聲地哭,鼻子都泛着紅。

“知知姐,我是不是活該啊。”

許知醒用指腹揩過她的眼淚,低聲說:“怎麽會這樣想,你沒問題,是你被他騙了,是他先招惹你先騙你的,喜歡一個人都會貪圖對方什麽,外貌或是身份,你又沒有算計他什麽,也付出了感情,可他騙了你耍你還不負責就是他不對。”

“他會有報應的。”

周瑩嗚咽着,緊緊抱住許知醒的腰身:“就是就是,知知姐你真好,前夫哥怎麽舍得跟你分手。”

好細的腰,又這麽漂亮。

周瑩仰着頭看着許知醒的臉。

不知道是不是美女都有一種美而不自知,她很少化妝,就算是化妝步驟也極其簡單,天生皮膚白,清淩淩的眼駝峰鼻,臉比一般人要小很多,渾身卻又是一種清淡的氣質,仿佛染了霜似的。

可簡潔風的外套都掩不住的身材跟一米七的身高,讓人覺得她又帶足了一種秒殺一切的知性美。

許知醒一時之間沒吭聲。

應該是她怎麽舍得跟闵司行分手才對。

“我先走了。”

許知醒站起身,看着眼睛通紅的周瑩,忽然不合時宜地問:“周瑩,如果重新選擇一次,你還會……跟他在一起嗎?”

周瑩沉默半晌,低垂下眸:“知知姐,你如果知道我以前過的什麽生活,就會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想拼命往上爬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你這個行業,應該看過很多社會新聞,我有的時候都覺得我還不如一條有錢人家的狗。”

“人絕望的時候,總是想抓住救命稻草的不是嗎?”

許知醒其實不太懂怎麽安慰人,說:“會好的,別多想,有事給我發消息。”

“走了。”

許知醒打車回去,坐在出租車上,眼睛看着窗外亮着燈的高樓大廈,高科技建築,樓高到仿佛要沖破雲霄,地上的人群來來往往卻跟螞蟻一樣平凡又庸碌。

空想一路,上了小區電梯,輸入密碼打開門。

一眼看到對着玄關的客廳沙發上正坐着幾個陌生的男人。

個個穿着休閑裝,姿态閑散,看上去年齡跟她差不多,桌面放了很多菜,鍋裏正咕嚕嚕煮着火鍋。

聽到聲音,回了下頭,幾個人齊刷刷地一言不發看着她,滿眼也是意外跟詫異。

她愣怔了一秒,眼睛下意識去看廚房裏的設備,沒走錯。

崔嘉晖從廚房端着碗筷出來,看到許知醒,招了招手:“我給你發微信了,你看到了嗎?”

許知醒不用打開來看也大概能猜到他發的什麽了。

于是她點了點頭,經過時又跟客廳裏的男人點頭,随後快步進了卧室。

壓不住音量的陌生男音從還沒來關緊的門縫中溜進來。

“卧槽,你怎麽沒說你室友是大美女啊,這臉,這腿,仙女似的……怪不得人家都說東川美女多。”

“你閉嘴吧你!都說了要出去吃了。”

“這不是給你省錢嗎,你這工作還找不到,準備真的把定期取出來?”

……

許知醒關上門,沉了口氣,洗完澡就抱着電腦處理工作了。

打開攝像機看了一眼前幾天去拍攝的素材,沒問題之後發到電腦上剪輯。

PR有些卡,開小差把玩着攝像機拍攝窗外少見的月亮,看着拍攝的照片,正要關掉,目光又倏然落在鏡頭上一閃一閃的紅燈上。

她盯着看了一會,朝着相機拍了個照,登錄論壇賬號,發了一個帖子。

主題帖:

沒睡醒:有沒有懂攝像機的大神,想問一下SONY Alpha 7IV這款相機,鏡頭旁邊數字7那兒的紅燈是做什麽用的?

她捧着手機看着,大概過了十幾分鐘,才有人評論。

一樓:啊,我的是這樣的,不過是朋友買的,你這是正版嗎?/圖片

二樓:我也感覺有點假,男朋友送的?不過這都是前兩年的款了,也沒必要送假的,淘個二手也就一萬出頭。

沒睡醒回複:前男友送的,是真的。

三樓:嗯前男友送的嗎……這個……有點像攝像頭,他在哪買的啊?你最好問一下,是他買的時候都有這個紅燈嗎?還是——(

四樓:卧槽,點進來好幾次這個帖子,不懂攝像機但是被三樓的發言吓到了。

似乎因為三樓的發言,帖子居高不下,很快各路大神把她發的那張圖被研究了個底朝天,最終判定為改裝過的。

紅燈處被安裝了一個隐形攝像頭,不過攝像頭比較low,連接了開關,會跟着開關開啓或關閉。

如果不打開,應該是看不到的。

許知醒呆呆看着評論,一下下刷下去。

還沒看完,“叮叮”一聲手機陡然響起,給她吓了一跳。

她縮着肩膀,撈起手機看到是室友發來的消息。

崔嘉晖:【他們今晚住酒店不會住在這裏,是我幾個發小過來這邊玩,所以就來找我了,不好意思啊。】

崔嘉晖:【我剛才看到你往我支付寶裏轉錢了,你給我轉錢幹什麽?沒看過支付寶也沒注意過。】

許知醒捏緊手機,回:【之前下雨,不是你給我買的感冒藥嗎?】

【啊沒啊,我沒買過。】

他哪敢買任何東西,幫人燒個水都僭越。

相處這麽久他大概也知道許知醒的性子,為人倒是善良溫和,但又疏離的要命,似乎抗拒發展任何跟人類的關系,交電費都是精确到小數點後兩位的。

每次他想要說些什麽都能明顯地感覺到她下意識的緊繃和防備,似乎對于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特別是異性的關系極其空乏。

【估計是我朋友買的,沒跟我說。】

許知醒回複完,支付寶就傳來了一條轉賬消息。

所以,他能看到嗎?

他有看過嗎?

相機是從大一時給她買的,那又是什麽時候安裝進去攝像頭的?

他知道她住在這裏。

所以這些年,他是不是一直知道她的動向。

只是盯着黑色碩大的攝像機鏡頭靜靜看着,腦子亂糟糟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如同拿着燙手山芋把相機關掉放進了抽屜裏。

-

闵司行從醫院醒來那天,已經想不起那天發生了什麽。

他醉酒之後就斷片,還是在醫院醒來張翌年格外誇張地告訴他看到的畫面。

“我知道你酒量不行,但是你也沒說你酒量這麽不行啊。”

随後又有些感嘆,“辛苦你了,這次拉到了投資電影就可以順利開拍了。”

滿眼白色的高級病房裏,闵司行靠在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條紋的病號服,旁邊配備着一個高科技多功能監控系統,實時監測生病體質,正“滴滴”地響着。

遠處碩大開闊的落地窗前,放了一整排多肉植物。

闵司行一直沒吭聲,只是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指腹還能感覺到那股滾燙的淚珠。

“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張翌年坐在旁邊吃葡萄:“應該明天就行,過兩天要來拆線,那個女孩挺狠啊,不過你也是……你不會是裝醉吧你。”

上次去小縣城看到那個女孩,張翌年就覺得闵司行的眼神不太對勁。

人一個記者,忽然來他的別墅養狗,怎麽說怎麽難解釋。

闵司行側目挑了挑眉沒吭聲。

“對了……那人過兩天生日,跟你說了嗎?”張翌年的語氣頗有些試探的意味,身子都板正了。

畢竟有了他的資源,闵司行根本不需要任何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他不相信有誰會不心動。

闵司行把玩着手裏的戒指,低垂着眸“嗯”了一聲。

“一個狗屁生日鬧得全京北的人都知道,那麽高調也真不怕有人查他。”

闵司行心不在焉的樣子:“商人手裏有多少錢能是幹淨的,他如果有漏洞被人查,早就進去八百次了。”

“算了,不提他了。”張翌年又問,“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回去看看我姐,前段時間她還給我打電話問你是不是談戀愛了,你這歲數了要真的談戀愛了偷偷帶回去見見。”

闵司行聽言,就知道他大概是看到了熱搜。

“沒有,都是炒作。”

“真的?”張翌年拍了拍他肩,“不至于連我也瞞着啊。”

“不是說了嗎,工作特殊。”

特殊個屁。

張翌年知道闵司行的德行,如果是他真的跟誰在一起了,少不了發十幾個微博官宣。

于是他半開玩笑似的問:“那要是真的跟誰談了呢,也不說?”

闵司行語調倒是極其灑脫,笑意未達眼底:“受不了地下情就換一個能受得了的。”

反正沒人稀罕。

即便面露病态,長那麽一張臉,說起浪蕩子的混賬話也得心應手、毫不違和。

張翌年被他這句話弄的瞳孔地震。

最終張開唇一張一合罵人:“你可真是人渣,合着你網上都是人設啊你。”

張翌年忽然想起了什麽,才說:“對了,闵政找你這件事,你先別跟姐說……你知道她——”

很恨那個人。

“我知道,幫我辦出院吧。”闵司行說完,又倏然擡起頭看向張翌年,“舅舅。”

因為年紀相差不大的原因,闵司行很少喊他舅舅,要麽直接名字要麽喊哥。

還是第一次這麽正經地稱呼他。

張翌年正襟危坐,緊着嗓子:“怎麽了?”

“我問過醫生了,不會留很深的疤。”

闵司行搖了搖頭,問:“我媽愛過他嗎?”

如果是平常,張翌年一定會斬釘截鐵地說沒有,此時對上闵司行認真的表情,也就只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或許我姐都不知道。”

闵司行笑了笑。

所以不一樣的對不對。

他低下頭,掩蓋眼神裏的痛苦跟掙紮。

所以人想要金錢跟權利,是想要得到不如人願的東西。

是為掌控欲而瘋狂。

是她自己來的,看不上他的愛還非要招惹他。

也不能怪他把她關起來。

-

許知醒第二天一早才想起來查那個名字,打開微博,看了一眼電影官方賬號的官宣,男二號确實叫明文承。

點進賬號,估計是背後公司讓買的粉絲,評論區只有寥寥幾個人。

許知醒點了個關注,又點進他的超話看了看。

她只是在周瑩面前佯裝淡定,其實根本沒想好怎麽做,就這樣輕飄飄的一筆帶過嗎?

可她又能做什麽呢,她都自顧不暇了。

上班開小差在某書上挂了自己的出租信息,就開始在各大招聘平臺看新的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顯示ip,對方都會先問她現在住在哪。

許知醒:【還在東川,不過我下個月就回平宜了。】

【不好意思我們這個是急聘,你的簡歷很優秀,但是我們老板應該不會同意線上面試,如果你有意的話可以聯系我約一下線下面試的時間。】

【好的,謝謝。】

“許知——”

她剛回複完,身後站着的王欣然直接搶過了她的手機,看着上面的記錄,煞有其事看着她:“你要辭職?”

許知醒從她手裏抽出手機,正過身子繼續寫稿子,一邊回:“嗯。”

“為什麽?你知道我剛跟上面申請了給你升職嗎?已經過了審批了,我正要跟你說。”

許知醒敲擊鍵盤的手指停頓下來,說:“我不知道我在這裏的意義是什麽,其實我挺不喜歡這個城市的。”

“我也不喜歡,天天下雨潮死了,還沒太陽,那又怎麽辦呢,去別的地方會比現在更好嗎?起碼東川工資高一些吧。”

許知醒沒吭聲。

王欣然作為過來人倒是有些理解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怎麽,想家了?是不是想爸媽了,我像你這個年紀其實也很——”

“我爸媽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啊……不好意思啊。”

許知醒搖了搖頭:“我其實都不記得他們長什麽樣子了。”

十五歲?應該還是有記憶的吧。

王欣然看着她并沒有很想過多交談的意思,也沒多問。

“我最近在學心理學,準備考個證。”

拉了個凳子溜到她旁邊,在她眼前伸出一根手指,滿心期待:“現在立刻馬上,說出你在這一瞬間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麽?”

許知醒看着那根手指,腦子白了一下,随後連那人的臉都沒浮現,只是飄出了名字。

像是真的滲進了骨頭裏。

王欣然眼睛亮着:“想到了什麽?”

許知醒搖了搖頭,“想到了一個億,得不到的。”

“嗯……你這确實,除非去偷去搶了。”

去偷去搶就能得到嗎?

“算了吧。”許知醒笑笑。

“王編,來一下辦公室。”遠處一道肅聲響起。

“欸來了。”

被人叫走,王欣然沒來得及繼續就匆忙跑了。

許知醒又看着電腦,低頭喃喃自語:“算了吧。”

下午五點,許知醒下了班,打了車去的他別墅。

她已經記不清具體什麽東西了,只知道那是曾經自己所有的生活用品。

這麽多年,應該用不了了。

她不知道闵司行還回去過,還把東西都帶走了。

是以什麽心情把那些東西帶回去的呢?

“許知醒,是要分手嗎。”

他當時紅着眼,弓着肩,失去往日裏的桀骜,話語仿佛是從齒關溢出來的,聲音都好像要斬殺她,卻沒碰她一下。

見她不吭聲,又往後退着,笑着點了好幾下頭,沙啞着聲音落敗地說:“你別後悔。”

“我不會這麽喜歡一個人第二次的。”

“你可別後悔,我沒那麽好追的。”

許知醒不知道自己的記憶是不是模糊了,轉身的那一秒,她似乎在闵司行泛紅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晶瑩。

車子到達了別墅門口,許知醒抿着唇,正在猶豫要不要給他發信息,大門就已經被打開了。

還是上次那個高個子的孔武男人。

“許小姐,跟我來吧。”

許知醒一聲不吭地跟着他走進去,走到一半邊牧就從房間裏跑出來,圍繞着許知醒吐舌頭,看上去格外興奮。

“行哥今晚有通告,還沒回來,估計要晚一會,我帶你去二樓看一下,一會開車幫你把東西帶回去。”

他并沒有想出現,跟她碰面。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許知醒忽然覺得自己的一路緊張格外可笑。

層層疊疊的澀意從眼底騰出,又被強壓下去。

跟着他上了二樓,陳斂把主卧旁邊的一間房間打開。

“這裏面應該全是,行哥平常不讓進,所以不太清楚哪些是你的東西,他吩咐只要是你的都帶走。”

許知醒目光落在這個房間內,白色幹淨的牆壁,漂亮價格不菲的水晶吊燈,卻放着一個破敗到腐朽斷木的木板床。

地面上堆積着一箱又一箱已經開始泛黃的書,床上倒是幹淨,放得幹淨又簡單的床單,跟當初的也如出一轍。

開着窗,室內通風,空氣中都是幹淨清冽的味道,顯得這些破敗的東西格格不入。

那麽一瞬間,許知醒覺得這些東西像是陳舊記憶裏的她,已經放不進他嶄新又不俗的世界裏了。

他高高在上,她難以攀登。

她站在門口,遲遲沒敢進去。

“他留着這些東西幹什麽。”

被別的女孩看到,別人不會生氣嗎。

應該也不會,畢竟那些人只是解決生理需求的存在。

陳斂秉承着一問三不知的态度:“我不太清楚。”

許知醒看着那些東西,腦子裏空白着,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做什麽。

只是蹲下身,看着那些書,大多數都是闵司行的。

偶爾他也會把她的專業課本也看了,想知道她上課都在學什麽。

許知醒把手裏的一張銀行卡遞給他:“請幫我把這個給他,還有花瓶的錢,多少我也轉這張卡裏,幫我跟他說,我這個月就走了,我不會纏着他的,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跟他認識,讓他不用……”

許知醒一口氣沒說完,嗓子太澀了,疼到說不出話。

她保持着平穩,繼續說:“不用擔心。”

陳斂一直站在旁邊沒做聲。

許知醒看着這些書,以及這個房子裏的所有東西,被回憶沖擊得想哭。

“我不知道哪些是我的東西,都扔掉吧,我不想要了,戒指我也不要了。”

許知醒低下頭,說:“我都不要了還不行嗎。”

陳斂看着那張銀行卡,沒敢接:“這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內。”

許知醒擡頭看着他,不太懂闵司行那樣聰明的人,為什麽會招這樣一個人做事的。

她把手裏的銀行卡放在桌面。

“那你什麽都別說,他自己會看到。”

陳斂沒在吭聲,從房間裏走了出去。

他要下班了。

許知醒看他離開,蹲下身想到什麽,在那些一頁一頁的書本裏翻找着。

樓下視頻監控裏就出現了那輛歐陸GT的車影,進入車庫,車燈大開。

闵司行穿着一件鉛灰長褂從車上下來,厚實沒有絲毫褶皺的褂子牛角扣敞開着,內裏穿着件黑色高領毛衣,下擺順着走路的弧度擺動,冷峻又高挑。

他手裏拿着鑰匙,大步流星回客廳時,低着頭一路看着手機裏的監控。

女孩繃在頸後的長發垂在肩膀,她正低着頭,盯着一本書發呆,過了許久,站起身沉了口氣,準備離開。

闵司行下意識緊捏手機,腳速明顯加快,剛掠過客廳沙發,許知醒從樓上下來了。

大概沒想過他會回來,許知醒的表情還有些愣。

随後站在原地沒動,又躲開眼神下樓。

闵司行把手裏的車鑰匙放在客廳茶幾上,身上還帶着屋外的冷意,聲音是一貫的淡漠松散:“收拾好了嗎?”

許知醒低着頭,跟他隔着不遠的距離,頭也沒擡說:“我不要了,你扔掉吧。”

闵司行大概沒想過她會這樣說。

半隐在衣袖的拳頭攥得很緊,眼神冷冽地看着她,重複她那句話,口吻帶着笑:“不要了,真無情的我們知知。”

許知醒不知道要說什麽,她搞不明白,也不知道怎麽做他才會滿意。

“是我,是我的錯,不應該還來找你,我跟你道歉,我會離開這裏的。”

“坐下談談。”

闵司行的情緒忽然之間平靜下來。

許知醒一時發怔,看着他,感覺面前的男人陌生極了。

她抿着唇,坐在了距離自己很近的沙發上,雙手扣合放在膝蓋。

闵司行盯着人,竭力保持着淡漠:“你想在哪在哪,跟我沒關系。”

許知醒別過頭:“我知道……”

不要重複了。

為什麽要這樣對她呢。

她有些呼吸不了了。

站起身想要離開這裏。

“我走了。”

站起身的同時,被闵司行扣住了手腕又重新落回沙發上。

她低眸看着那雙手,骨節分明,手指纖長,輕而易舉能夠扣住她的手。

許知醒擡起頭跟他對視着,眼底升起一些晶瑩。

闵司行松開手,從茶幾上撈起一杯茶水,遞給她:“喝了。”

許知醒看了一眼,頓了一秒,接過下意識喝了。

随後又看着他:“這是什麽?”

闵司行額頭青筋跳着:“現在才問不覺得晚了嗎?”

許知醒腦子裏胡亂想着,茫然了幾秒,還沒說話,餘光捕捉到腳邊垃圾桶裏被撕開的一個包裝上。

寫的俄語,她不太清楚是什麽。

可下面被壓着的、那幾個薄荷綠色的藥片,她卻眼熟得很,催q藥。

藥片被壓在被丢棄包裝袋的最下面,不是細看或許不會看到。

他吃嗎。

什麽時候吃的。

許知醒手指抓緊沙發上的細穗,臉色都開始有些發白。

她擡起頭看着闵司行,眼神裏帶着恐慌,“你不能這麽對我。”

闵司行眼神還盯着玻璃杯裏的那杯水,語氣平靜:“你不是不想走嗎?許知醒,我給過你機會了。”

他走過去蹲在許知醒面前,仰着頭看着她,語氣緩和了些。

“知知,是你不想走的。”

許知醒眼睛直直跟他對視着,呼吸逐漸紊亂,手指緊緊抓着手下的布料,指骨泛白,又緩緩松開。

闵司行坐在沙發旁邊的扶手上,手指很輕地把她的長發撥弄到耳後。

女孩垂着腦袋,臉頰上泛着紅,像是被自己的呼吸熏染出來的。

闵司行的聲音飄蕩在耳畔,模模糊糊的,讓她聽不太清。

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逐漸輕飄飄的,好像沒有重量,被人抱着上了樓,放在那張雜物房的床上。

床板堅實,許知醒現在也還記得每逢夏天,涼席會印出紅印子,偶爾她便把人當成墊子趴在他身上睡。

闵司行把她放在床上,脫掉鞋,蓋着薄被,就那麽居高臨下看了幾秒,轉身想要離開。

手腕被人倏然拉住。

許知醒只覺得腦子昏沉,全身都是軟綿綿的,不知道是不是藥性沒到。

她不想露出那樣的表情,不想那麽不堪,為什麽要留她一個人在這裏。

是懲罰嗎?

闵司行站在床邊,颀長身高被黯淡的燈光拓出一道暗影,籠罩着她的面容,目光逐漸移動到被抓住手腕的纖白手指上。

她抓不住,于是手指逐漸往下掉,最終緊緊扣住了他的小指。

闵司行低眸人,唇線繃直,似乎能從她的手指上感受到她呼吸的力道。

闵司行重新坐下來,手指很輕地撥弄着許知醒的頭發,露出幹淨的面容,眼角不知道什麽時候潤出了些晶瑩,将落不落,全部染指在他的手上。

而她紅着眼眶,看着他也不吭聲,嗓子裏仿佛要發出嗚咽的哭聲。

明明以前從來沒哭過的。

他有些煩躁地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煙,坐在床邊靜靜抽了兩口,又想到許知醒向來讨厭煙味,又給滅掉了。

看着地板上落着的煙灰,他又覺得自己很可笑。

闵司行低眸看着許知醒,手指很輕地捏着她的臉頰。

“知知,做人不能這樣。”

他又自言自語似的說:“我給過你跑的機會的。”

闵司行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他審視着許知醒的眼眸,想要從中看出些什麽。

可那漂亮又破碎的眼睛裏只印出了他的身影。

許知醒看着他,眼睛裏的那滴淚落下,眼前也變得清晰。

她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

“你混蛋。”

闵司行聽着她沒有絲毫力量的罵人,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她逐漸加重的呼吸上,女孩的臉頰像是被染了胭脂一樣紅。

“繼續罵,讓我聽聽還能說罵什麽。”

闵司行語調輕漫,邊用冰涼的手指貼在她滾燙的臉上,臉頰湊近這股冰冷,她偏過頭躲了一下。

眼淚順着掉在頭發上,許知醒閉着眼嗚咽着:“你別走……別把我自己放在這裏。”

他沉了口氣,想說她誤會了,只有安眠藥而已。

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勾開旁邊抽屜拿出一串項鏈,把玩着送進去。

如同貝殼最中間最鮮美的蚌殼肉,藏着最漂亮的珍珠。

闵司行送給許知醒的第一件禮物,是在她十八歲生日那天。

他跟朋友打牌贏了幾萬塊錢,回去時路過一家低奢店。

他那個時候才猛然發現,許知醒好像沒有什麽配飾,甚至頭發上那個皮筋都是單調的黑色,被長久反複使用,延展性早已失效。

于是他走進去,買了櫥窗中他覺得特別适合她的一串珍珠項鏈,珍珠實在過分耀眼昂貴,闵司行把自己好幾張卡的餘額刷幹淨才買得起。

後來她很少戴,說是太過奪目,她也沒有跟這串項鏈相稱的衣服,更沒有合适的場合。

最終被她遺忘在了那間屋子裏,或許以為他會帶走。

此時,被遺棄的珍珠又用在了她身上。

過了這麽多年,珍珠的表層已經不如當年那麽亮,被放在中間,在燈光的照耀下,水光亮澤比當時還要漂亮。

消失兩顆,目光落在她急促的呼吸、暈紅的臉以及微微弓起的肚皮上。

闵司行就撈了出來,把項鏈随意扔在旁邊,勾出拉絲的一條透明線。

闵司行目光灼灼地盯着,過了幾秒,把視線放在閉着眼半夢半醒,手指又緊緊抓着空氣的許知醒身上。

她微颦着眉,唇齒微張,天生皮薄,輕捏都能留下紅痕,動忄青時臉頰更會紅到耳廓。

房間沒開窗,還沒到冬天,室內空調溫度只有27攝氏度。

卻足夠讓人額頭生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怎麽舍得離開我的。”

闵司行手指置頂,他的記憶力很好,又只跟過她,輕而易舉捕獲到重點。

耳畔聽到她的哼聲回應,那拖着的軟調,像是哀求跟渴望。

闵司行低頭親了親她的唇,聲音缱绻又動聽。

“除了我還有誰伺候你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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