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上官藜也在此時轉過臉來,發現了她的存在。隔着一大片蒸騰的水汽,王瑾玲看不清上官藜眼底的情緒,但依舊感受到了上官藜咄咄逼人的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
有殺氣!
王瑾玲被那道可怕的目光刺得渾身一震,腦中一瞬間閃過了一萬個不同的死法。
她膽戰心驚地保持着剛才那個一只腳邁進門檻的姿勢,哭喪着臉扶着半扇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偏偏上官藜也不言不語地保持着剛才那個半扭身的姿勢,身體大半浸在水中,只露出肩膀以上,也不動作,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目光中仿佛浸潤了千年寒冰,寒涼刺骨,王瑾玲被她看得心頭拔涼一片。
王瑾玲在上官藜逼視的目光下很快就崩潰了,她擡手捂住眼睛大叫:“盟主,我什麽都沒看見啊!”
說完,王瑾玲飛快地轉身,逃也似的離開了上官藜的房間,臨走前順手帶上了門,一刻都不敢多做停留。
腳下生風,都快擦出火星子了。
王瑾玲還未跑遠,卻聽上官藜質問的聲音隔着一道門從身後傳來:“回來!你跑什麽?”
王瑾玲聽見上官藜的呼喊聲,一個急剎車,将身子定在了原地,她心念一動,擡了擡眉毛,只覺心間豁然開朗,發出了一聲恍然大悟的“哦”。
對哦,她跑什麽?
都是女的,她穿越之前又不是沒去過澡堂,再說了,上官藜身上有的她哪樣沒有?
王瑾玲頓時覺得自己确實有些莫名其妙了。
身後上官藜還在喊她:“小王,回來,幫我擦藥!”
王瑾玲立即麻利地應了一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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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又轉身回到了上官藜正在沐浴的那間房間。
這次可不一樣了,這次是上官藜主動叫她回來的,無論看見什麽,她都不會有生命危險,因為上官藜還指望她擦藥呢。
王瑾玲在心裏幫上官藜找到了一個非要把自己留下的理由,心裏的底氣就更足了,剛才心裏那瞬間的慌亂頓時煙消雲散。目前她對上官藜還有用處,就意味着上官藜暫時不會殺她。
只要不殺她,什麽都好說。
推開門,門內的水汽撲面而來,空氣裏有一股濃重的香料氣味,撓得鼻子裏癢癢的,待白色霧氣散去,透過萦繞在浴桶邊的那層薄薄的水汽,便能看見上官藜沐浴的背影。
上官藜姿态慵懶地倚靠在浴桶中,一頭長發垂落在肩頸與後背,長發遮蓋下隐約露出的少許肌膚細軟嫩滑,線條流暢,只消一個若隐若現的背影便能讓人心潮澎湃,浮想聯翩。不知為何,這副曼妙的身軀落在王瑾玲的眼中,王瑾玲的第一反應是——
真是見了鬼了,上官藜活了那麽大歲數,又喜愛練武,擅長打架,她身材好也就罷了,身上的皮膚居然也能保養得這麽完美?
這游戲設計得好不合理哦。
“磨磨蹭蹭的做什麽,還不快過來?”上官藜似乎等得不耐煩了,明顯加重了語氣。
王瑾玲不敢再多想,她翻出之前在後山費盡千辛萬苦找回來的藥草,殷勤地走上前,谄媚地滿臉堆笑,将藥草雙手奉上:“盟主,藥草找來了。”
上官藜頓了頓,偏頭看了那藥草一眼,語氣忽然軟了下去:“你受累了。”
“不累不累,能為盟主效勞是我的榮幸,”王瑾玲對着上官藜點頭哈腰,然後又積極主動找活幹,“盟主,這些藥草應該怎麽用藥啊?”
上官藜揚起臉,用下巴點了點屋子另一側的桌子:“研磨碎以後擠出藥汁,敷在傷處即可。”
王瑾玲放下裝藥草的口袋,捧着一把藥草走向上官藜指示的方位,她擔心動作慢了上官藜浴桶裏的水就涼了,一刻都不敢耽誤,不停地用力磨着藥草,在小碗中積攢下一些藥汁,立刻就捧去了上官藜身邊。
征求過上官藜的同意,王瑾玲半彎下腰,輕輕撥開上官藜遮蓋在背後的長發,眼神一凝,瞳孔一縮,手指忽然停住不動了。
幾道形狀不規則的傷口驟然暴露在她的視線中,皮肉翻開,露出了裏面殷紅的血肉,觸目驚心,尚未凝固的血液順着光滑的脊背滑落進浴桶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王瑾玲甚至覺得這些仍舊在源源不斷往外湧出的血液将浴桶中的水都染成了淺粉色,令人心生恐懼。
她的心也跟着不斷向下滑落的血液,一寸寸沉下去,像跌進了深潭之中,不見光明。
周圍的空氣安靜到時間仿似靜止,呼吸了無痕跡,那些猙獰的傷口在她眼前化作妖獸鋒利的爪牙,她感覺到自己就快要被一種叫做疼痛的東西撕碎了。
傷在上官藜身上,王瑾玲卻真真實實感受到了疼痛,沒有緣由,也沒有根據,那疼痛便像是自她心底一點點生長出來的,愈演愈烈。
王瑾玲遲遲沒有動作,接觸到上官藜後背肌膚的那一點指尖卻逐漸變得冰涼。
“你出去吧,我自己來。”似是覺察到身後的人沒了動靜,一直沉默着的上官藜突然開口了。
上官藜原本沒有打算讓王瑾玲留在這裏,她的原計劃是讓王瑾玲直接回癸字學宮去。可是就在剛剛王瑾玲直接推門而入的那一刻,上官藜卻鬼使神差地改變了主意,将王瑾玲叫了回來。
上官藜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越是傷重脆弱的時候,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對王瑾玲的那些難以言明的心思。
她不想讓王瑾玲就這麽消失在她眼前,想讓王瑾玲多陪她一會兒。
當然,現在這個結果讓上官藜又有些後悔了。
王瑾玲生性膽小,看見她的傷勢,只怕是又被吓着了。
上官藜很懊惱,事情明明不該變成這樣的,如果她沒有把王瑾玲叫回來,是不是……
後背上那一點冰涼的觸感忽然開始緩緩移動,上官藜身子一顫,下意識挺直了腰背。
冰涼的觸感愈發強烈,從上往下規律地慢慢游移着,所經之處漸漸似有灼熱的疼痛感。
有人在用手指一點點仔細将藥汁均勻地塗抹在她的傷口上。
上官藜一動不動任由王瑾玲為她上藥,盡管這藥汁除了加重痛感之外并無多大用處。
身後傳來王瑾玲絮絮叨叨的聲音:“就算你知道自己很厲害,也不該讓自己每次都受傷。”
聲音稍作停頓,随後才又接上。
“每次都受這麽重的傷。也許你認為的厲害指的是成為天下第一,但是在我看來,人首先要保護好自己,然後才有能力保護別人,假如保護不了別人,把自己保護好也是很厲害的一件事情了。”
藥汁浸入傷口,如同無數根小針刺激着上官藜的每一根神經,細密的疼痛令她冷汗淋漓,她卻只能咬着牙一聲不吭。
上官藜緊緊咬着下唇,心中苦笑,想不到她也有自作自受的這一天。
身後的人說完前一段話,似乎發覺了她的痛楚,聲音裏平添了幾分緊張:“很痛嗎?痛就要喊出來,別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裏忍着,我不會告訴別人你怕痛的。”
說到最後一句,那個聲音裏忽然又多了幾分笑意:“其實不怕痛的人也可以喊痛的,痛就是痛,并不會因為放在不怕痛的人身上就變成不痛。”
上官藜怔怔地聽着王瑾玲在她身後一直念叨個不停,心中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在不斷滋長,仿佛此前度過的漫長歲月都變作灰白一片,而此後的漫長生命被身後的這個人親手塗上了五彩斑斓。
長久以來,上官藜一直都代表着烈火盟所有人心目中不可戰勝的強大力量,今日衆人雖是一同前往收服妖獸,但誰最被寄予厚望,大家都心知肚明。
得勝歸來,衆位長老們紛紛誇贊上官藜功力日益精進,再恭維她一兩句不日便可飛升至烈火真經第十級。但是從未有人告訴過上官藜,可以在遇險時優先保護自己,受傷了也可以對別人喊痛。
王瑾玲替上官藜處理完後背的傷,又轉到上官藜正面,指指她胸前:“還有其他傷需要我幫你上藥嗎?”
話音未落,王瑾玲尚未縮回來的那只手就被上官藜一把握住了,攥得緊緊的。
陡然生出此變故,王瑾玲大驚失色,第一反應是想要奪路而逃,但是她的手腕還被上官藜死死捏在手中,想逃也逃不掉。
“诶喲,盟主你又怎麽了,我是讓你感覺到痛就喊出來,沒讓你抓我的手啊啊啊……”王瑾玲被上官藜攥得龇牙咧嘴的,感覺自己的手腕快要被上官藜擰斷掉了。
上官藜霍然松開了些手,眸中波濤洶湧,而後轉為恍惚茫然,一連串表情變化裏潛藏着一些王瑾玲看不懂的情緒起伏。
最終,上官藜看着王瑾玲的眼睛,目露兇光,一字一頓問道:“你想對我說的,只有這些麽?”
王瑾玲原本還想趁此機會順帶跟上官藜提一提情緒穩定的重要性,但是看現在這個情形,哪怕是借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再提了。
偏偏上官藜仍然不依不饒地揪住她追問道:“你很擔心我受傷?”
王瑾玲趕忙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可不是嘛,上官藜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傷口血淋淋的多吓人,乍一看連她都感覺疼,這也就罷了,關鍵是上官藜受傷之後還容易情緒不穩定,間歇性發瘋,她可不想還沒逃出去就在上官藜手裏喪命。
王瑾玲剛在心裏腹诽完畢,便聽見上官藜淡淡地說道:“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