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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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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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已經是貓貓這個月在校輔導學生期間第七次接到五條悟走丢的消息了。
“呀~就是想上街買一個那個什麽……什麽, 甜甜的,嗯,然後一不小心就不記得回來的路啦~”
藍色小馬形狀的老年搖椅上, 白發黑眼罩的老者表情樂呵。
“都說了讓伏黑和虎杖他們替你去買不就好了?”
“可是我想收集印章嗳。”
“老師我可以幫你收集的哦!”
“可我就想自己收集嘛!就想就想嘛!”
“吵死了五條, 你再大點聲我電視都聽不清了!”
“硝子,你拐杖揍的人是我……”
“夏油爸爸,你确認還要梳丸子嗎?這個發型會讓你的脫發更加嚴重啦!”
“哈哈哈哈哈!傑你今天的劉海是不是打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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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等貓貓趕到時, 一屋子熟悉的人們正在吵吵鬧鬧。
這幾十年間以來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的光景。
“貓貓!你總算來了!”
見她過來, 釘崎野薔薇長長地松出一口氣,将搖搖椅上某個通過甩頭炫耀發量的嘚瑟白毛丢給她。
“這家夥可把我煩死了, 吃個蘋果都非得小兔子形狀不吃, 慣得他。”
聞言,貓貓看了眼蹲在地上一臉暴躁削着缺耳朵少半截身子的伏黑惠,又看看在一旁替他吃掉失敗品的虎杖悠仁。
視線依次掃過衆人。
不再年輕的家入硝子拿起激光筆誘導着獅子貓狂踩着音響的加大音量鍵,攬鏡自照的夏油傑老爺爺則哀傷地嘆惋起自己不再濃黑的頭發, 他身後美美子菜菜子鬼鬼祟祟将梳子上的一大摞梳下來的一大把頭發暗戳戳藏起。
她回收視線,眨眨眼, 将被所有人“排擠”着過來找自己的五條悟扶到了他最喜歡的代步小車車上, 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便推着人到外頭去散步。
“還是我家貓貓對我好~”
兒童公園裏,五條悟吃着自家女兒帶回的那個他因走丢而沒有買到的阿華田松餅, 心滿意足拿起集全的印章小本眯起眼睛反複翻看。
“我記得這個好像在八十八橋那邊的分店吧?還挺遠的。”
他指了指一個兔子頭圖案的粉紅色印章。
貓貓伸頭看了眼。
“是我拜托學生祓除時候順帶收集的。”
而實際上,剩下的十幾個印章也都是貓貓“奴役”所帶班級學生在各處集到的。
美其名曰“努力工作的同時也不能忘了好好感受生活”。
學生們感動壞了, 為了不辜負好老師的良苦用心, 愣是兩天之內就将一整套印章全部集齊。
“貓貓還真是有一群好忽悠……很不錯的好學生呀。”
聽完她的闡述, 五條悟笑着說。
貓貓點點頭。
默了片刻她才說:“我今天提交了辭職申請。”
五條悟沒回應。
他一口吃掉了紙袋裏最後一只阿華田松餅,此時蓋着薄毯的雙膝上只剩下一盒未拆開的咖椰角。
——咒術師的體質和非術師不一樣。
他們就算步入晚年, 也不必擔心被疾病困擾,就算是超糖分的食物也無需忌口。
貓貓不知道一個咒術師是如何自然老去死亡的。
在她的記憶裏咒術師們的生命總在中半途終結。
直到一個月前,那個給她從小到大做過很多很多玩偶的夜蛾老校長提出想要來一場旅行。
貓貓傻乎乎地還真以為他是旅行,上飛機前一天給他仔仔細細收拾了行李。
夜蛾只是摸摸她的頭,防曬霜、睡眠眼罩、面巾紙在包中哪個拉鏈哪個夾層的位置聽得并不上心。
——直到望着留在天空橫亘的飛機雲,一旁那一天剛好有空同來送行的七海建人說了句“他不會再回來了”——貓貓才驚覺恍悟。
咒術師即便老了也不會生病,不會得三高,不會老年癡呆,不會腿腳不便走不動路,在病床上枯萎地死去,原來他們和非術師不同,只會在預感到自己即将走到盡頭時,像貓一樣悄然無聲地離開。
“我的話,那一天應該會選擇去南國的海島上旅游吧。”
七海建人像是自語般喃喃。
“應該不會太久了。”
貓貓聽了,忽而感到很難過。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說點什麽。
“七海叔叔不帶土特回來的話,爸爸會鬧的。”
……
可後來七海建人也和夜蛾一樣終究沒回來。
代替他回來的是那盒現在放在五條悟膝上的咖椰角。
“貓貓,就送到這裏吧。”
五條悟忽而說,他拆開了那盒他親自跑去簽收的土特點心。
“爸爸想要曬一會兒太陽。”
是啊。
六眼的持有者,又怎麽可能會迷路。
更別說這附近四處都還是他年輕時設下的傳送點。
貓貓是知道的。
他的爸爸也快要變成貓了。
“哎呀,哎呀,你哭什麽呢?”
五條悟從代步車上站起來,身體毫無佝偻。
依舊足足高貓貓一個頭,這時正微微彎下腰,和她小時候一樣輕輕給她拭眼淚。
他當然不需要代步的老年車,他只是覺得威風和好玩。
貓貓有次還曾看見他健步如飛踩上代步車的扶手,幫公園大哭的小孩摘下挂在樹梢的氫氣球。
然後小孩哭得更大聲了。
被他給吓的。
“多大的人了啊……羞不羞?”
察覺到頭頂被一下一下輕輕安撫過,耳邊聽着溫柔的“來,啊~”,然後嘴巴裏就給塞了一塊甜到發齁的咖椰角。
貓貓也哭得更大聲了。
“笨蛋……爸爸,太甜了!我不喜歡這個!”
“嗳!怎麽會!明明超美味!怎麽貓貓不會喜歡吃甜的!”
“當然全部都是你的錯!”
“嗚哇,好嚴格~”
貓貓一邊拽過五條的袖子擦眼淚,一面還是忍下味蕾可怕的糖度刺激,胡亂将點心咽下去。
“貓貓,謝謝你。”
五條悟突然開口說。
貓貓倏然垂下頭,發現他懷裏的盒子已經吃空了。
“好像沒有什麽遺憾了。”
他說着,見面前人一下垮下來的臉,沒忍住玩笑般輕掐了掐。
“怎麽這個表情啊?笑一笑吧,吶?”
貓貓拼命地搖搖頭。
“已經足夠了不是嗎?”五條悟拍拍她腦袋,“太貪心的話可是又會變成小河豚的。”
貓貓聽出來,他是在嘲笑自己小時候一口氣往嘴裏塞太多、差一點沒把腮幫子撐爆的那一回。
想起還是個笨蛋的自己,沒忍住破涕為笑。
“這就對了嘛,嗯嗯,”五條悟同樣笑起來,“比起哭鼻子,我們家貓貓還是笑起來更好看~”
“咦?貓貓,你在這裏呀?”
耳熟的聲音從後頭傳過來,貓貓趕緊擦擦臉,裝作無事扭了頭。
抱着獅子貓的木之本櫻快步跑過來:“我記得這孩子好像是你們家的?”
距離一接近,找準了角度的獅子貓便敏捷地跳進貓貓手臂裏。
他仰着腦袋“喵”了一嗓子,擡爪在她一處沒擦幹淨的淚痕上按了按,像是在安慰。
“是的,謝謝你送來,小櫻。”
貓貓和友人寒暄着,随意摸着獅子貓。
她下意識看了眼站在木之本身後安靜等待的褐發青年。
對方注意到她視線,客氣地沖她點點頭。
貓貓也回他一個禮貌的點頭。
那是木之本櫻的丈夫。
貓貓學生時代去隔壁找小櫻她們時,十次有九次都會撞見他。
也于是,在當初被邀請去參加二人的婚禮發現新郎是對方時,這才終于解了‘這人是NPC嗎?為什麽總在小櫻邊上刷新出’的未解之謎。
……
揮手送別木之本夫妻後,貓貓又強硬地推着抱着獅子貓的五條悟圍繞街心公園走了圈。
“爸爸……”
終于,在一處音樂噴泉前貓貓停下來。
“嗯?”五條悟喝了一口随手在販賣機買的蜜瓜汽水。
“可是你還沒有看到我結婚。”
“噗——!!!”
蜜瓜汽水随着噴泉的噴出伴着音樂一齊迸射,交織形成一道詭異的彩虹。
“咳咳咳咳、什麽…怎麽會突然……”
從最初的怔愕冷靜下,五條悟這才顧得上緊張問:
“貓貓你莫非有喜歡的阿貓阿……男性了?”
貓貓想了想,搖頭。
“那,”老父親依舊緊張兮兮,“是有哪個阿貓阿……男性喜歡我們家貓貓?”
貓貓仔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五條悟松了一口氣。
“因為…我還再和爸爸再待久一些……”
貓貓悶悶說。
她捏了捏自己的一小節手指,擡頭看了眼默不作聲只是溫和注視過來的五條悟,抿抿唇。
終究還是止了聲,沒有再任性。
是啊,已經足夠了。
爸爸很累了,他應該睡覺了。
是時候該說再見了。
“爸爸,我走了。”
她到底是向獅子貓伸了手。
貓咪會意地跳到她肩上,俯下身将脖子上挂着的玻璃瓶送到她掌心。
随着最後一塊碎片的嵌入,完整的藍色貓眼石飄浮至半空。
“鑰匙”出現了。
以圓石為圓心,空間撕裂的裂口一點點擴大。
真實的世界在那方裂口慢慢地展露。
随着真實呈現出更多,虛假的內裏也如同鏡子般瓦解碎裂。
過路的行人,天空的飛鳥,墜落的夕陽,所有的一切都在回歸虛無。
像是投射于幕布的影像,一但投影設備電源中斷,本就空無一物的幕布只會重現空白。
是時候離開了。
貓貓一條腿進入圓環籠罩的區域,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連同世界一起消散着的五條。
那個人在對她微笑。
再見了,爸爸。
可是,她還是不想說再見(さようなら),于是只輕聲祝福他: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