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卻愁君未知
卻愁君未知
收到饒星辰消息的嫣娘看到小隔間裏的畫以後,深感震動,複雜的情緒一時難以言表,忐忑糾結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不過既然饒星辰走之前單獨委托她全權處理掉這些畫,所以,決定權就到了她的手裏,她将這厚厚一摞交給它們原本的主人,倒也不算什麽大問題罷!
畫的那樣好,盡數丢了确實是太可惜了……
裴應宸單手插兜,面容冷淡,清隽身影卓然立于廊下,背對着原本是饒星辰住的那間“暮雲重”。
他靜靜觀賞着庭院內依舊美如畫的小景,芳草萋萋,落英缤紛,可眼裏卻沒有半點溫度,滿是淡漠下的清冷,高不可攀。
仿佛她的不告而別,一瞬間将他與這世間的柔情蜜意盡數隔離開卻,那些曾經可以給她的溫暖和缱绻自此與他再無半點瓜葛。
一樣的小院,一樣的回廊,一樣彌散着花香的醉人微風,一樣……
別無二致,卻,唯獨缺了一味她……
裴應宸閉上眼,試圖感受這寧靜的氣息,可任憑怎樣努力,終是內心荒蕪一片,凜風烈烈不歇。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溫言軟語,她于月下在他耳邊輕輕訴說的那些缱绻情濃:
我也曾于花窗前瞥見那一縷熹微柔光自你指縫間穿梭流淌……念你入我夢來……
他呆呆的站在那裏,如同一座沒有感情的雕像,以冰冷的軀殼将塵世紛擾通通拒之門外。他的眼神再次回歸深邃和冷漠,曾經那一抹隐藏其下的柔軟,再也遍尋不見。
“阿宸?”
嫣娘的聲音将他飄散的思緒喚醒,裴應宸緩緩回神,轉頭看她。
風光霁月的俊朗男人,不過短短兩日,已然郁結于眉,清風朗月的裴教授,又變回了初相識的模樣,矜貴疏離,冷若冰霜。
嫣娘沖他點點頭,将小隔間的鑰匙交給他以後,客氣一笑,轉身緩步離去。
他本無意關心,也不好奇嫣娘到底有什麽東西要交給他,直到走近幾步,看到已經被搬到屋內的畫架上的那幅畫……
裴應宸徹底愣住了!
他久久凝視着這張畫作,自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表的複雜情緒,百感交集!
目不轉睛的看着面前的這幅半人高的畫像,裴應宸心中五味雜陳,啞然與震驚交織在一起,讓他即刻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難以自拔……
那日,他無緣無故惹了她不高興,把原本屬于他的那杯西瓜氣泡水給了旁人的饒星辰,傍晚依在藤下的畫架邊,滿臉都寫着不情不願,眼神飄忽閃躲,聰慧靈動,卻唯獨不看他的嬌俏姑娘,一邊說着她閉着眼睛都能将他畫出來,一邊卻只肯把他畫作一個大西瓜。
當時,他只當她是故意氣他才說的大話,何曾想!
何曾想那些話,原來,都是真的……
熹微光線投射下的木架子上,是完成了大半的國風工筆人物半身像。
畫裏的他,逆着光,背靠軒窗,薄唇微揚,星眸含笑,淡淡看過來的那一眼,似有蠱惑人心的魅力。
瓊白泛彩的日光透過滿庭的葳蕤草木,于芳草缤紛之間,漫射在他的寬闊肩頭,又越過他高大的身形投射在畫面之外,從西子到清水碧,從木槿到松花,從美人祭到青鸾……色彩豐富而多變,它們互相暈染交融,形成了清雅的襯映。
斑斓的畫面于自然光下呈現出變幻多姿的絢麗。群青色在陽光下,表面閃耀着微光,如同光華的鏡面反射出天空的蔚藍,淡藤蘿紫在明處變得若隐若現,若即若離……
亦如那夜仲夏,微風掠過小院滿庭芳菲,輕柔飛揚起的,她修長頸間那一抹如暮山紫的煙雲寥寥一束絲帶。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如夢似幻,光華流轉,美不勝收……
一瞬間,他的內心掀起陣陣翻湧的巨浪,久久無法平靜,皺得不像樣子……
走近了一些,他的指尖輕觸畫布上她細膩的筆觸,那些畫中的微小細節,無一不展現了她獨特的運筆技巧,除了深感于她的用心之外,她豐富而敏感的內心情愫,讓他自心底湧起一股濃烈的暖流,情不自禁的被深深觸動,這種感覺無法用語言描述,卻輕易讓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而他,甚至不知道從何時起,她對他的注目同觀察,已然細枝末節到如此程度?
随了這流暢的線條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後,消失在了盡頭,她的筆觸細膩而深沉,為他描繪的每一筆都承載着對他的缱绻情深,他沉浸在這份感動中,一時盡然不敢言語。
而那桌案上,被碼放得整齊的一疊畫稿,還有很多啊……
裴應宸伸出手,翻動幾張。
入目的,有他拿着粉紅色的櫻花味莫吉托,垂目發呆的模樣,額發遮掩了他眼底的柔光,而嘴角的笑意卻早已出賣了他的心底,歡喜的紅粉泡泡蔓延開去老遠,任誰看了都忍不住要勾起唇角,心領神會。
還有他被小青檸酸到蹙起了眉頭的樣子,眉目不展,可嘴角分明還噙着無奈的淡淡笑意,翠綠的新鮮薄荷葉點綴其間,涼爽宜人下的清冽悠長,輕輕松松便博了他莞爾一笑。
風和日暄之下,有他垂目翻書的認真,眼鏡的精致邊框折射了一點耀眼的光斑,卻絲毫掩蓋不住鏡片下他精致的眉眼和清隽的面容。
她滿心歡喜的将那朵甜蜜浪漫到有如春光入室的洋牡丹,插在他的衣袋內,花瓣層疊,嬌豔卻也格外脆弱,她那一雙含笑的眼眸靜靜凝望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應,專注的目光裏,僅僅只容得下一個他,這若有似無的一泓似水眼波,将他的理智一點一點摧毀,心悸之下,是愛慕叢生。
又翻過一張,精致染香的畫紙上,浩瀚星河點綴着的無垠夜空下,是他半推半就,鬓邊簪花的風雅淺笑,白衣黑褲,卓然挺拔的依在一牆淩霄花下仰頭賞月,而她卻悄悄扒在檐上垂目望他,四周的喧嚣已然散去,可她看過來的眼神,有如細密情絲,無需言語,輕易就能明了她的愛慕同渴望,只是腳邊的阿黃還在呼呼酣睡,只是畫中的他還未知曉……
她曾一本正經的向他鼓吹,男子簪花是文人風雅的象征,可以彰顯高雅品味和細膩情感,昭示身份同地位……
可他卻也僅僅只是在微醺而不自知的時候,才願意随了她的一次願罷了。
慣來冷靜自持,從容不迫的年輕教授,顫抖了指尖,心跳的頻率一再波動,心悸難安下的他從不知道,饒星辰在他未知的時間裏,竟然畫下了這樣多的他!
而他甚至在初相識的時候,還以為她只是個四體不勤,心慵意懶的小姑娘。
看着那一幅幅承載了他們之間點滴回憶的畫作,他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些曾一起度過的歡笑時光……
他的心,在這一刻,徹底被濡濕,翻江倒海的狂狼,沖刷過他的每一根神經,裴應宸站在那裏呆愣良久,默默無言,內心之中最柔軟的角落被狠狠戳中,清俊的面容煥出玉澤般淡淡的溫澤,眉目因她而舒展,然肩膀微微的顫抖卻透露出內心深處的震顫同無以名狀。
她将這麽多畫稿都留在了小院裏,所以她是不要了嗎?她是決定徹底放手,離開他了嗎?
穆貞走之前說,叫他不要後悔,可他明明從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後悔……
裴應宸深吸一口氣,用以平複內心的湧動,他撥通電話,緩緩道:
“老張……”
“二少爺?”
“幫我搬一些東西回去……”
“是,二少爺。”
“很珍貴……找些穩妥的人吧……”他語帶顫抖,長舒一口氣卻無處抒發。
老張詫異于裴應宸此時的語氣,是有多貴重的物品,還需要少爺特意叮囑?之前運古董的時候,也沒見他多給過一個眼神啊!
“您……這是打算回城了嗎?”老張恭敬的問道。
裴應宸“嗯”了一聲,看了眼桌案上的電腦說:“老張,還有個事要麻煩你。”
“二少爺客氣了,您請吩咐。”
“幫我查件事……”
挂了電話的裴應宸,才将将緩和了些浮動的思緒。
沈渡一如既往的在群裏聒噪,關心他最近的情況,本還将日子過得一團糟的裴應宸根本不想理他,可為眼前景象深深動容下的他,急需一個傾訴的突破口,裴應宸拿起手機拍下那張還未完成的畫作發到群裏。
果不其然,一瞬間就安靜了,只是下一刻,便炸開了鍋。
聒噪沈渡渡:“小日子可以啊!這是學會中國畫了?技術突飛猛進啊!水平都能夠上畫自畫像了!”
被炸出來的陸晏晏:“你閉嘴吧,瞎嗎?這明顯就不是他畫的!”
聒噪沈渡渡:“不是!可以啊!你小子…畫師在哪?多少錢,也給我畫一張呗!”
裴宸宸:“@沈聒噪,大白天的做什麽夢……”
群裏熱烈的讨論讓他彎唇一笑,終于忍不住又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那些畫……我看到了”
然發送成功的信息,終于還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入梅的季節,陰霾的空中又開始飄起小雨……
大概有那麽一刻,當你獨自望着簾外的大雨時,心中湧起的不僅是孤身雨中的落寞,還有那些無法言說的心事,為雨水淋濕了整個心頭。
在那些輾轉難眠的夜裏,是否也曾對着冰冷的手機屏幕發呆,期待着那個人的訊息,雖然明明知曉,有些等待,最終卻只能以失望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