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對紀小青來說,最近宛如活在夢中。

她本是岩市人,家境優渥,是家中獨女,父母對她極盡寵愛,因為自小嬌生慣養,性格單純,是典型的傻白甜。

老兩口知道自家女兒這性子要是被別有用心的男人盯上,一定得吃大虧,早早就有了招贅上門的打算,總覺得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待着,心裏才踏實。

要是她也像那網上說的,是不婚主義,也成,家裏養她一輩子也不是不行,這點錢,他們還出得起。

但紀小青顯然不是,她上大學的時候就和林青談起了戀愛,兩人同班,開學沒多久就看對了眼。

林青家境不好,追紀小青那會就對她發過誓,一定會通過努力讓她過上好日子。

在一起後,他也确實盡他所能對紀小青好,哪怕手頭再拮據,也會把生活費節約下來或者多打幾份工,只為了買禮物送給紀小青,給她別的女孩都羨慕的儀式感。

寒來暑往,春露秋霜,他都會到女生宿舍樓下接紀小青上課,學生時代的林青,是旁人眼中求之不得的模範男友。

紀小青常常私下感嘆,錯過了林青,這輩子她怕是再也遇不上這麽好的男人了,畢業前夕,在林青的暗示下,紀小青有了畢業就結婚的想法,畢業當天,她就拉着林青見了父母,告訴他們,這是她要嫁的男人。

老兩口對女兒這個家境不好的男朋友早有耳聞,也背着紀小青偷偷調查了林青的家庭背景,心裏對林青是一萬個不滿意。

老兩口一合計,林青家裏沒什麽人脈,費盡心思地對紀小青死纏爛打,不外乎是打着讓紀家幫忙安排工作的算盤,更加認定此人心思不純,可轉念一想,現在的年輕人一天一個想法,能不能走到結婚那一步,還兩說呢,硬要拆散他們指不定弄巧成拙讓女兒對那個男人更加死心塌地,也就暫時由着她去。

沒想到畢業當天女兒就提出要結婚,這麽突然,一定是那小子使的壞!

紀父紀母商海沉浮多年,也沒能控制好見到林青時不滿的情緒,他們也壓根就沒想過給他好臉色。

林青因為家裏窮,從小沒少受人白眼,見慣了人情冷暖,知道二老看不上自己,偷偷把紀小青拉到一邊指天發誓,“小青,我知道配不上你,但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幸福的!”

紀小青被林青感動得稀裏糊塗,再一對比父母冷冰冰的态度,認定他們是嫌貧愛富,回家就開始絕食抗議,硬逼着心疼女兒的老兩口答應了婚事,二老提出的唯一條件就是必須簽訂婚前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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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青雖然覺得這是對林青的羞辱,但二老在這一點上毫不退讓,沒有再議的餘地,只能滿懷愧疚地讓林青簽了。

紀小青的婚禮就此提上日程,拍婚紗照,訂婚宴,宴請親朋好友,就在一切準備妥當,她就要歡歡喜喜當新娘子的時候,紀家突然破産了。

這不是一兩天的事,但紀小青從來就被保護得很好,從公司出現問題,到紀父四處求人借錢,再到正式宣布破産,紀小青竟然都一無所知。

人到中年賠得血本無歸,紀家二老幾乎一夜白了頭,每天都有上門要債的人,蠻橫一點的還會潑油漆拉橫幅,紀父從前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落到這步田地,為了保留最後一點體面,竟然和老伴商量着自殺。

二老墜樓的前一天,紀父給了紀小青一張銀行卡,她像往常一樣不經意地當作零花錢收下,卻沒想到這竟是父母唯一留給她的東西,後來即便到了山窮水盡,她也不舍得動裏面的錢。

辦完父母的喪事,紀小青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枯坐許久,再起身的時候猛然發現一件被自己忽略很久的事——林青似乎有段日子沒出現了。

失去雙親的痛苦讓紀小青沒有餘力對林青消失的緣由追本溯源,很長一段時間紀小青都只覺得心灰意冷,但當林青毫無預兆地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還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想把林青留在身邊。

父母已經不在了,她不想再失去林青。

自家中發生變故以來,紀小青見慣了所謂親朋好友的冷嘲熱諷、落井下石,她像是一夜之間補齊了人生上半場所有的人情冷暖,迅速成長,在林青的鼓勵下,她日漸堅強,也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消沉下去,替自己遮風擋雨的人已經不在了,她必須振作起來。

所有人都認為林青當初是圖紀家的權勢,如今紀家已經一無所有,林青必然會抛棄紀小青,但他們的婚禮只是延期,并沒有如所有人預料的那樣被取消。

紀小青在紀父的墓碑前抹着眼淚哽咽道,“爸爸,你看到了嗎,哪怕我身上還背着巨額債務,林青仍然對我不離不棄,他真的不是你說的鳳凰男,他是真的愛我。”

自此以後,紀小青對林青更加死心塌地,對他的最後一絲戒備也就此瓦解,為了二人的将來,紀小青決定将父母留給自己的唯一一樣東西——銀行卡裏的錢,用來買一套婚房,林青佯裝并不在意,他眼裏一閃而過的貪婪眼神,自然也沒被紀小青察覺。

沒幾天林青就給紀小青定了山海民宿,要紀小青獨自一人旅游放松,自己則因為要籌備一個讓她畢生難忘的婚禮不能陪同。

紀小青原本是拒絕的,但向來體貼的林青這回十分固執,紀小青只要一想到所有人都對她落井下石的時候只有林青願意陪在身邊,就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剛來的時候紀小青也曾隐晦地向林青抱怨過這地方太偏僻,興許是因為籌備婚禮太忙,林青回複得很晚。

這段時間紀小青成長了很多,不再是從前得嬌嬌女,林青稍稍一哄,她也就不再說什麽,這裏雖然比不上五星級大酒店的待遇,好在私人管家還算給力。

管家是一個名叫塗山夢的女人,長相豔麗,身材妖嬈火辣,紀小青原本最讨厭這種長相的女人,總覺得這類人恐怕多愛出賣色相勾引男人,但她也說不清為什麽,竟覺得塗山夢很親切。

後來的相處也證實了這一點,山海民宿地處偏遠,沒有外賣服務,這讓吃慣了宵夜的紀小青極不習慣,但就是塗山夢那個看起來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竟然什麽都會做,拉面、小炒、小馄饨,應有盡有,深夜也能供應。

溫暖的家常菜,讓紀小青久違地感受到了家的味道,紀小青時常對着熱騰騰的夜宵出神。

父母離世後,雖然債務都落在了她身上,但對方大多看在她年幼,再加上父親的那群因為父親離世多少生出一點歉疚紛紛出面替她擔保的份上,沒有過多為難,只是讓她簽了債務合同,允許她這輩子慢慢還。

而叔叔伯伯們的幫助,也僅限于此,未來的路,還要她自己走下去。

別墅被拍賣抵債,她無家可歸,林青就帶着她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同住的還有林家父母。

林家父母對林青堅持要娶紀小青的決定埋怨不斷,對林父林母的刁難,林青總有一套自己的說辭,本着家和萬事興的原則,紀小青總是百般忍耐,畢竟林青是頂着巨大壓力和自己共同承擔債務,自己這點委屈和林青的付出比起來,不算什麽。

為了讨好林家父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紀小青開始學做飯、洗衣、灑掃,曾經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大小姐将姿态放得極低,卻并沒有得到林家的一絲憐愛,反被林母不留情面地反複挑剔,為了不給林青添麻煩,紀小青都是默默忍下,努力勸慰自己,等辦完婚禮搬進新房,過上二人世界就不用看婆家臉色了。

但婚禮前夕,紀小青卻漸漸發現,林青回家越來越晚,身上也總有些若有似無的香水味,盡管每一次他都解釋得很好,可時間一長,哪怕紀小青再愚鈍,也發現了林青的不對勁,比如他上班的衣着越發精致、加班的借口日漸敷衍、和自己的溝通越來越少,每當紀小青試探地問兩句林青的近況,林母總會适時地站出來指責紀小青疑神疑鬼。

紀小青也擔心是自己多疑,反複告誡自己,不要沒事找事,過度敏感,林青為自己犧牲那麽多,怎麽能懷疑他的真心呢?

林青讓自己出來旅行,興許也是想讓自己靜一靜,想到這裏,紀小青便不由覺得心裏安穩不少,她的林青,還和從前一樣體貼。

回過神來,再看這碗深夜的面,不由覺得更加溫暖,連帶着對塗山夢的好感又多了幾分。她回想自己出門前查過的旅游攻略,據說一些民宿管家會帶客人浏覽景點,便随口問起附近有什麽值得一去的地方,因為沒錢給導游費,她也并不問塗山夢是否作陪。

沒想到翌日一早,塗山夢不但制定了旅游路線,還親自陪同,關于出行的一應事項皆安排得妥妥當當,兩人一路上聊得甚是投機,紀小青竟生出相見恨晚的感慨。

也許是壓抑的生活過了太久,又也許是對着陌生人更容易一吐為快,她便将自己的事情以“我有一個朋友……”開頭,一五一十地都跟塗山夢說了,興許是自己也不确定這樣做是錯是對,她下意識隐去了拿父母留下的那筆錢買婚房的事。

塗山夢盯着紀小青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紀小青不自在地轉過頭,正在心裏琢磨是不是被人看穿了的時候,就聽塗山夢笑了一聲,輕聲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萬一你那個朋友被騙了呢?”

“不可能!”紀小青下意識反駁,又覺得自己的反應太過,捋捋耳後的碎發,壓低了聲音,“我的意思是,他都願意和我朋友一起還債了,那可不是小數目……再說我朋友家都破産了,他還能騙什麽啊……”

紀小青說到這裏,突然想到了什麽,心裏“咯噔”跳了一下,驀地噤了聲。

塗山夢善解人意地将視線從紀小青臉上移開,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你既然猶豫了,說明你……你朋友也并不能确定對方是否有所圖,不如試試他?男人嘛……”塗山夢撇撇嘴,“大多不禁試。”

塗山夢的聲線魅惑,紀小青卻并沒有覺得不适,反倒很想試一試。

“可我的朋友……很信任他。”紀小青覺得自己還有一點理智,但不多。

“妹子。”塗山夢皺眉喊了一聲,紀小青忍不住看向眼前美麗的女人,驟然發覺這女人眼神不再妩媚,竟添了幾分沉重。

“我只是不想看到女孩子被欺負。”

“可是他……”紀小青慣性地想要替林青辯解,可是腦海裏卻有另一個聲音适時響起。

雖說林青在紀家破産之後還願意接納自己,但他對自己遠沒有從前用心,他真的不在乎錢嗎?

紀家出事後,他一聲不吭消失那麽久,為什麽又突然出現?

自己拿出父母留下的錢,到底是想安置自己未來的小家,還是因為害怕林青不要自己想拿錢作為留下林青的籌碼?

她從來不說,不代表她也從不去想,有太多的殘酷現實被理想主義者完美包裝,但無論多麽精美的外殼也遮掩不了它肮髒的內裏。

“可……維持現狀,不也挺好的。”紀小青的聲音細若蚊蠅。

塗山夢的聲音沉了幾分,“你朋友家都散了,沒了經濟來源,這現狀能維持到幾時?”

“我……”紀小青擡眸對上塗山夢的目光,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口。

紀家風頭正盛的時候,她不是沒見過林家父母,彼時林母握着她的手對她說,日後必定要把她當親生女兒來疼的,這才幾個月,林家對她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林青再忙,也不可能不知道林家人的立場,長這麽大,她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而這些委屈都是那個曾經發誓要讓自己“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的男人默許的,紀小青的眼淚默默流了下來。

和這樣的男人一起生活,她會不會委屈一輩子?

她是不是真的錯了?

“好了,妹子,別想別人的事了,景色不美嗎?”

塗山夢心有不忍,有心岔開話題。

“嗯……”紀小青側過臉胡亂抹了一把眼淚,她也不在乎塗山夢是不是已經看出來她的那個朋友根本不存在,她滿心裏想的都是平日裏和林青相處的小細節,仔細一想,似乎都能作為林青對自己別有所圖的佐證。

回程的路上,紀小青心事重重,塗山夢也不說破,有些事,總要自己想明白,才能了結的。

塗山夢雖然不是人,卻也明白很多人世間的道理。

塗山夢不在,民宿唯二的女性陸雪霁只能獨自掌廚,紀小青剛回來就吃上了熱騰騰的飯菜,填飽了肚子,紛亂的思緒才收斂了點。

當夜,紀小青輾轉難眠,思慮再三,拿起手機撥出了那個在心裏默念了無數遍的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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