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夜晚下的古街因着那幢幢疊疊、變幻莫測的光影,平添了捉摸不透、若隐若現的韻。不知道哪處在演出,那絢爛的燈光幾乎照亮了半個蒼穹,激昂的樂音被夜風削弱,混雜着街邊店鋪溢出來的脂粉氣息,熏得人都有些飄飄然。
沈承簪的整張臉都籠罩在明亮得晃眼的奇幻燈光中,連輪廓都顯得有些模糊難辨。
整一條古街,随處可見大紅燈籠、五顏六色、倒懸着的油紙傘和光怪陸離的琳琅鋪面,這樣喜慶熱鬧的新年氛圍,飄然而起的情緒,像水一樣溺住游人的口鼻,模糊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
姜衍跟着沈承簪,随意走進了街邊一家古色古香的飯館兒,沈承簪似乎是走熱了,脫掉外面的大衣,搭在座椅上,純白色的高領毛衣柔和了他一向顯得過于清冷的氣場。
他看着菜單,随意點了幾道菜,然後遞給姜衍。
姜衍接過,見沈承簪點的菜自己也沒有不愛吃的,便只再多要了一道當地特色的酒糟雞蛋。
服務生拿回菜單,說:“好的,要喝點什麽嗎?”
沈承簪:“有什麽特色嗎?”
服務生拿着菜單,翻到其中一頁說:“這是本地的特色西鳳酒,然後還有......”
還沒等小哥說完,沈承簪打斷他:“那就這個吧。”
他看向姜衍:“想喝點什麽?”
姜衍:“......白開水。”
大約是這千年古都迎面吹來的帶着塵埃和沙土氣息的夜風的緣故,姜衍總覺得,走在這樣的街頭,似乎很容易地感受到滾滾歷史長河的厚度,而千百年來始終傳承如一的慶賀新年伊始的傳統,使人難免心生慨嘆之情。情緒交織中,似乎離古都外高樓林立的現代工業社會,慢慢遠去了。
這樣的氛圍中,沈承簪似乎也興致頗高,到後來,明顯有了一點醉意。
等到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飯館兒的時候,姜衍看見沈承簪被高出一截的門檻絆了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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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衍急急忙忙跟上,和沈承簪并肩走着。實在是太多游人了,春節假期正式開啓,A市作為旅游大省,這幾日正是一年之中最火熱的旅游高峰期。古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一不留神就會踩到前面人的腳。
姜衍稍微愣神的片刻,已經落下了幾步,沈承簪的背影閃了閃,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他瞬間懸起心。沈承簪明顯是喝醉了,雖然沒有醉酒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但在陌生的街頭,難免讓人擔心。
姜衍又往前走了兩步,臉上顯露出一點焦慮的神色,卻不敢再往前走,只是不斷地環顧四周,生怕錯過沈承簪的身影。
“在找什麽?”
下一秒,他的手又被握住。
姜衍回過頭,看見沈承簪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另一只手上還舉着一串裹着雪白糯米紙的糖葫蘆。
“沈承簪......你能不能......”姜衍脫口而出了半句話,意識到有些失态,生生咽下了後半句。
酒精持續地麻痹大腦神經,沈承簪似乎完全沒有聽出來姜衍語氣中的那點指責意味,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将手裏的糖葫蘆遞給他說:“吃嗎?”
姜衍看見沈承簪一向黑白分明的眼珠在此刻和軟溫馨的夜市燈光下,泛着一點潋滟的光,剛剛那種逐漸升起的焦慮不安,也慢慢平複下來。
他接下沈承簪遞過來的糖葫蘆,點點頭說:“謝謝沈總。”
兩個人就這麽牽着手,跟着流動的游人,漫無目的地繞着古城轉了一遭。
說是牽手,姜衍其實感覺到,這更像是為了避免在人潮如織的景區走散而不得不建立的聯結。
自然又水到渠成的牽手。
等兩人轉悠了一遭,回到景區出口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25了。
姜衍拿着手機,另一只手仍然牽着沈承簪,看着屏幕上顯示的打車排隊人數,無奈地又放下手機。
這個點兒,整個景區門口的交通都癱瘓了,不遠處的地鐵口,擁堵的人群占領了主幹道,排隊一直排到了下個路口。負責維持秩序的安保人員提溜着大喇叭大聲呼喊游客換地方打車。
沈承簪似乎是徹底醉了。
好在醉酒之後的沈承簪,倒是看上去比平日裏還要乖覺。
他站在姜衍身邊,任由姜衍牽引着他的手,姜衍往哪兒走,他就往哪兒走。只是平日裏就寡言的性格,似乎在喝多了之後,愈發來得沉默了。
姜衍再次環顧周圍的擁堵盛況,看向沈承簪:“沈總......酒店也不遠,要不......走回去?”
沈承簪一聲不吭,姜衍看見他眉眼間的神态,像是在認真思索什麽。可結合他酒醉的事實,姜衍懷疑他實際上根本沒聽懂自己在說什麽。
但沈承簪還是煞有介事地點頭,說:“行的。”
姜衍見他确實不像是能做決定的樣子,便自作主張地拉着他,跟着導航,步行走回酒店。
逐漸遠離景點的路上,交通也慢慢通暢起來。A市深冬季的風吹在臉上,姜衍總覺得不如B市的西北風來得疼。A市的風,雖然在這樣又寒又躁的嚴冬季節,卻仍然沒有褪去那千百年來溫柔鄉的意蘊。
姜衍仍然拉着沈承簪的手,等他走在路上覺得有些冷的時候,才看見沈承簪原本套在外面的大衣,還挎在手臂間。
“衣服穿上。”姜衍說。
大約是沈承簪醉酒之後流露出的那種任憑擺布、毫無主見的游離狀态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緣故,姜衍說話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從征詢意見的口吻變成了另一種語氣,姜衍想起他帶着姜露出去玩的時候,他和姜露說話的時候,就會是和現在這樣的态度。
沈承簪仍然沉默着,但很明顯聽明白了姜衍說的話,他動作有些遲鈍地将外套套上,然後看向姜衍,眼神裏流露出的意味,像是學生詢問老師他做得對不對。
姜衍在一瞬間也有些恍惚。
這樣一張臉,眉眼深刻,鼻梁立體,臉部的線條走向偏向于豐神俊朗之流,但眼廓形狀卻是狹長的,微微上揚的,顯得有些難以接近。笑起來的時候,長而密的眼睑溫和了這種疏離感,然而又使人覺得,眼珠子裏藏了什麽東西。
難得看見沈承簪這樣黯淡的、無神的、游離的視線。
站在路燈下的時候,姜衍看着他,莫名聯想到一時間找不到父母的孩童。
他不自覺地別過視線,點頭說:“晚上冷......穿上就好。”
整條街旁的樹上,也挂滿了大紅燈籠。樹葉已經完全掉落了,剩下的枝幹,幹枯嶙峋地伸展向灰茫的天空。
這回姜衍沒有再牽他的手,只是一前一後走着。
遠處大片煙花綻放,照亮天際,姜衍低聲感慨:“......真快,又過年了。”
“.......又大一歲了。”沈承簪說。
姜衍沒想到沈承簪會突然接話,他勻速往前走的步子頓了頓,等沈承簪和他再次并排走在一塊兒,才說:“嗯......過完年就23歲了......”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虛歲23,周歲......21.”
沈承簪點了點頭:“嗯......過了年......我28歲。”
沈承簪想了想,也補充道:“虛歲28,周歲......27.”
姜衍問:“嗯?要過了生日才是周歲27.”
沈承簪點頭:“對,剛剛過了生日。”
姜衍笑了笑,随意道:“嗯哼,這樣啊......”
之前更換密碼鎖的時候,姜衍偷偷問過沈姨一嘴,沒記錯的話,沈承簪的生日是2月12日,要過了年才到他的生日。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連生日都記不清了。
沈承簪卻好似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敷衍意味,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低下臉,神情極其認真地說:“我已經過了生日了。”
“?”姜衍被他不輕不重地拉住手腕,只好停住腳步,仍然以為是他喝醉了的緣故,點頭說,“嗯......那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過的?”
沈承簪說:“前幾天,你陪我過的.”
“?”姜衍被他攪得有些糊塗,雖然仍然覺得是因為他喝多了,但沈承簪臉上浮現的較真和鄭重其事的表情,卻又有些自我懷疑是不是記錯了,于是他繼續問:“......什麽?哪一天?”
沈承簪說:“我們一起吃的飯——我做飯了——撿了只貓的。”
沈承簪提到貓的時候,姜衍瞬間明白過來,他在指哪一天。
姜衍錯愕地看着沈承簪的眼睛,問:“那天是你的生日?”
沈承簪見姜衍聽懂了自己的意思,松開他的手腕,認真點點頭,再次恢複那種沉默的、發呆的狀态中,步子放得很慢地繼續往前走。
姜衍追上他,皺着眉頭問:“但是......沈姨說你的生日是2月12號?是我記錯了嗎?”
雖然不乏這種可能性,然而直覺使姜衍繼續追問——這中間大概有什麽重要的隐情。
沈承簪說:“對......黃道吉日。”
“......”姜衍沒聽明白,“什麽?”
沈承簪搖了搖頭,不作回答。
“......”
倆人已經從主幹道拐彎走進了一條稍微偏僻一些的路上,旁邊的路燈較之剛剛來說,顯得稀稀落落的,燈光也黯淡了不少。大概是因為燈光的緣故,姜衍從沈承簪的臉上,看出一點落寞之意。
于是他沒有再問下去。
撿貓的那天是1月18日。沈承簪說,那天才是他的生日。
但是沈姨說,沈承簪的生日,是2日12日。
姜衍想,大概1月18日,才是沈承簪真正的生日。
2月12日,照沈承簪的說法,是個人為挑選的黃道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