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懿生
懿生
周懿有一個跌宕的前半生。
錫州是南周著名漕運大港,亦是赫赫有名的煙花之地。
南周先帝周烨首次南尋,便在這裏邂逅了他的白月光——一個名為紫胭的啞巴舞姬。
紫胭當時十八歲,相貌并不出衆但幹淨單純,眸間缺少撩人的妖媚卻多幾分可愛。
她出身梨園世家,但因惡疾失聲,只得入樓學舞,成為一名伴舞的舞姬。又因啞巴的遭際從未近達官貴人的身。
要不是因為迎賓宴的伴舞姬突染風寒,樓主也不會允許讓紫胭去迎接,沖了陛下的喜。
因此宴會上,紫胭只能居于舞列的最邊緣。
可是,她卻因婀娜的身姿、靈動的神韻和精湛的舞技而最為動人。
那夜,周烨就再沒看過別的女子,哪怕一眼。
彼時年輕的他,尚未褪去少年心氣,尚且具備着不畏世俗非議而勇敢追愛的能力。
宮中的名門之後也好,将相之女也罷,惺惺作态、笑裏藏刀的樣子直讓他犯惡心。與這些人同床共枕,簡直是對情愛的無情亵渎。
在這一點上,周懿像極了他父親。只不過他似乎更果決,登基三年,既不封後也不納妾。
他們,都在等一人去愛。
舞畢,周烨在看客的喧嚣中走下宴席,走入舞蹈的人群,走向末尾的紫胭。
他微微颔首,詢問紫胭的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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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紅了臉卻不說話,周烨輕輕拉住她的衣袖,問她是否願與自己共進晚宴。
這時,青樓的管事嬷嬷從一旁快走過來,賠笑道:“對不住陛下。這丫頭不會說話,擾了您的雅興,我這就帶她走,給陛下您送個頂事的。還望您……望您恕罪啊。”一邊說着,一邊跪下來抽打自己耳光。
“沒事的,嬷嬷,”周烨俯下身,扶起地上自賤的嬷嬷,又問了紫胭一次,“你願意和我共進晚宴嗎?”
紫胭怯生生地瞥了嬷嬷一眼,又低着頭掃視了四周,這才偷偷地擡起頭,看向周烨。
她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眼睛。
“快說啊,陛下問你話呢,”嬷嬷在一旁不耐煩地催促着。
她羞澀地點點頭。
周圍響起無禮的非議。
見紫胭慌了神,周烨忙牽住她的手,“怎麽,朕喜歡不得她?”
“她是個啞巴,是為不祥,只怕沖撞了國運啊。”
“政之所興,在順民心。又與她何幹?”周烨拉過紫胭,“我們走吧。”
紫胭在周烨的身邊重拾起失落已久的安全感。
他們發生了一夜情。
周烨也帶着紫胭去做了一個帝王本該做的事:去到原本無人問津的角落,照拂那些原本孤獨貧苦的魂靈。
至少,貧苦百姓是十分支持這對情人兒的。
返程的日子,周烨如願以償地帶紫胭回了京都。他本想封紫胭為侍妾,但紫胭礙于出身,只願做他的禦前宮女,服侍他的起居。
就這樣,周烨再沒有翻過牌子,而是始終睡在自己的宮殿——直到紫胭去世。
紫胭很快有了身孕。
周烨怕後宮的人加害于她,便把她藏在殿內,不再讓她出門,每日的飲食都差人悉心照料着。
照料她的人叫宋琬,罪臣之女。父兄謀逆,這才進宮服役。原是浣衣局最卑賤的女工,一次機緣巧合結識紫胭并與之交好。
善良的紫胭當然相信她的無辜,也誠心幫她。有了身孕後,紫胭就請求周烨讓宋琬來照顧她。
然而,終究是世事難料,命運無常,紅顏福薄,事與願違。
紫胭産子後,血崩而亡。
她将孩子托付宋琬,又懇求周烨照顧好他們的阿懿,然後躺在周烨的懷裏,含恨而終。
後來,皇後病弱。
周烨被迫娶丞相之女以安定邊疆、穩定朝政。
而丞相早與宋家為敵。
為籠絡人心,周烨再度将宋琬趕回浣衣局,也就自然而然地疏遠了周懿,對他不聞不問。
于是,自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深刻地感受着深宮的炎涼、浣衣局所有人的冷眼和周圍環境難以言說的陰險狡詐。
而宋琬,對峙叛亂遺恨、皇後伺機報複的同時,也負擔着保護私生子的深重罪孽。
她每天做着大家都嫌厭的、最苦最累最髒的活,卻還時常遭受鞭笞與杖責。
她跪過無數烈日灼燒的地面,浸過無數冬夜浮冰的冷水,挨過無數難以打熬的饑餓。
繭磨破了再結痂,腿凍傷了再修複。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周而複始。
但她卻從未愧對“兒子”。
她教兒子讀書寫字。
她讓兒子吃飽飯。
她給他做新衣。
宋琬将對紫胭的情誼,母親的摯愛、雪恥的希冀都毫無保留地傾注在這個男孩身上。
終于,周烨駕崩。
先皇後多年無子,後繼者先後喪子,嫔妃們難以生子,而周懿偏偏又才學過人。
因此,最終周懿以獨子、庶長子的身份成為皇位的唯一候選人。他繼承了父親的勤政愛民,繼承了母親的溫潤善良,當然,還有父親年輕時的那股子心氣和他心軟的弱點。
而宋琬,自然也因養育之恩成為了南周尊貴的太後。
然而,成為太後的宋琬也逐漸露出她的野心與真心。
“我于頹廢中睜眼,亦在灰燼中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