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翻葺

翻葺

商洛睜開眼，頓覺全身疼痛難忍。她費力地翻了個身，撞見身邊微閉着眼的周懿。

興許已是睡着了。

只是此時商洛面對這一幕，內心再不會有任何悸動。

現在，周懿在她眼中也不過就是一只對她含情的獵物。而她，借着這份嗔癡，則可以理所應當地享有在宰殺獵物之前盡情玩味的全部權利。

她仔細打量着她以為的已穩居于甕中的獵物——周懿。

周懿的眼底泛出厚重的青黑，蒼白的雙頰隐約涸着未拭淨的淚跡，兩鬓的烏絲摻雜着即将枯萎的白發。眉心擰作一處、鎖成一團，右手緊緊握成拳，凸出紫紅色的可怕血管。

商洛看見他額頭滲出了汗珠，一顆又一顆。

“洛洛，”周懿幹澀的嘴唇突然劇烈地顫動起來，抖落急促的呼吸，“別怕，別怕……”

那一瞬，商洛卻愣住了。

她試圖說話，卻一直嗫喏着卻發不出聲；她試圖伸手，又不知所措，将手懸在半空，無處安放。她不知道該用什麽語氣才算柔情，也不知道該用多大的力度才算愛撫。

不知道是生疏了，還是厭倦了，她居然不會演戲了。即便躊躇再三，即便醞釀回環，也再演不出那副愛他的樣子了……

商洛有些黯然，有些失落。

她緩緩背過身去，閉上眼，乞求再度安睡。

沒想到，過往的記憶接連而至，湧入眼簾：

初見巴掌下的臉紅，從未褪色的溫潤目光，如期而至的早飯，月夜裏克制的挽肘，歸來時的商服與燒肉，暗殺後無條件的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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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淚水墜落。

商洛這才意識到曾經的自己也是真的愛過周懿啊。

本想以假亂真，誰料假戲真做。

原來溺在戲裏走出不來的，一直有她自己啊。

她苦笑着，又簌簌抖落一串的淚。

還好，不管怎樣，那場春夢都早死透了。死在那間不見天日的破草屋裏，死在她複生的那刻，死在她使命重燃之時。

而現在的她，只該暗暗慶幸周懿一直是個情種。

因為這樣，即便她演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只要讓他感受到絲絲愛意，只要讓他的骨頭酥酥作響，只要讓他的心撲撲亂撞，他就被沖昏了頭腦，不會注意，更不會在意。

現在，她只管咬緊牙關厚着臉皮把這場愛情悲劇演到最後。

足夠了。

商洛背着周懿，暗自這樣想着。

雖還有些忐忑不安，卻也算有了安慰。畢竟，都到這一步了，也只有這條路能走——如果她還想殺周懿的話。

她再次艱難地轉過身，正對着周懿。

周懿的整張臉似乎因某種疼痛而逐漸扭曲變形，嘴唇發白、幹澀，顫抖不止。

“洛洛，洛洛……”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斷續，氣息越來越沉重，像是風蝕殘年，生命将息。

商洛試探性地用受傷的手，輕輕圍住周懿極度冰冷的左手。

周懿被這突然的觸感驚醒，他感受到一陣帶着溫熱的涼。

手是涼的，可手那頭連着的心，卻借助血脈，正汩汩傳送着熱度。

周懿的臉頰劃過一顆淚。

他費力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朦胧，似夢中，亦似天上人間。

“洛洛……”他驚魂未定，小心翼翼地呼喚了聲。

“傻皇帝，我在呢！”商洛回味往昔，故作奶聲奶氣地笑道，用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凝視着他，送去來自曾經的遙望，一度滿是溫柔。

看着商洛白皙臉上鮮豔招展的笑意，撫摸着逐漸捂熱的小手。這一切，竟都如此的真切與熟悉，像是重逢，更是重啓。

周懿真正醒了過來，大滴大滴的眼淚下墜，迸開在商洛包着紗布的手指上。

“傻瓜，快別哭了，”商洛伸出手，用指尖刮蹭着周懿的臉，咽喉裏湧出輕輕的嗚咽。

如此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