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湖底危險重重,柯昭與小八當然不可能讓白楚攸下去,可白楚攸一想到二師兄的好,想起後來沐沐再沒去過水雲間,就感覺心被壓着一樣難受。
太久沒見沐沐了,上一次見到還是五年前,那時候沐沐七八歲的樣子,圓圓的腦袋,虎頭虎腦,跟林焉一樣,拿着木樨斷枝,跟他一起去翠竹林練劍,結果總被自己絆倒,要小師叔抱才肯起來。
他生病了,沐沐跟他一起躺進被窩,抱着他說小師叔身上好燙,好想冬天也跟小師叔一起睡覺,而他實在沒什麽力氣回應,只強撐着勾勾被沐沐拉住的小指,算是答應。
沐沐是他們這批師兄弟裏收的第一個徒弟,即使他師父是二師兄,其他師叔對他也都很好,但他最黏白楚攸,因為師父說了,要對小師叔好。
如今沐沐孤苦伶仃,又無故被擄去湖底,如果逶迤山不上心,沐沐連死了都不會有人管。直覺告訴白楚攸,沐沐只是誘餌,海妖在等人。
眼看攔不住白楚攸非要下去的決心,林焉不住搖頭,惋惜道:“瘋了,你絕對是瘋了。”
可等到有人提議:“那林焉,你替你師父下去。”
林焉瞬間不吭聲。
“我覺得我師父一定可以降伏海妖。”林焉往背離白楚攸的方向走着,“都散了散了,沒什麽好看的,回去睡覺吧。”
湖面上靈力湧動,湖水瞬間被一分為二,中間排出一條可通一人過的小道,白楚攸收回施法的手,剛準備下去,林焉忽然回來了,手中還拿着很長一段不算柔軟的麻繩,二話不說給白楚攸雙手捆上,綁得死緊,留一截在岸上,然後後退,微笑道:“師父注意安全。”
柯昭問:“直接進去就好,為什麽要綁上?”
小八一點頭,恍然大悟道:“他怕小師弟有危險。”
“他是怕我跑掉。”白楚攸糾正小八後慢悠悠往前,踏上黑不見底的深淵路,經過林焉身邊時不忘留下一句:“膽小鬼。”
語氣卻不是嘲笑。
林焉目光始終跟在他身上,沒注意身後柯昭忍無可忍,提腳踹上他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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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驚慌失措的慘叫過後,伴随着岸上陸元黎一聲擔憂的呼喊,林焉成功墜落在湖底,摔倒在白楚攸面前。
“哎喲喂……”林焉揉着被摔疼的胳膊和腿,“沒辦法,我太擔心你了,特意下來陪你。”說完發現有些看不清白楚攸的臉,默默移到白楚攸身後去躲着,警惕地盯着四周,小聲問道:“白樂樂,這裏面怎麽這麽黑,會不會有鬼啊。”
白楚攸轉身朝前走着,說:“沒有。”
林焉還是害怕,跟緊了他,瑟瑟道:“這裏怎麽這麽冷。”
“如願湖是最靠近極寒之地的地方,尤其入了水底,自然會越來越冷。”白楚攸繼續朝前走着,忽然踢到什麽東西,遂停下,“林焉,地上有東西。”
“什麽啊……你別吓我……”
白楚攸腳底輕輕踩上去,然後有了結論:“沒事,一具骷髅。”
林焉當即走不動道。
“白樂樂,有沒有一種可能,沐沐不在水底。”林焉想上岸。
白楚攸頭也不回,“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找沐沐。”
林焉若是能回,早自己回了。
林焉壯着膽子跟上去,正惆悵着,耳邊突然傳來異動,心下一慌,就見白楚攸已經後退兩步到他跟前,面色凝重對他說:“還不給我松開。”
林焉着急忙慌解開繩子,雙手得到自由的瞬間白楚攸擡手,去憂慢慢在手中凝聚。
“白樂樂!那裏有個大蚌殼!發光了!”
白楚攸早看見了,并且他注意到,蚌殼裏面有人。
白楚攸把去憂塞林焉手裏,“拿着防身,別亂走。”
然後借着蚌殼的光前進,稍加注入靈力,殼漸漸打開,裏面有會發光的珍珠,很大一顆,湖底瞬間被照亮,宛如白晝。
沐沐蜷在珍珠旁邊昏睡,眼睫還挂着未擦幹的淚珠。
白楚攸放松下來,俯身要去抱沐沐起來,剛走進大蚌殼,珍珠的光驟然熄滅,厚重的殼即将壓下來,關鍵時刻林焉一個滑跪過來,擡手撐住蚌殼不讓下落,卻也只是緩一小陣,殼太沉了,他撐不住。
但林焉還是強撐着提醒道:“你可別就自己偷摸走掉了,不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白楚攸抱着沐沐出去,再施展靈力打開蚌殼,林焉終于手一松,可以出來。
蚌殼再次合上,遮住珍珠散發出來的光,光影消失的瞬間,白楚攸好像看見一條魚尾一樣的大尾巴從蚌殼之後一閃而過,深藍色的尾尖,以及黑色的尾鳍。
僅僅只是一瞬間,太快了,幻覺一樣。
林焉深呼吸一口氣,躲白楚攸身後說:“那個珍珠怎麽那麽亮,還挺好看。”
白楚攸抱緊了沐沐,讓沐沐趴他肩頭繼續熟睡,心事重重地說:“先出去吧。”
話音剛落,湖底忽然掀起一陣振動,湖水飄蕩,壓迫感和窒息感瞬間襲來,先前開辟的空間被水聚攏,白楚攸當機立斷再次凝出一個結界在身邊,将自己和林焉都圈起來。
可湖水壓迫太強,他根本撐不了太久,這裏太深了,想要回到岸上太遠,他帶着沐沐和林焉也不好走。
“白樂樂!繩索!!”林焉終于想起那截留了好長一半在岸上的繩索,奮力回到下來的位置,抓住繩索給岸上的人信號,陸元黎會拉他上去的,“白樂樂,把手給我!”
林焉朝白楚攸伸手,呼吸有些急促,目光灼灼看着白楚攸,慌亂中強裝鎮定。
湖底動感太過強烈,白楚攸扶着沐沐後背,讓他能靠着自己肩頭舒服一些,此刻望着林焉伸出來的手,又看看并不算很粗的繩索,無情說出事實:“三個人一起,繩索會斷。”
林焉登時愣住。
拉着繩索回到岸上還有生機,後走的人尚未知道還有沒有生還的可能。
林焉不想死。
湖底沒有天光,昏暗一片,白楚攸有些看不清林焉表情,但他知道,林焉不想死。
“你先上去吧,我可以解決。”白楚攸說。
但他能解決的可能性有多少,他也不确定,至少,護着沐沐還是可以的。
“那你……”林焉猶豫着,後面的話沒能說出口,白楚攸看懂了,跟他說:“我若真死了,不會有人怪你弑師,不關你的事。”
“是嗎。”林焉聽見自己語氣有些不正常,“那我可就放心了。”說完緩緩拉動繩索給陸元黎信號,眼睛卻一眨不眨盯着白楚攸看。
一直一直看着,直到遠離湖底躍出水面。
柯昭一見到上來的是他,慌慌張張問着水底的情況,陸元黎則松了一口氣,脫下外袍給他披上,責令趕緊去換衣服。
林焉渾身都濕透了,抿抿唇,一言不發,誰也不理,趴在岸邊嘗試着想像白楚攸一樣分開湖水,在湖底排開一條小道,可他修煉不足,試了幾次也沒辦法做到。
最後小八意識到情況不對,召集逶迤山弟子一齊發力,重新排開湖水,希望下一秒能看見白楚攸帶着沐沐出來。
然而湖面湧起陣陣波濤,明顯有人在湖底故意為之,根本打不開,一點希望也沒有。
林焉被陸元黎拉走換衣服,換好後看見表哥心情很不錯的樣子,欲言又止。
“差點以為你要把生的希望留給白楚攸。”陸元黎調侃道。
林焉微皺眉頭,“想什麽呢,我本來就是被踹下去的,怎麽可能替他去死。”
陸元黎原本是試探,這下是真放心下來。
也是,林曜生是誰,自幼從血海屍骨堆裏爬出來的幸存者,他若不自私,又怎能活到現在,他要是能讓白楚攸先出來,那才是不對勁。
“做的很好。”陸元黎嘴角揚起贊許的笑,“海妖還未降服,危險時刻我顧不上你的時候,躲白楚攸身後去,實在躲不過了就拿他擋劍,反正他是個病秧子,你不一樣,你得保證你的安全。”
陸元黎拍拍林焉肩膀,先行出去,“靈劍的事我想辦法,盡量給你弄到,你只需要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就行。”
盛天府的人好像跟過來了,在外邊一頓陰陽怪氣,林焉聽見陸元黎在跟他們吵,說再找林焉麻煩他可不客氣。
陸元黎爹爹是盛天府宗主,那些個長老就是對林焉再不滿,多少也得聽聽陸元黎的話,可這次他們不依不饒,試圖激怒林焉打起來,然後趁機動刀。
林焉頭一次不想跟他們糾纏,耳朵自動屏蔽掉侮辱不堪的詞彙,眼都不眨盯着腳底的青草看,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與此同時如願湖的湖底,湖水還在動蕩,白楚攸結出的結界有些支撐不住,他需要盡快帶着沐沐回到岸上。
結界護體阻力太大,他忽然有了大膽的想法,游出去。
他給沐沐留了一個小結界,自己的身體接觸到冰涼湖水的那一刻,有些刺骨的寒意,衣衫浸在水裏,湖水刺得肌膚有些疼。
他屏息向上游着,越往上去,便離黑淵越遠,然而剛見到一點微弱光亮,胸前突然多了一股柔力推着他不斷下墜,墜到好深好深的深淵之中,暗不見底,見不到一絲光亮。
被推着下墜的那一刻,他好像又看見了那條尾巴。
深藍色的魚尾,很長,很大。
白楚攸睜着眼墜入黑暗,不知道将要墜落到什麽地方,湖底有礁石他知道,不消片刻後背撞上什麽東西,把他撞得往上彈了一下,力道大到險些抱不穩趴他肩頭昏睡的沐沐。
那一瞬間他以為撞上了礁石,可是後背不疼,撞上的東西軟軟的,是活物。
是尾巴。
再往下便是礁石,尾巴攔住下墜的他,避免讓他腰背撞上去,他不知道。
沐沐在他肩頭動了動,長時間待在湖底讓他感到不舒服,腦袋枕着的地方很涼很涼,宛若被大冰塊抱着,他有些冷。
尾巴再次消失了,白楚攸沒再有所動作,靜靜等着,看尾巴到底想做什麽。
不多時,見他沒再動彈,那條尾巴悄悄從黑暗中伸出,尾尖在他腰間勾過,很快又閃到湖底,再從他身後一閃而過,捉迷藏似的,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
白楚攸不想跟他玩,靜默站着,任何動靜都不為所動,漸漸的,尾巴沒了動靜,咕嚕咕嚕的游動聲後,似乎走遠了。
白楚攸找準時機,抱緊沐沐,一鼓作氣往上游去,未曾停歇,終于再次看見一點微弱光亮。
他朝着光亮繼續前進,眼看就要看清周圍視野,眼前突然竄出來一個阻礙,從水底往上,沒有絲毫防備就出現在他眼前。
那是一條很長很長的尾巴,尾尖在水底輕輕晃着,往上望去,光是尾巴就比白楚攸高出許多,腰腹之上是和人類一樣的上半身,兩只結實的手臂,壯碩的身體,以及和人類一樣的臉龐,正居高臨下的,打量着白楚攸。
他的出現把本就昏暗的光亮徹底擋住,白楚攸看不清他表情,不知道他到底想幹嘛,只能憋住一口氣停在半空,一只手掌心慢慢彙聚靈力,随時準備着。
眼前的尾巴突然緩緩下移,直到那張和人類一樣的臉龐與白楚攸視線平齊。那是一張很好看、略微帶着點侵略性的臉,所有頭發散落下來,飄在水中,他的眼睛很好看,是和尾巴一樣的深藍色,看着白楚攸時莫名有些溫柔。
“你終于來了。”他說。
白楚攸沒有搭話。
他突然伸手,想碰一碰白楚攸臉頰,宛若終于等到他好久不見的愛人。
一柄透明利刃橫在兩人中間,他愣了愣,伸出來的手停在白楚攸耳邊,有些困頓。
他收回手,往前靠着,越靠越近,近到白楚攸能在他眼中看見自己倒影。
他忽然笑了。
他往後退去,越退越遠。
湖水再次動蕩,攪滅最後一點光亮,白楚攸眼前一黑,模糊中看見那條尾巴從眼前越游越遠,甚至來不及眨眼就不見一點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