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現世】

花眠仔細一想, 自己确實是三番幾次差點在白頤下的狠手之中命喪黃泉, 其中甚至有幾次如果不是玄極及時趕到,她怕不是早就被白頤得手, 化作一縷孤魂……

想到這,看向白頤那張俊臉的視線多了幾分疏離, 連帶着屁股也不自覺往後挪了挪, 花眠清了清嗓子, 認真懷疑這狐貍口口聲聲說要帶自己回諸夏看玄極的登基大典, 怕不是有詐。

“你為什麽突然那麽好心?”她目光閃爍地看着白頤。

白頤看着那雙後知後覺閃爍着警惕的眼, 哭笑不得這種把任何情緒都寫在臉上的小姑娘怎麽安安穩穩活到今日……想了想又還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地跟她解釋:“先前跟你說的都當耳旁風了麽,眼下易玄極得汐族幫助重鑄劍鞘,對你的追殺即時便撤銷了——更何況我大哥現在本人重傷昏迷無暇顧及其他, 翼族三公子為鎖妖塔附身控制,整個翼族顏面掃地連夜撤出狐族皇城……天下大局已定, 易玄極這番回去, 表面上說處理後續事項,實際不就是回去登基, 接受文武百官俯首,萬民朝拜的麽?”

花眠:“喔。”

白頤:“現在你可就真是個沒多大用的劍鞘而已了。”

花眠眉間一挑。

白頤說着,似笑非笑瞅了花眠一眼:“怎麽, 不服氣麽?其實現在已經不是劍鞘不劍鞘的問題,就算沒有最後的帝位角逐, 明眼人也已知天下最終定數——易玄極那日以劍祭劍, 如此決絕果斷, 救下北狄皇城萬民美名早就聲名遠揚,可謂名動四方,聲望極高……開心嗎,這諸夏大陸萬裏河山,終究還是不廢一兵一卒便落在了你的主人手裏。”

不費一兵一卒。

這話聽得花眠喉嚨裏發苦,比“你也就是個沒多大用的劍鞘而已”更戳她的心眼子,可她也不是傻子,不會當白頤這是無意間提起,只是上下打量了下面前的人,直白地問:“你說這話膈應誰呢?”

白頤只恨現在手中沒有一把折扇給他“啪”地展開搖一搖,那藏起來的幾根狐貍尾巴都翹起來了,一臉笑容燦爛:“你啊。”

花眠:“……”

白頤一邊說一邊拿眼睛掃花眠犯青的臉色:“你越恨易玄極,我便越好乘虛而入,當時斷尾之仇刻苦銘心,自然要搶了他的女人方可洩恨。”

花眠眼皮子跳動了下:“聽說你的尾巴賣了個好價錢,娶你家妹子時那般華麗彩禮裏,你的尾巴可立了不小的功勞。”

白頤聞言,只是淡定搖頭:“別當我傻子,想反過來膈應人也講套路,易玄極把我那同父異母的蠢妹子擡進偏殿,一毛錢都沒出。”

花眠:“……”

白頤:“路人皆知。”

花眠:“你說這話我可開心了,當年易玄極要娶我,掏空了浮屠島的寶庫。”

白頤淡定自若瞥了她一眼:“是麽,我看光提起這事兒你後槽牙都快咬碎了,我真沒看出你開心在哪。”

花眠:“……”

白頤:“你說我們這樣的孽緣關系,按理你還是易玄極的正妻,比我那從不受寵的蠢妹子先過門,只是後來……你說她到底應當叫你聲姐姐,還是嫂嫂?”

花眠“唰”地站起來,把醫生發給她的小毯子扔到白頤臉上,拒絕再跟他繼續講相聲——這人所有的技能點都點在伶牙俐齒上了,她這樣嘴笨的當然說不過他……

再加上這白頤對她來說簡直八字不合猶如瘟神,但凡接近均惹血光之災……無論如何作為“沒多大用的劍鞘”她還想多活幾年,至少為人類時,她還有父母等着她養老送終,而二十多年養育之恩真真切切,怎麽想也沒有叫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道理。

花眠的腦子還沒糊塗。

之後。

待一切塵埃落定,住進了搭建在片場空地的臨時帳篷裏休息下,睡之前,花眠上網看了眼,“H市地震一小時後,白頤徹夜不眠,身着戲服空降

H市探望戀人”消息再次登上微博熱搜,存在感相當高,這次惹得粉絲怒罵都其不争氣,綠帽俠。

正常姑娘估計已經被感動的熱淚盈眶,但是花眠不一樣,數月前她被易玄極像是死狗似的從被巨石砸扁的車裏拖出來,當時她都快被吓得尿褲子……這麽一想什麽少女心都是浮雲,花眠翻着白眼縮進被窩裏——

反正道具倉庫被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所有的物品清點和收拾都成了浮雲,她只等明日飛機飛回家裏關上門好好休息,兩耳不聞窗外事。

愛誰誰。

愛咋咋地。

……

因為前一夜的驚吓,雖然條件簡陋,花眠倒是也睡得安穩,用蘇晏的話來說,就是心大。

第二天早上天未亮迷迷瞪瞪醒過來,感覺懷裏多了個毛絨絨的玩意兒,還有條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她腰間,她第一反應是易玄極個渣渣皇帝都不做來找她啦,然後下一秒立刻反應過來哪裏不對……

猛地一下子坐起來掀開被窩,壓低聲音虎着臉:“你剩下八條尾巴也不想要了!”

被窩裏團成一團睡的狐貍睡得正香,這會兒被驚醒,搭在花眠腰間那根尾巴滑落,它委委屈屈地擡起頭看了眼花眠,打了個呵欠,然後眼淚朦胧地用濕潤的鼻子去拱花眠的手背。

花眠眼角抽了抽縮回手,不得不承認,獸型的白頤實在很漂亮,雪白的皮毛油光水滑,大約是冬天生了禦寒毛發,還有點圓滾滾的,幾條長尾巴蓬蓬松松……

難怪能賣個好價錢。

這整張皮扒下來,怕是能在B市長安街換套四合院。

雖然愛護小動物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可是白頤這禍害又不是“小動物”而是成了精的禍害,所以花眠胡思亂想起來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怎麽了,這般專注地盯着我!”

“……沒什麽。”

花眠心虛地擰開腦袋。

而白頤當然不知道此時自己在花眠眼中已經變成一張價值連城的狐貍皮,轉頭鑽進被窩裏叼出一塊白色的羽織布,描紅金線勾勒百鳥齊鳴,百花盛開華麗圖騰……自然是那“狐貍的嫁衣”。

白頤将那布拖拽着塞進花眠手裏,狐貍眼睛圓滾滾地看着花眠很是純良,仿佛把“你看我沒騙你”寫在臉上。

花眠:“……”

三十分鐘後。

花眠以人類真身,空降諸夏大陸——

抱着只狐貍,披着白色羽翼,從高空落在狐族皇宮某殿房頂上的那一瞬間,可以說是非常刺激了。

諸夏還是像她記憶中一樣,巍峨宮殿覆蓋在白雪之下,皇城外街道上欣欣向榮,絲毫沒有山雨欲來的肅殺,城中的百姓總是被保護得很好,只需要為三餐五谷,瑣碎雜事發愁,倒也讓人羨慕……

說來有些唏噓,曾經她期望的也不過是所謂“一日二人三餐四季五谷”這樣簡單的生活罷了。

收回目光,花眠看着高高的宮殿頂,有些眼暈,自從王哥那件事之後她就有點兒恐高,更何況此時此刻在她腳下的宮牆磚瓦滑溜得很,她覺得自己随時可能狼狽地摔下去摔個斷腿斷胳膊。

低頭看向舒舒服服趴在她華麗的狐貍,冷着臉将它扔開,看着狐貍化作人形輕盈落在瓦片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花眠冷哼一聲擰開腦袋,想說你選這地方降落是不是故意看我笑話,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餘光忽然瞥見上官濯月變了臉色,緊接着便被他一把握住嘴——

花眠瞪圓了眼,正驚慌這狐貍又想幹嘛,忽然聽見腳下宮殿之中,“嘩啦”一聲桌子被掀翻的聲音,緊接着想起一個尖銳得穿透雲霄的女聲:“我不信!”

花眠掙紮的動作一下僵硬,有些點兒懵逼:幹嘛,這是正好趕上什麽八卦?

只見上官濯月跟她眨眨眼,然後兩人磕磕絆絆地在房頂蹲下,狐貍輕車熟路把一片瓦片挪開,兩人便附身湊近去看屋子裏動靜——

花眠将臉湊到那黑窟窿旁,首先就聞到一股沖天的藥味,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鼻尖癢癢的有點想打噴嚏又強行忍住,因為此時她又一眼看見了端坐在房間某個小矮幾後面的玄極——此時男人已經換上了一身較為寬松的袍子,胸口敞開來露出層層纏繞的白色繃帶,頭發一絲不茍地束着……想來是回來過後有好好拾掇拾掇的結果。

而此刻,男人一臉平靜地看着在他面前掀翻一地的碎茶杯和浸濕地毯的茶水,沒有多大反應反而是很寬容的樣子,花眠有些驚訝:難道是有勇士敢給這位閻王爺甩臉子?

花眠疑慮之中,很快這位勇士便登場了——

看着是個女人,還挺年輕,此時她那一雙精致繡鞋踩在玻璃碎片上,好似又割破了自己的腳,驚叫痛呼一聲,見玄極端坐在那一動不動,愣了下,然後便嘤嘤哭了起來……

花眠:“……”

這姑娘,聽着聲音應當是個沉魚落雁之姿的,也不知道為何年紀輕輕便不想活了?

花眠看着那在易玄極面前蹬鼻子上臉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女人,正唏噓着,等着最讨厭吵鬧的玄極一巴掌将她拍飛,此時忽然聽見上官濯月靠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是五皇妹。”

花眠聞言,眼神兒立刻犀利了一些,原本只是随便看了眼這敢在老虎臉上撩須的人,這下認認真真地打量起她來——

只見她身形修長妙曼,身着一身大紅紗繡百花紗裙,一頭烏黑長發挽起露出修長的頸脖,配以鑲翠紅寶青絨鳳冠,那精致鳳冠被烏黑頭發襯得極美,真正的珠光寶翠叫人挪不開眼睛!

女人都有對比心,花眠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只感覺自己被對比成了一頭稻草,正感慨着,聽見身後狐貍一聲輕笑——

花眠:“……”

花眠臉微紅,尴尬地放下手。

再看向玄極,眼神兒就有些變味:她還在想他怎麽能這麽寬容呢!原來不是寬容,是寵溺!以前她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床笫之上哭鬧都生怕吵着他,這下子倒是好啊,他的寬容居然都給了另外一個人!

說什麽新婚之夜未踏入新房一步,都是演戲!

騙子啊!

花眠越想越怒,恨不得掀了整個屋頂跳下去同那戲精當面對峙,卻不想下一秒,那紮破了腳的公主撲進了玄極懷抱,哭得梨花帶雨:“你說啊,易大哥,你告訴我我大哥說的都是假話,你将來肯定會是諸夏皇帝,坐擁山河萬裏,富貴榮華,直至千秋萬代——”

五公主寬大的衣袖帶倒了玄極面前那張小茶幾。

當看見玄極雙手扶上公主纖細的手臂,花眠眼中火都快噴出來,卻不料下一秒,他只是将懷中的人禮貌又生疏地扶起來,停頓了下,這才緩緩道:“大皇子殿下所言屬實。”

哭聲戛然而止。

易玄極看了狐族五公主一眼,見她年紀不過與花眠一般大小,此時哭得可憐又一臉詫異地瞪着自己,便是鐵石心腸也還是猶豫地放輕了語氣,半解釋半勸解道:“易某此番前來,只為挽救蒼生水火,平息邪神複蘇之亂,因需登至皇位才可統帥三軍四族,才迫不得已接受此位……只是邪神封印四處已破三處,此番将去,極是兇險,如此準備身後事,自然也是——”

“——可我要嫁的是諸夏皇帝!”

狐族五公主尖叫一聲,打斷了易玄極的話。

話語之間,她像是瘋了似的沖向房間另一端,花眠順着她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原來在房間角落床榻之上居然還躺了一個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昨晚被突襲之後,生生少了一臂的上官耀陽,此時他面色蒼白,如大病初愈之人該有的模樣,虛弱的斜靠在床邊,看着向着自己撲來的自家妹子,唇角挂着冷笑……

當狐族五公主抓着他的衣領,面如厲鬼質問他這到底怎麽回事,上官耀陽咳嗽幾聲,輕松撥開她揪着自己的手,用帶着喘息的嘶啞聲音說:“便是你聽見的那樣,若易玄極戰死,将歸還皇位于我,這天下,終究還是狐族的。”

狐族五公主一愣,下一秒猶如被判死刑之人,雙目怒紅,珍珠大小的淚珠從眼眶滾落:“可是當日你讓我嫁與易玄極……”

“他現在确實是諸夏皇帝,”上官耀陽笑道,“一會兒不就是登基大典麽?”

“可他以後就不是了!”狐族五公主再次尖叫着打斷了她的兄長,她搖着頭難以置信連連後退,“我不知道你們兩人說好了什麽,我對這些一點都不知情,我只是……”

“只是貪圖富貴,妄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冠絕後宮;只是不甘常年居于衆兄弟姐妹之下,受父皇冷待,勢要我們這些昔日得意之人摘冠膜拜;只是狐族貪婪本性,只是以為自己慧眼識珠,所選之人必為人中龍鳳……”上官耀陽緩緩地替她說完,“沒有人逼着你脫光了爬到易玄極床榻上去,也沒有人逼着你第二天大呼小叫驚動整座皇宮讓天下人知曉人族領袖醉酒輕薄于你,使得父皇不得不下旨賜婚你與易玄極——”

那些不堪內幕被揭露,狐族五公主難堪地瞪大了眼,難為她身後,易玄極卻一臉默然,仿佛眼下上官耀陽說的事完全與自己無關。

“上官玉星,你當封印邪神之事是稚童過家家不成?!易玄極本身有婚約在身,因為你一番攪和,不得不被迫改迎娶你,堂堂狐族公主,諸夏帝姬,被人從側門擡入,洞房之夜獨守空房,你還有臉了?!”上官耀陽冷笑着,緊接着面色一變又是一陣猛咳,說出來的話卻足夠歹毒刻薄得不像是對自己的親妹所言,“你有你的過牆梯,我又怎麽不能借着你,為自己謀取一些利益,眼下人族與狐族結下姻親,倒是為他日易玄極退位于我有了一個極好的借口……”

被直呼大名的狐族五公主被刺得幾乎仰倒。

她轉過頭,瞪着易玄極,眼眶發紅,十分可憐一般,出口卻是凄厲質問:“你呢?”

易玄極此時終于有了反應,掀起眼皮子平靜地掃了那女人一眼,而後道:“狐族在高位時,永不向人族征收納稅,永不犯人族領地,永不交戰,封西荒邊境範圍百裏城池十三座為友邦之城,兩族共同治理,貿易自由……”

這他媽,給錢又割地,還真的就差手拉手高呼友誼萬萬歲。

趴在房頂上花眠被這一連串的信息量震得說不出話來,滿腦子就一個念頭:這人是不是瘋啦?!拯救完蒼生還沒開始就先想着料理後事照拂族人?!這特麽雷鋒同志重生在諸夏奪舍人族領袖了吧?!

眼下震驚的顯然不止花眠,就連她身後的上官濯月也是安靜如雞,只見腳下屋裏,上官玉星被氣得只顧着哆嗦說不出話來——

恰逢此時宮中內監輕叩殿門,小心通知屋內三位貴人吉時已到,請易大人與夫人移步摘星祭壇,準備受封登基大典。

一時間,房間內安靜得可怕。

易玄極擡頭看着上官玉星,臉上分明在說:現在逃跑還來得及,等受封之後,你再後悔怕就真什麽都晚了。

上官玉星也是雙目含怨,凄凄慘慘戚戚地看着易玄極,淚水流都流不完,仿佛在看一個天底下最大的負心漢——

雖然這一切好像都是她自找的。

在她的想法裏,易玄極哪怕是有義務要平定邪神之亂,卻身居高位,穩居後方,也不一定付出生命代價……到時候他們依然是皇帝和皇後,哪怕邪神真的複蘇,天下大亂,也亂不到重兵把守皇宮,這皇宮之中必定是最後一片淨土。

可惜她如意算盤打得響亮,卻沒算到易玄極根本沒打算做個縮頭烏龜,茍且偷生。

此時縱使咬碎一口銀牙,她也要和着血往下吞,事已至此,她絕不能叫任何人看了她的笑話……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她将站在祭祀高臺之上,易玄極的右手邊,接受文武百官跪禮,皇城子民朝拜——

這是她執着的,她怎麽能放棄!

“易玄極,哪怕你是死,我也要以諸夏皇後之身,親手替你送葬!”

“如此,随你。”

……

這日,難得豔陽高照。

花眠站在皇城百姓人群之中,看着她心中之人玄色描金龍袍加身,于龍銮之上緩步挪下,搖晃的珠簾之後,那張年輕英俊的面容甚無表情,無喜亦無悲。

在他身側,身着鳳袍的女人已經重施粉黛,絲毫看不出之前的崩潰與眼眶紅腫,她塗着精致的紅唇,下颚如驕傲的孔雀高高仰起,仿佛真正的飛上枝頭,成為人中龍鳳,人生贏家。

當諸夏皇帝緩步龍椅跟前。

親手将腰間無歸劍解下,抽出劍鞘,今日汐族女祭祀再次到場,用嫉恨目光瞥了一眼上官玉星,又于禦用工匠幫助下,吟唱祝福祭祀文,協助易玄極将劍鞘鑲嵌于龍椅之上——

當時。

萬民跪拜,齊聲高呼新帝萬歲,娘娘千歲,花眠被迫跟着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擡起頭,瞥見遠方高臺之上,是一臉冷漠,是小心掩飾的嫉恨,是強撐的傲慢與上揚的唇角……

人生百态,一應俱全,好不精彩。

然而如此這般,卻亦不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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