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諸夏】
花眠也不是很懂玄極打算怎麽在他登基當晚帶着她私奔回浮屠島“看鯨魚”, 她只記得自己當初以劍鞘之身坐船跟玄極來北狄行了千萬裏路, 耗費了快大半個月的時間——
當時她還在慶幸好在于與汐族大戰之前後她就治好了暈船的毛病,否則這一路來, 非吐死她不可。
總之路很遠。
但是介于這個男人經常說話像放屁(他自己也承認了不是嗎)所以花眠也沒把這放在心上,想了想道:“其實鯨魚以前我也看過, 實在是——”
“不一樣。”
“……”
“你同我說, 去了現世, 猶如新生, 那這承諾便是我對現在的你說的, ”玄極一板一眼道,“不去的話,我現在就趕你回現世。”
語氣很是無情——
如今他背着光, 花眠也看不見他眼中情緒,只知道他聲音低沉, 裏面全是不容拒絕。
花眠無言以對, 甚至覺得這劇本有點哪裏不對:難道不是應該她哭鬧着要走,他泣不成聲挽留, 現在這什麽鬼?
而玄極好像猜到她想說什麽,于是開口打斷她,神情看上去也是非常的公事公辦:“既做劍鞘, 就要有做侍從的行子,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縱容你許多……”
花眠微微眯起眼看了看四周, 沒別的意思, 就是想找把菜刀……同時聽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緩緩繼續道:“你要聽話。不可再任性, 主人要你往西,你不得往東。”
花眠被氣樂了,點點頭,咬着後槽牙說:“好。”
我看你臉皮子能厚成什麽樣。
一但擺正了自己的心态,為自己準确地找到了一個可以在他身邊對號入座的位置,就泥鳅似的坐了進去,昂首挺胸的……回皇城的路上,她還相當有“禦前侍衛”“劍鞘大護法”自覺地擋掉了一個想要來和玄極交換面具的官家小姐——
這姑娘當然不知道自己看上的人是皇帝,純粹是被玄極英挺的身姿和依然英俊的那下面半拉臉給迷住。
“抱歉姑娘,我家主人今夜只是出門逛逛,不同別人交換信物。”花眠擋在那小姑娘與玄極中間,在她的手來得及牽住他袖子時,不着痕跡地輕輕推開。
走在前面的玄極聞言也停了下來,轉身看着花眠。
那官家小姐上下打量了一圈花眠,見她神色也不像尋常貴族公子身邊的丫鬟那樣強勢傲慢,來了點勇氣,很不服氣反問:“你怎麽知道你家公子不同別人交換信物?”
聲音翠似黃鹂,如此自信,想必面具之下也頗有一些姿色。
花眠性取向正常,而且她本來就不是什麽熱情愛與人交往之人,冷下臉時也是頗為冷漠道:“因為我家公子是有婦之夫。”
玄極:“……”
官家小姐:“……”
從面具下都能感覺到這姑娘的花容失色。
嗯,貴族女子,從小被寵着長大的,怎願輕易給人家做小,有婦之夫自然是下選……于是落荒而逃。
玄極全程立在花眠身後看了場戲,看看那官家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花眠,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駁一下花眠的說法,但是想想後還是閉上了嘴,嘆了口氣。
“不許嘆氣。”
“不許命令我。”
男人轉身沉悶地往宮門方向走去——
一路上人很多,花眠被撞得有些東倒西歪,玄極數次回過頭看她,都看見她低着頭完全沒有要求助的意思。
垂在身側的手幾次蠢蠢欲動,又垂落下去,男人這才驚覺原來自己如今的要求已經是這樣的低:無論是何種關系,什麽想法,又會迎來怎麽樣的結局,此刻她能留在他身邊,就好。
“你走前面,”玄極繞到花眠身後,不着痕跡替她擋去了大部分身後的人群,“開路。”
花眠不疑有它,點點頭邁步走在前面。
花眠發現走到前面以後被撞的幾率反而小了一些,于是加快了步伐,等兩人徒步走回宮門前,花眠肚子裏的食物已經消化,青玄侍衛站在皇城門兢兢業業地等他家主子,那伸長了脖子的樣子讓人想到忠犬八公——
忠犬八公看見花眠,仿佛看見了地獄的惡鬼,恐懼又心虛的模樣,長大了嘴,“這這這”了半天一個字沒說出口,轉身落荒而逃。
玄極讓花眠在城門外等着自己,然後跟着走了進去。
花眠低着頭在宮門前踢石子,相當無聊,正滿心腹诽這易玄極真是勢利眼,喜歡她的時候恨不得把月亮摘下來給她;一成侍從後,連杯熱茶水也不給,只扔人在這喝西北風……
“哎。”
第八百身嘆氣後,花眠萬萬沒想到,再凍得鼻子都快掉之後,她沒等來易玄極,反而等來了閻王爺——
那擁着狐裘領子的少年從高高的樹冠一躍而下,花眠擡起頭時正好看見他身後那滿月,少年蹁跹飄搖而落,如皓月之中月神下凡。
……要是月神大神臉色不那麽臭就好了。
“我以為我的警告已經很明白了,”無歸冷着臉,看着被寒風吹得小臉通紅,這會兒正仰着臉眨巴着水汪汪的黑眼睛看着自己的人,“要麽來尋回他,要麽遠遠躲開,永遠不要提起你是劍鞘一事——”
“遺忘咒封印被解開了,你的咒也不太好用……呃。”在無歸瞬間一個挑眉中,花眠半張臉一縮,縮到圍巾的後面,“……我原本确實是想來看看他登基,就離開的。”
“然後呢?”
“……然後不小心聽了個牆角,”藏在圍巾後,她聲音因為心虛越來越小,“封印邪神,他可能會死嗳。”
無歸唇角抽搐了下。
想一巴掌怕死這小沒出息的。
“死怎麽了,缺你一個給他刨墳造陵的還是怎麽了?”無歸提高了聲音,伸手一把擰住花眠的耳朵,“還是你恨他入骨,覺得自己不能錯過他葬身黃泉的精彩一幕,非要親眼看着他死了你才能安生在你的現世過完下半輩子——”
“嘶,嘶……疼。”
“你還知道疼!”
“……哥,我不是想看着他去死,”花眠伸手輕拍拍無歸擰着自己耳朵的手背,“我只是在想,諸夏蒼生,還有易玄極生死存亡之際,我選擇轉身離開,那——那我和狐族那個五公主有什麽區別……我認認真真喜歡過易玄極的!”
無歸:“……”
花眠沮喪地低下頭,嘟囔:“現在也挺喜歡的。”
無歸:“……”
花眠:“要不是當初他用你祭劍,你渾身是血躺在我懷裏奄奄一息,我和他的孩子都能打醬油……”
無歸:“被鎖妖塔的劍當胸穿過這麽小的傷居然出血還奄奄一息還真是對不起啊?”
涼飕飕的聲音讓花眠整個腦袋都快縮進衣領裏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無歸:“自你離去,諸夏不過短短數月,你哪來的可以打醬油的孩子?”
花眠:“……”
無歸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麽個“義薄雲天”“豪情壯志”的妹子,聽見她一口一個“這時候走了和那狐族女人有什麽區別”就氣的想背過氣去——沒區別就沒區別,審時度勢,順勢而為,有什麽錯?!
想到這,無歸上下打量了一圈花眠:“你現在這樣還能拉弓嗎?”
花眠聞言,似這才被提醒什麽似的,猛地擡起頭瞪向無歸:像是一只被驚醒的王八。
無歸翻手,一把精致小弓出現在他手中,花眠看了一眼,正是她以前用的那把……接過弓在手裏掂量了下,倒是趁手。
此時餘光一閃,正巧看見不遠處,易玄極被青玄、青雀兄妹二人外加一堆太監簇擁着走出宮門,遠遠看去,一身玄色衣裳幾乎要融入月色當中去……
花眠手中無箭矢,卻将手中小弓對準玄極眉心方向,緩緩拉開弓弦——
遠處宮人見狀,無不驚慌失措,一太監看花眠手中弓無箭矢,那就只剩下個“大不敬”,于是那總管模樣的大太監尖着嗓子嚷嚷了:“大膽,何人在玄武門前撒野!”
話語剛落,卻見前方,那尊貴至極之人只是束手而立,站在那,目光微沉看着不遠處那着裝怪異的姑娘,任由她拉弓,似用無形箭矢瞄準自己——
他于風中而立,一動不動。
她手中彎弓如滿月。
而後手腕微微一擡,終于只聽見“徵”地一聲,弓箭破弦之音穿出,衆人眼前一個恍惚,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下一秒便感覺到那無形箭矢破風“嗖”地射出,衆人心中咯噔一聲,就連青玄也沒來由地在心裏突了下!
就在這時,半空之中,本應為空氣的箭矢忽然有了形狀!
藍色的箭矢仿佛火焰一般,以極快的速度穿過狂風以淩厲之氣向着男人面門飛去——
無歸臉色一變,花眠也沒料到這是什麽情況,等她反應過來時,無歸已經一躍而起,身輕似燕般向着那藍色箭矢追去,同時拔出腰間佩劍!
“陛下!”
“公子!”
“主人!”
一頓亂七八糟的呼叫聲中,無歸快,卻終究快不過花眠射出箭矢,那劍轉瞬來到玄極面前,他卻沒有絲毫躲避——
終于,那一箭擦着他的頭頂,挑斷他束發發帶,發帶随風不知飄至何處,滿頭青絲傾瀉而下,迎寒風飛舞!
靜。
此時,玄武門前,衆人呆立原地,只可用一個“靜”字概括。
花眠聽見自己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她跑得急,腳下打滑差點摔個狗啃泥,她能聽見自己的胸腔發出如破舊的拉風箱似的“呼哧”“呼哧”的聲音……滿嘴都是血腥鐵鏽味。
當她跑到那個人的面前,猛地停下來,在身後衆人一片倒吸氣之中,她踮起腳抓着他的耳朵,強行讓他附下身來,左右查看他的臉,他的腦袋,确定這腦袋還好端端地在他的脖子上——
她長籲出一口氣。
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渾身血液仿佛在剛才都凍結了一般,唯獨心髒狂跳,幾乎超出可控負荷。
……擡起頭,對視上那雙波瀾不驚,絲毫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眼。
她猛地回過神來,松開他,接連後退兩步。
“怎麽不躲?”
“你最後不是擡手了麽,躲什麽?”
“要是我不擡呢?”
“也不躲。”
易玄極擡手,頭也不回從身後宮娥手中接過一條新的發帶,随手将散落飛舞的長發束起。
“天下之大,無人能用劍指朕眉心,無人敢用劍指朕眉心……你能,你敢——”
他停頓了下。
“也唯有你的劍,我不躲。”
言罷。
他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
無視身後一群呆若木雞的衆人和一臉驚魂未定的花眠,将手中捏着的那枚上書“神行千裏”法術卷軸塞進她手中,又指了指她手中卷軸:“走,去浮屠島,看玄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