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諸夏】
花眠回到這邊以後, 雖然有了射箭的本事, 但是力大無窮什麽的,身強體壯什麽的, 哪都是沒有的,所以她守着玄極的涼透了的半具屍體, 抱着膝蓋在屋頂上吹了大半夜寒風, 最終還是無歸看不下去, 終于出現拯救了她主仆二人。
第二天玄極宿醉, 到了上朝時間他正抱着痰盂吐得上氣不接下氣, 作為罪魁禍首的花眠負起責任給他收拾幹淨,又大着膽子捏着男人的下巴左右翻看了一下,看他眼皮子底下的淤青和沒來得及刮幹淨的胡渣, 像是老了十歲。
“不會喝就不要硬撐啊……真是的。”花眠嘟囔着碎碎念。
新帝登基第一天就直接宣布休朝,很是有拟定今後昏君形象的架勢在, 好在易玄極是民心所向, 所以大家對此也沒有太大的怨言。
花眠安頓好了易玄極之後就推門離開了他的寝宮,再門外又遇到了眼巴巴守着的青雀, 此時花眠身上還穿着昨天那套不倫不類的衣服,晚上不覺得什麽,到了白日怎麽看都有些怪異……等出了門與青雀一個對眼, 她總覺得有些尴尬,兩人相對無言——
花眠:“那個, 我……”
下意識地抓了抓領子, 不幸地發現來時匆忙, 她沒帶圍巾和口罩。
陽光之下,就像是将本體連同魂魄一起落在了現世。
青雀熱烈的注視中,花眠臉色微微泛白,絞盡腦汁地想該怎麽跟青雀解釋自己的身份,為什麽出現在這裏,昨晚和易玄極幹了什麽又沒幹什麽(這才是重點)……結果想了半天,忐忑地剛剛張開嘴叫了聲“青雀”,後者已經沖上來一把摟住了她的脖子,哭得非常真情實感。
花眠:“???”
花眠有些傻眼,只是在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對于她離開的事,曾經掀起驚濤駭浪,浮屠島的人事關系(……)因此産生了很大的變動,比如青雀居然非常埋怨青玄,她覺得是青玄的胡說八道為花眠的當初的離去推波助瀾,傷害了一顆少女心。
那之後,從青雀的臭臉上,青玄了解到世界上還有個脆弱的玩意兒叫“少女心”,從此就再也不敢跟玄極胡說八道……就連玄極當初不顧兩族情面,不僅要收了血狼湖底最後一塊玄鐵,還要拒婚把汐族女祭祀放到八百裏開外的孤島上做妾這種事,他都沒敢再多說太多——
“你太蠢,”哭過之後,青雀紅着眼教訓花眠,“負氣離開不過是把公子拱手讓人,否則今時今日,哪怕是狐族公主也只有跪在地上管你叫‘姐姐’的份兒!”
花眠幹笑,心想我獨生子女,哪來的妹妹?……再說了,若我尚在,易玄極敢把其他人往浮屠島擡,那日當街踩着花轎,意氣風發劫親的人,怕不就是我了。
“如今再回來,我和他……我和主人就是單純的主仆關系了,只願他日親眼見證他君臨天下,國泰民安。”
花眠跟青雀打官腔,這一點也不難,把以前看過的各種劇本裏心灰意冷女主臺詞随便搬一個出來,就很像模像樣……嗯,最近跟的劇組,就連《洛河神書》的男配都跟男主這麽說過。
這話果不其然換來了青雀”你莫不是有病”的恨鐵不成鋼眼神兒……
花眠摸了摸鼻尖,轉開話題央求青雀帶自己去洗漱,泡了個澡洗去一身酒味神清氣爽,絲毫沒有一點點一夜未睡的疲憊……她甚至還有一點”榮歸故裏”的興奮在,洗完澡就着急出門去了。
……
這邊。
等玄極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醒來之後,只覺得口幹舌燥,頭痛欲裂,昨晚和花眠端着酒缸子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通通不記得,只記得自己喝了什麽……
喝懵之後大約是睡了,然後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抱着花眠哭了,說了很多有的沒的。
想到這,玄極臉一黑從床上爬了起來,起來時覺得頭重腳輕,赤着腳撲向茶幾,剛拎起茶壺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去,那渾濁勁兒尚在口鼻,那邊門便被人一把推開,青雀走了進來。
“什麽時辰了?”玄極問青雀。想了想沒等她回答就問出下一個問題,“她呢?”
……語氣略微緊繃。
——這個所謂的“她”,自然指的是花眠。
雖然昨晚她拍着胸脯承諾要看他創造的“蒼生萬澤,天下太平”,但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所以玄極對她的承諾實在不太放心……生怕她一覺醒來,想通了什麽,又想不通什麽,然後拂袖一走了之,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此時青雀站在門邊,看着她家公子,昨日登基之時,何等意氣風發,攬盡天下少女心,攪得皇城一池春水蕩漾;今日再看,胡子拉碴,腳下虛浮,眼有紅絲,手中還端着個杯子将放未放……
不由得感慨,情情愛愛之事,果然輕易碰不得。
思考間,這邊不動聲色福了福身子,做足了規矩,緩緩道:“陛下,花眠姑娘今兒一大早就到羽林衛報道去了。”
玄極:“……”
之前曾有提到,羽林衛是人族軍隊中司職弓箭的一支精銳,在人族八十萬大軍,整只羽林衛一共不足百人,各個都是人族高官家子弟挑選出來的精銳後裔,經過層層選拔而入——
羽林衛是精挑細選出來以一敵百的超級遠程戰力,以步法輕盈,輕功卓越,伸手敏捷為最大特點,神出鬼沒,殺人無形……
就連當今侍衛頭頭青玄,也是從羽林衛裏出來的人,後來才做的侍衛長,如今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說羽林衛是人族領袖的頂尖親軍也不為過。
之前還在浮屠島,見識過自家劍鞘身手後,玄極就曾經和青玄讨論過要不要把劍鞘放到羽林衛,只是後來發生的事兒太多,邪神沖破封印在即,事情一件件接踵而來,再加上玄極本身也舍不得把他這寶貝往臭男人堆裏放,這事兒便不了了之……
如今花眠卻自己跑去了。
想想那羽林衛裏,因為是領袖親軍,人族排面,挑選的時候多少也有點兒以貌取人……選進去的小夥子各個家事背景自然不用說,英俊挺拔是必須的,再加上幾年訓練越發意氣風發——
玄極眉毛跳了跳:“羽林衛所在督府守衛森嚴,重兵重重把手……她如何輕易上門‘報道’?”
青雀心想,要連那點本事都沒有,也不敢挑着羽林衛去報道啊。
“不知。”青雀服了服身子,“奴婢聽說,羽林衛總旗郝大人已經着手處理新人入職之事……”
“胡鬧!”
“哐”地一聲,男人手中杯子重重放桌子上,門外守着的小太監各個吓得肩膀一抖,青雀卻眉毛都沒抖一下——
習慣了啊。
淡定地吩咐人準備熱水,給主子洗漱,等那邊随便在浴桶裏搓了兩把,漱口束發,一身平日裏願意穿的玄衣,便火燒屁股似的往羽林衛暫時落腳的督府方向趕去。
走的時候有些急,還差點在門檻上被磕絆了下——
青雀在後面看着吓了一跳:“公子?”
也是忘記了尊稱。
“無礙,”玄極扶着門,手緊了緊,“大約是還沒酒醒……”
”莫不是上次風寒留了後遺症,那次你還嘔了血——”
“無礙。”
又重複了遍這話,玄極擺手匆忙離去。
……
羽林衛伴随人族領袖入主皇宮,暫時落腳于離主殿不太遠的原狐族赤尾軍都督府——這赤尾軍原住址前面是一排排的大院子供人起居,後面是一大片空地作為訓練校場,入主皇宮時,羽林衛總旗郝易翔一眼就看中這風水寶地,打滾賴地跟青玄預定了這地方……
青玄很是看好郝易翔這位青年俊才,就覺得他當自己的妹夫很合适,一來二去自顧自有了”看自家人”的自覺,便答應了下來——
反正玄極從來對這種“徇私舞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前只對練武有興趣,現在能驚動他老人家的事還多了個花眠,僅此而已。
言歸正傳,今日,這荒廢了一段時日的校場終于熱鬧起來。
一群小夥子熱熱鬧鬧聚集在校場這邊,層層疊疊,房頂上,樹杈子上,甚至晾衣繩上麻雀似的一排排站滿了勾肩搭背的人,他們伸長了脖子,每個人都特別興奮地看着站在校場這端最前面的人——
只見她一頭微卷長發齊腰,頭發挽起一半紮成個小揪,巴掌大的臉蛋上有挺翹的鼻尖和精致的小嘴,垂下眼時,那眼睫毛長得和蝴蝶翅膀似的……
最妙的是她很害羞,一直都垂着眼,他們盯着她的睫毛就挪不開眼睛,那一顫顫的仿佛顫在他們心頭。
……猶如一鍋臭豆腐在油鍋裏翻滾時忽然從天而降了一塊剛磨好的嫩豆腐。
“你說,就她啊,一個姑娘哦!”
“……我說話大聲點都怕把她給吓死,這細胳膊細腿的,你确定昨晚是她用箭指着咱們公……咳,陛下,還差點得手?”
“就她,錯了我腦袋給你當球踢,我家大哥的同窗的媳婦兒的弟弟昨晚正巧玄武門當值,親眼所見,呵——說得那叫個神乎其神,說這女人手中無須箭矢,箭如法術渾然天成,百發百中,威力驚人!”
“哇!”
“嗚!”
“惹!”
“……我不信!”
“我不信的是敢用箭指着公子的人還能活蹦亂跳來羽林衛報道——嗷,你打我幹嘛!”
“什麽‘公子’,是‘陛下’!”
易玄極走到羽林衛督府校場,腳跟子沒站穩,就聽見昨晚他那點”讨好媳婦兒”的風流事跡一夜之間已經傳遍整個皇城……
也不覺得十分尴尬,只是往那樹下背手一站。
樹上正讨論得開心的麻雀們頓時感覺到氣氛不太對,閉上嘴低頭一看,對視上那張棺材臉和冷冰冰的眼睛,頓時背上冷汗嗖嗖往外冒!
衆羽林衛:“……”
玄極掀起眼皮子,掃了眼不遠處的花眠,見她手上握着她那把精致長弓,在她遠處,以現世計量單位約三百米處,平行立着連續五個靶子——
根據羽林衛的規矩,三百米開外,一箭射出,箭中第一靶心且穿透第二靶心,在第三個靶心留下印子,即為合格,所謂“百步穿楊”,不過如此。
而此時,花眠已經舉起手中長弓。
站在人群之外,十分低調駕到的皇帝陛下并未出生阻止,也未引人注目,只是唇角翹了翹,手一攤:“弓。”
樹上一只麻雀立刻跳下來,狗腿子雙手奉上背上随身攜帶的弓箭。
與此同時。
只見不遠處,那站在人群前的小姑娘終于打從方才開始第一次擡起眼,黑色瞳眸明亮透徹,仿佛有光——
她手中長弓拉圓,卻不見弓箭。
那圓潤如玉指尖在弓弦微微勒紅,又泛白,衆人屏住呼吸,睜大眼睛。
終于只聽見“徵”一聲弓弦破風之音,忽然半空中,有一道極速藍光拖着長尾快速成型——手持弓箭那人唇角正要揚起,衆人倒吸一口涼氣,正準備迎接奇跡!
這時候“嗖嗖”兩聲,幾乎是同時從人群之後,兩只更快的箭矢直接而上,目标卻非箭靶子,而是那抹藍光,再是“啪”地一聲巨響,兩支弓箭第一只直接被藍光撞得粉碎,第二只再追上時,在藍光碰到靶前,将藍光撞得炸裂開來!
“呵!”
羽林衛中人不約而同傻眼,而花眠更是瞬間瞪圓了眼,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消失在半空的藍光,穩穩立在那連根毛都沒被碰到的靶,瞬間想起來什麽似的,猛地回過頭——
一眼就看見了,樹下執弓而立的易玄極。
一時間氣得胸肺都要炸裂:“易玄極!!!”
羽林衛一聽當今皇帝陛下大名,頓時紛紛一個激靈嘩啦啦跪倒一地,于是花眠和玄極就這樣絲毫不受阻攔地互瞪——
“你幹什麽?!”
“羽林衛是要當真上戰場的,你往這湊什麽熱鬧?”
“昨晚我……你當我說、說着玩?!”
“你要上戰場,我沒說不讓你去,你留在主帳裏當個軍師——”
“……我連《孫子兵法》都沒看過!只知道三十六計走為上!”
“我又不嫌棄。”
花眠眼珠子都快瞪掉下來了,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說話不算話之人——氣極了,拉弓,射箭,藍色箭矢一秒後出現在半空,二秒後,五個靶子多米諾骨牌似的接連倒下……
五個靶子,中央紅心皆是一氣呵成的小洞。
箭矢卻不見蹤影。
衆人再次看呆了眼。
花眠手掌一翻,長弓消失,手狠狠一指那五個靶子,轉向郝易翔狠狠等着他:“郝總旗!”
玄極背手而立,十分淡定:“他敢。”
郝易翔:“……”
放過我放過我。
接下來又是玄極與花眠的眼神戰争,,嗖嗖涼風中,戰争結束于花眠終于使出殺手锏,只見她眉間忽然一松,擡起手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正好在這邊一天一夜,時候不早,我媽該着急了,那我回現世了,拜拜。”
玄極臉上的嚴肅與絕不動搖跟着一愣。
花眠撂了下頭發,黑發飛揚之間,轉身就走。
玄極扔了弓,三步一躍而起,穩穩立在她跟前,陰沉着臉。
……
當夜。
樹上麻雀再聚首,目送那心滿意足地拿了羽林衛腰牌後,迅速羞澀狀退下的小姑娘,皆嘆白日所見所聞,恍然如夢。
世間一物降一物,古人誠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