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chapter5

夏沂爾躲了賀楮很多天。

準确地來說,其實就是她除了必要,再沒出寝室的門。

她那天回來,剛把潮熱一片、沒有一處幹燥的襪子洗完,秦纖纖就開門進來了,随後像是拔土豆塊兒似的一拎一串兒,另外兩個準備保研的室友也魚貫而入。

三個人圍着她就嘿嘿直笑,眼神裏有濃郁的好奇和興味,更準确地說是叫窺探欲。

“你知不知道,你和賀楮學長被人挂在校園牆上了啊。”秦纖纖戳戳她的肩膀,笑容揶揄,“臉糊成這樣,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行啊你啊,不聲不響就釣到了top級別的。”

夏沂爾沒什麽表情,也沒有掏出手機查看一眼的欲望。

她非常非常,讨厭秦纖纖口中的“釣”字。

發展到現在,基本上沒什麽學校在用貼吧了,超話又會被學校的公關精準監測,L大有信息技術學院的大佬搭建了匿名論壇,ID每九十天可以更換一次。是一個校方沒怎麽介入的地盤,因此很受學生歡迎。

論壇上跟兩人有關的帖子都标hot了,底下一串人都在問照片上的女孩子是誰,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

底下有人認出夏沂爾來,但奇異的是她的名字似乎是論壇裏的某種屏蔽詞,發出來就會被抽樓。不斷有人翻新花樣表述她的名字,但管理員後來幹脆把這個帖子都封了。

當事人始終無動于衷。

夏沂爾知道自己遷怒得不講道理,可她繃緊很久的弦斷了,回去後幹脆發瘋删掉了好幾篇最喜歡的賀楮的同人文,粉絲一臉懵,問她是不是要退坑。她冷靜了很久還是回複了“不退”。

她每天都查看訪問記錄,看到那個熟悉的橙紅濕暈頭像就會心安一些,心安之後又是不得不做選擇題的焦躁。

賀楮已經,連着七天都頻繁地訪問她的微博了。

今天是第八天。

現實中的夏沂爾不知道如何做出選擇,網絡上的“浴乎沂”太太不知道如何面對賀楮。

她心煩意亂地捯饬了一下自己,決定出門找個空教室自習自習,畢竟這個學期她還打算刷一次六級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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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夥不對勁好幾天了吧……”

男寝308裏,鐘屹把手上的魔方一擱,和身邊的餘睿嘀咕:“他以前一天到晚都窩在他那據點裏,要麽全國各個地方到處飛來飛去,這兩天怎麽基本都蹲在寝室用筆電啊。看上去跟躲什麽人似的。”

餘睿吃了論壇的瓜,雖然沒吃明白,但不妨礙他預言家和推理大師的屬性:

“估計是人家女孩子不想見到他吧,他就主動躲着不礙她眼了。”

308整個寝室衛生習慣都非常好,主要是因為有一個太講究的賀楮。現在他把被子卷成厚實的海苔卷,整個人倚在上面,修長的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筆電,眉眼耷拉着,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別來惹我”的冷淡氣息。

聞言他擡眸,眼神冷冷地一刮,活像是要把推理大師一刀剮了。

餘睿猛一激靈,馬上住嘴。

賀楮戴上降噪耳機,漫不經心地查看着郵箱,快速地篩選回複合作單。

他這幾天工作效率都不是很高,筆電配置已經算是頂配,終究沒有臺式屏幕更大且更順手。

這幾天他沒打算回工作室,畢竟在那兒撞見夏沂爾的概率可太大了。

寝室裏一開始聒噪得很,不知不覺走了三三兩兩,他處理完最後一份合作單,回完所有的消息,這才将筆電合攏。

長的幾乎無處安放的腿曲折着,他解了手機鎖,微信上彈出餘睿的消息:

[哥們兒,江湖救急!]

下面是一長串語音,餘睿聽起來大概真的是急了,語速噼裏啪啦撥算珠似的飛快t:

“我們不是在搞一個心理特色活動嗎,但是團委那邊找我有急事,我必須得去開會。哥們兒,就你有空,替我頂上呗?有玩偶服的,你不露臉的,楮哥,救我于水火啊楮哥!”

賀楮冷酷無情地回了一條:“我讨厭跟別人有身體接觸。”

餘睿那邊似乎顧不上看他的信息,語音連番轟炸,他聽到倒數第二條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屈指摁開最後一條:

“……卧槽!那不是你的什麽緋聞對象,那個女同學嗎!她怎麽在這裏——要不這個擁抱任務還是我來做吧,她看上去肯定會給我一個免費的擁抱……”

賀楮已經把筆電往“海苔卷”下猛地一塞,快速地穿鞋綁鞋帶,剛站起來就感覺觸感不對。

他低頭一瞥,低聲罵了自己一句,認命地重新拆了鞋帶繼續綁,起身後食指勾住純黑沖鋒衣的帽子,邊走邊把把将衣服攬在臂彎,光速沖出門。

夏沂爾背着包走在思之廣場上,仰着頭看一個個頂棚上拉出的橫幅。

剛做完六級題,她疲憊地發現自己的英語水平又下降了,聽力連錯。

思之廣場上人很多,她繞開人群,往啓智湖畔的白色欄杆走去。

轉角,一只白白胖胖的……玩偶胳膊攔住了她。

夏沂爾仰着頭看這個渾身雪白的玩偶,她隐約記得似乎是叫大白。

這個印象還是源于大一的一次攝影課,她很偶然地采訪到了一只同樣的大白。

她笑了一下,笑意未及眼底,往左側挪了挪,給大白騰出位置,很快又往前走了幾步。

大白的胳膊再次橫亘在她的面前,帶着點不依不饒的意味。

夏沂爾不明所以地擡頭,風這時從湖面上濕漉漉地擦過,把她細碎的發淩亂地吹動:“你好,我想站在這個位置上。”

大白的腦袋明顯地垂了下來,動作一頓,看上去像極了長松一口氣。

夏沂爾奇異地讀懂了他的肢體語言,笑眯眯地說:“我不是想跳湖啦,就是想吹風。”

很神奇的是,她的理智知道這是學生扮演的,可她卻覺得這是天然值得信賴的。

或許是玩偶不出聲讓她放松了吧,又或許是很久以前的那一次拍攝讓她對穿玩偶服的人都挺有好感的,所以她支着下巴,胳膊肘壓在欄杆上,歪着腦袋就和他聊了起來。

或者說,其實算是單方面的傾訴。

“幾天前,我遇到了一個,很厲害的男生。”夏沂爾的腦海中勾勒出賀楮的畫面。

人很高,看起來很瘦,但肩很寬,足以給人很濃厚的安全感。

“我昨天遭遇了性.騷擾……他制止了更糟糕的後果,其實我特別感謝他。”夏沂爾的聲音仿佛一根耳機線,輕輕柔柔地牽在了玩偶服飾內的人心上,“我知道他特別好,可是分開的時候我卻惹他生氣了。”

大白學着夏沂爾的模樣歪了歪腦袋。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他是不是有點失望……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認識我。我其實特別羨慕以前的我自己,雖然家裏條件很不好,但那個時候的我會追逐着他的影子奔跑,想着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樣閃閃發光。”

大白倏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讓她攤平右手,猶豫遲滞了很久,還是在上面慢慢地畫了一個愛心,後面緊緊跟着一個問號。

她讀懂了他的意思,笑着搖搖頭:“不是喜歡哦,高中的時候就隐隐約約聽說過他家庭很優渥,跟我絕對不是一個階級上的人。他啊,就是我男神,我特別羨慕嫉妒,又特別想超越的人。因為總感覺超越他的話,就像實現了夢想了一樣。”

大白看上去更沉默了。

她站在他的身邊,傾訴了好多。她能更客觀地剖析自己所有的艱難處境和陰暗面。

在傾訴完一場後,她有些困惑地道:“他進入我的生活,這本身是一件特別美好的事情。可是我好害怕見過更多的美好之後,就無法忍受痛苦了……我該去見他嗎?”

大白忽地從旁邊的純色書包裏抽出一張正方形紙,還有一支筆。

他折了半天,又在紙上寫下了許多詞,她沒看見。

她只看見了大白艱難地抻着手指,插進了标有“東南西北”四個字的小口裏。

童年的錨隐藏在心髒的最深處。

驟然見日,竟是讓她有一種歲月橫流之感:“東南西北的折紙?”

大白小幅度地點點頭。

夏沂爾的目光投向員工宿舍的方向,手指勾住頭發一一纏在耳後,說:“那就,東面,橫向開始,折七下吧。”

大白艱難的翻折動作看上去很滑稽,她的心卻安靜下來,目光格外專注地凝視着這個童年的折紙玩具。

“未來會更好……”夏沂爾讀出聲來,心髒倏地跳漏了一拍。

她好像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她說:“可以把這個送給我嗎?”

“東南西北”落入她的掌心。

她驟然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了一下眼前的大白玩偶。

她不知道的是,玩偶突然停了動作,是因為玩偶服內的人心跳太響,響得一瞬間就覺得缺氧。

“這個心理活動我知道很久了,擁抱大白。”夏沂爾持續了許多秒沒有松手,“謝謝你,我真的很需要一個擁抱。”

擁抱是溫暖情緒傳遞的媒介,她在此時特別想哭。

兩只玩偶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肩上,随即慢慢地、試探一般地加重了力度,把她往自己懷裏扣。

他們擁抱了半分鐘,她才慢慢推開他。

夏沂爾往他工作室的方向奔去,邊跑還邊回頭對他揮手。

等她的身影慢慢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之後,賀楮才摘下頭套。

他擦了一把汗濕的、淩亂貼在額頭上的發,漆色的瞳孔盈潤,唇角不知不覺牽出一抹笑意。

夏沂爾跑到半途實在受不了了,彎下腰撐在膝蓋上,腿部肌肉發酸。

她喘着氣掏出手機,點開賀楮的微博,拇指在“私信”的标志上懸停。

半晌,她緩過神來,重新把手機揣進書包裏,往寝室走去。

她想好了。

她想要抓住生命中的這抹亮色,然後跟着他,超越他,成為更好的人。

但在此之前,她想要先看到賀楮的訪問記錄。

這是夏沂爾和自己的小小較勁——她才不要主動。

她反複地刷着訪問記錄,然而,今天都快過去了,她還沒看到他。

第八天為什麽要斷了?

原本輕飄飄吹到空氣中的心情忽而跌落。

她咬一咬牙,掀開手機殼,摳出電池板丢進了抽屜裏。

桌面上,被肢解的手機慘兮兮地躺着,處在“案發現場”的夏沂爾憋着一股氣,終于一口氣刷完了一套除作文和翻譯之外的六級題。

慢吞吞地把電池板塞回去,她閉着眼摁下開機鍵。

甫一開機,她就戳進了微博。

十二點前,她打着呵欠,心一橫就給他發了消息:

[哥,這麽多天,你是來看自己同人文的嗎?]

本以為又是漫長的等待,沒想到下一秒,對面回了一句:

[你好,請問你願意和我協議戀愛嗎?]

啊?

夏沂爾閉了閉眼。

夏沂爾睜眼。

再看一遍。

那句過于炸裂的話轟得她頭腦停擺。

為什麽……賀楮會對一個……寫他同人文的人發這種話啊?

這個跟她說的話沒有任何關系吧?

她有一種詭異的吃醋感,就像三次元吃二次元的醋,并非指情愛方面,而是論起交情,他對三次元的她說都比對二次元的她說更合适。

夏沂爾遲疑着,緩慢地打出了一句話:[?被盜號了???]

下一刻,一個電話直直地闖入她的手機。她手滑了一下,手機差點跌到地上碎膜毀容,拇指去捉屏幕的瞬間恰好劃開了接聽,連帶着點到了外放。

“夏沂爾。”

電話那頭是她這幾天反複夢到的、懶洋洋的聲線,聽起來他心情似乎很好。

他說:“跟我合作吧,協議戀愛,穩賺不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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