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t?14
chaptert14
出行那天夏沂爾起了個大早,對着宿舍裏貼在牆上的全身鏡找了半天,确定自己身上唯一一套價值過五百的衣服看上去值這個價。
秦纖纖剛起床啃蘋果,見狀忽地問了一句:“去約會啊?”
夏沂爾大大方方地承認:“嗯。”
那天吃火鍋的時候,她就是從秦纖纖看魚缸的眼神中得到了有關“暗戀”的靈感。
此前從來沒有聽她提過賀楮。
她們之間的距離一直都是很遠的,表面親近而已,實際上互相視對方為競争對手。
然而那天從火鍋店回來以後,夏沂爾明顯感覺到她的态度軟化了。
秦纖纖湊過來,上下端詳了一番,把她咖啡色牛角扣的開衫松了一顆扣子,然後撥了她幾縷長發垂在胸前,目光有些嚴厲,仿佛是在對待一件突然珍愛的作品。
夏沂爾有些不習慣她突然真心的對待,半天才憋出一句:“這樣還行嗎?”
秦纖纖從櫃子裏取下自己小巧又精致的挎包:“這個更搭,我先借你,你手上提的這個包更适合可愛風。”
夏沂爾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
她又從櫃子裏取出卷發棒,告訴夏沂爾使用方法:“小卷一下會更有氣質。”
夏沂爾很認真地道了謝。
秦纖纖啃完最後一口,“咻”地一下把核兒扔進了垃圾桶,擡眸時正正對上夏沂爾深深的目光:“做什麽這麽看我啊。怪滲人的。”
夏沂爾沖她笑了一下。
其實沒什麽。
她只是突然很想知道,暗戀居然是這樣的嗎。
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能讓她放下對競争對手的傲慢和成見,真心實意地對她好呢。
夏沂爾到的時候,全部的人都已經到了,一見到她目光齊刷刷地彙聚過來。
賀楮今天穿的是深咖色雙排扣廓形的風衣,白色打底,摩卡色垂墜感寬松西褲裹着他長得相當有存在感的腿。脖頸上挂着純色的頭戴式降噪耳機,雙手抄兜,正漫不經心地把目光緩然地挪過來。、
這一秒鐘內夏沂爾還是很想逃跑,不過為了正在旁邊看好戲的賀楮的面子,她還是強迫自己變e,大方利索地打了個招呼,露出了練習過很久的甜美笑容。
賀楮很自然地挑起她一縷被風吹到臉上的頭發,替她挽在耳後,一一介紹:“這是我室友鐘屹,旁邊是他女朋友Aurora,那個是餘睿,他女朋友叫方瑤。”
夏沂爾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以後,就安安靜靜地待在賀楮身邊,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賀楮垂眸問她:“在想什麽?”
夏沂爾下意識地露出了一個微笑,然後告訴他什麽都沒想,只是有點緊張。
然而其實不是這樣的,她知道自己是出于本能将所有人的神情、氣韻盡收眼底,随後又不由自主地開始琢磨每個人大致的行事風格。
這是她短暫二十年人生中因貧窮磨砺而得到的、幾乎是唯一有用的東西。
大多數時候會驚人的準确。
賀楮擡手摘下了降噪耳機,替夏沂爾戴上,調整好角度,然後從兜裏取出了手機,看似相當随意地劃進了一個歌單,在摁播放鍵以前,他微微俯身,湊在她的耳邊說:
“要不要聽一下我換了風格的歌單?”
這降噪耳機的效果真好,夏沂爾壓根兒聽不清賀楮講了什麽,幹脆別過頭預備問一句,正好看到了他的唇,勉強讀懂了他的一點意思。
下一秒,耳機裏猝不及防地傳來了一陣她熟悉到再不能更熟悉的音樂。
開頭是一陣密密麻麻的喘.息。
夏沂爾:“?”
這踏馬不是威風堂堂嗎???
他果然是來報複她的吧???
問題是,她只在寫同人文某些情節抓耳撓腮寫不出來的時候才會點開來,聽一聽,試圖找點旖旎的氛圍啊!
等等。她雙手按在了耳機上,感受着高價降噪耳機裏歌手的呼吸聲,換氣聲。
這喘得跟她之前聽到的似乎不是一個歌手啊……
怎麽聽起來有點像賀老板的聲音啊……
她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正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吓得她連忙打消了這個念頭,并且給出了有足夠說服力的理由:賀老板明明就是一個說兩句就會臉紅的純情男大啊。
如夏沂爾所願,那一聲喘之後,再沒有出現過類似賀楮的聲音。
她面無表情地聽完了整首歌,摘下耳機:“你要給我聽的就是這個?”
賀楮懶洋洋地一聲:“哦,不好意思,按錯了。”
她重新把耳機戴上。
這一回對味兒了,悠揚的鋼琴曲從耳機裏緩慢地流淌出來。
她舉起手機把剛敲在屏幕上的字給他看:“這是什麽曲子啊?”
賀楮接過她的手機,在上面敲:“這是鑒賞課上我說過的,作曲家Roberto Ciapaglia的《Nuvole di luce》,有一個很美的中文翻譯,叫‘鮮豔的雲’。”
夏沂爾心中一動,知道他是在成為她的“資源”,盡可能地為她拓寬知識面。
那一天說過的話,并不是空口承諾。
她感受着曲子的旋律,忽然之間就覺得,對這一趟的旅程前所未有地期待起來。
鐘屹瞟了他倆一眼,“啧啧”兩聲:“他倆真的,旁若無人。老賀什麽時候在我們面前這麽好脾氣了,哪天不是拽得要死,包袱忒重,還老是嫌棄我們把寝室弄亂弄髒。”
Aurora甜膩地笑着哄他:“嘛,少爺脾氣好煩的。還是阿屹你好。”
鐘屹笑着摸了一把Aurora的臉,然後說:“別拉踩啊。”
Aurora頓時就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笑意盈盈地換了個話題。她見風使舵慣了,想要讨好有錢人家的少爺對她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事。
但鐘屹于她而言有點不一樣。
這人怪有趣的,對她沒什麽真心,卻很有耐心。
跟她的行事作風還挺像的。
餘睿捂着滿胳膊的雞皮疙瘩走開,哆嗦了兩下才跟方瑤說:“瑤瑤,你以後千萬別這麽跟我說話。鐘屹這人也是,他別的都還行,就是這方面作風很不檢點。”
方瑤倒是個直爽性子,聞言翻了個白眼:“餘睿,求你千萬別跟鐘屹一樣肉麻。還有,你要是敢不檢點……”
餘睿連聲道:“不可能,我守男德的很!他這種男人都是髒的,我才是幹淨的。”
方瑤被他無語得想笑,真的笑出了聲,然後問:“你們寝室賀楮還行吧。”
餘睿說:“他嘛,客觀來說人很牛的,等我讀完研指不定要跟他混。主觀來說呢,他是再清純不過的茉莉花,少爺狗脾氣,看不出這人還會喜歡什麽人啊,結果一聲不吭就談了個戀愛。”
剩下半截話沒吐出來。
——他是真有點想不懂賀楮喜歡夏沂爾什麽,畢竟和她差不多的姑娘,甚至比她好看、優秀的姑娘多多了。感覺并不是很匹配。
現在有點懂了,他倆自帶屏障,無差別地隔絕除他倆以外的所有人。
一行人浩浩蕩蕩,晃進了游樂園。
周末的市中心游樂園游人如織,必須得挨在一起才能确保不會被人群沖散。
夏沂爾很少見這陣仗,畢竟寧市的交通工具都挺冷清的。她戴着純黑色的口罩,茫然無措地轉了轉頭,不安地捏緊了鼻夾條,目光下意識地投到了賀楮身上,仰起頭,看他的眼睛。
從賀楮的角度來看,她的臉特別小,看上去他的一個手掌就能蓋住。光從右側打過來,灑在口罩未能遮住的臉頰的最兩側上,略湊近一點,臉面上透明的細小絨毛似乎都能看得見。
賀楮改了往日裏的散漫語調:“牽着我的衣角。”
夏沂爾伸手攥住了一點點風衣,跟着他在人海中前行。
離得最近的商店有賣特色雪糕,賀楮立在雪糕櫃前,問她想要哪個。
夏沂爾在香芋味和抹茶味之間犯了難,瞥了一眼價格牌上明晃晃的“十五元一盒”,果斷扯了扯賀楮的衣服:“我們走吧。”
處處是小孩子歡呼尖叫,或者是嚎啕大哭。賀楮微微俯身,試圖去聽她說什麽。
而這時夏沂爾正好仰起臉,唇瓣隔着一層口罩,不偏不倚,恰好貼在了他的耳垂上。
連時光似乎都靜澱了下來。
一時之間,兩人都完全僵住了,仿佛兩尊雕像,一動不動,各自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什麽一般。
“你倆怎麽還磨磨唧唧的呢?瑤瑤說要先去買鬼屋的票!”餘睿轉過頭來,狐疑地打量了兩人一眼,“速戰速決啊。”
這句話仿佛是促使時間流動的鑰匙,她終于動了,一骨碌蹲了下來,猛地拍了拍發燙的臉,又發現這個動作太過欲蓋彌彰。
連眼皮都在發燙。
她剛才幹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賀楮也動了。
他的聲音冷冷淡淡的,卻莫名裹着點啞意,直揉耳垂,像是要把上面留下的溫度蹭在手心裏:“老板,香芋味和抹茶味都t來一盒。”
夏沂爾這時候反應過來,搶在他之先刷了支付碼。
賀楮很快調整了狀态,手撐在冰櫃面上,懶懶散散地睇她一眼:“不是覺得這是雪糕刺客嗎。”
夏沂爾抓住機會取下脖頸上的降噪耳機,用力地踮起腳尖,把耳機物歸原主,眼眸裏蔓延開她自己都沒發現的、朝氣蓬勃的笑意:“閉嘴吧賀老板,我也會想請你吃一次雪糕啊。”
賀楮一怔,唇角先他的想法一步上揚。
他食指一屈,抵在唇上,掩飾性地咳嗽一聲,假裝心跳沒有響到震耳欲聾:“挺懂事啊我們夏同學。”
兩人各拿着一只雪糕,夏沂爾拿了香芋味的,賀楮拿了抹茶味的,一邊走一邊在“古堡鬼屋”的項目隊伍裏排隊。
“你知道這個項目的規則是什麽嗎?”夏沂爾問。
賀楮其實挺喜歡吃甜食的,不過吃得并不怎麽頻繁。不知道這家雪糕的原料用的是什麽,他吃着覺得比其他雪糕的味道都好。
也許只是因為,這是她遞過來的。
賀楮被自己的想法弄得一陣牙酸,無語地看了一眼做成貓貓頭狀的雪糕,這才不疾不徐地回答:“這是捉迷藏類的鬼屋。這偌大一個城堡都會提供給玩家‘隐藏者’躲藏。尋找玩家的那位成員是‘捉拿者’,一旦捉拿者找到了玩家,就可以把玩家拖入‘小黑屋’中,獨自走完驚悚鬼屋。”
“反之,要是在規定時間內一個玩家都沒能找到,他就得進入鬼屋。”
“恐怖系數高嗎?”夏沂爾承認自己有點心動,可她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純粹就是又菜又愛玩。
“聽說,挺高的。”賀楮咬掉最後一塊雪糕,“七人一組,誰是‘捉拿者’由抽簽決定。這裏的鬼屋有七間,很大。”
他在雪糕棍上咬下了一個印子,嘗到了一點木質的氣味時,才反應過來雪糕已經吃完了。
恰好也輪到他們了,賀楮把整個包裝袋松松垮垮地折疊兩下,扔進了垃圾桶。
“請問是六位一組嗎?”工作人員是個穿着漢服的小姐姐,額頭綴着梅花钿,“七人一組才能開始哦,是否需要我們工作人員進行參與呢?”
賀楮掃視了一周,手揣在兜裏,吊兒郎當的,看上去不怎麽正經靠譜:“那就請工作人員參與,怎麽樣?”
沒人持反對意見。
抽簽環節,小姐姐随機洗好牌,把特質的藍芯紙紙牌往桌面上一抹:“可以抽了。”
七張紙牌眨眼之間就被拿走了五張。
剩下這個小姐姐和賀楮沒有抽。
賀楮瞟了一眼夏沂爾,從她的神情中确定了她應該不是捉拿者,而是大多數的隐藏者。
“還不抽嗎?”夏沂爾和周圍人都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牌面,确确實實是隐藏者無疑。
“借我點好運。”賀楮懶懶慢慢地道,伸手在她的發頂揉了兩把。
夏沂爾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着他接下來的動作。
他伸手在兩張牌上游移了一下,若有似無地瞥了這位工作人員一眼。
工作人員含笑着抓包。
他被抓包了反而更坦然了,随手一抽。
——是隐藏者。
夏沂爾長松一口氣,眼神亮晶晶的。
賀楮突然想起了夏構構的眼神。
如出一轍的相似。
他把浮上唇角的笑意再次壓下,又揉了把夏沂爾的發:“現在,我們是一隊的。”
但最開始的時候,六位隐藏者被工作人員随機帶離,打散了隐藏。
夏沂爾睜着眼睛,跟着工作人員走了老長一段路,到了一個房間裏。
工作人員微微一笑,替她點燃了黃銅纏枝燈座的燭火,很快就撤離了。
在工作人員走後,房間裏登時幽寂下來,窗子微微開着一線,燭影跳動,牆壁上映着明明滅滅的輪廓。最上方懸挂着紅字實時顯示牌倒計時,還剩下五分鐘的藏匿時間。
時間太短促了,夏沂爾總覺得背後有人盯着自己,可她不敢回頭看。
她久久地在原地伫立,眼神慢吞吞地一格格掃過周圍的家具。
提花羊絨毯,散落一床的衣服,巴西紅木梳妝臺,往裏走應當是個偌大無比的衣帽間。
這是女主人的房間。
她用一根右手食指勾開衣櫃的門,發現裏面确實只是幾件正裝後,才慢慢把胸腔裏的那口氣均勻地吐出來。
“滴滴!滴滴!”
刺耳的鈴聲響起,夏沂爾猝然回頭,倒計時屏幕旁的懸置廣播放出一陣斷斷續續的電子機械女音:“玩家您好,您隐藏的時間還有三十秒,捉拿者三十秒之後即将開始行動哦~”
陰翳覆上心底,夏沂爾迅速轉頭,焦灼地掃視着是否有哪裏适合躲藏。
事實上,女主人的房間只是看起來東西多,但捉拿者完全有時間一個個翻找。
她不想一個人進鬼屋。
最後十五秒咔噠咔噠的音效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明顯,夏沂爾慌亂地徹底拉開衣櫃門,就要鑽入相當顯眼的
地方時——
手腕被驀然拉住。
夏沂爾心中一緊,僵硬着不敢回頭。
淺淡的堅果味和木質香徐徐地籠住她,一切的不安、錯亂、僵硬都被撫平,清冽微沉的聲音在耳畔漾開:“跟我走。”
最後十秒,他們從這個房間闖入了另一個房間。
賀楮語速略快:“這個是我房間的死角,足以容納下一個人,很幹淨,你先躲。”
他輕輕抆了抆她的肩膀,立時将她推進去。
“滴滴滴!”
倒計時結束。
捉拿者開始行動。
古堡有相當多的房間,賀楮也不能确定工作人員是否會第一個來,不過很顯然,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夠多了。
他不再多言,目光掠過整個房間,轉身欲走。
下一秒,一只柔軟的、溫熱的手拽住了他的袖口,連帶着觸碰到了他的肌膚。
賀楮清楚地聽見她說:“跟我一起躲在這裏吧,賀楮。”
不是“賀老板”,也不是“喂”,是簡潔利落的“賀楮”。他的名字從她的唇齒之中輾轉吐露,攜着點笑音,把他心頭轟得活像是撞了口鐘。
賀楮鬼使神差地答應了。然而剛走進這個死角,他就确定這只能容納一個人,他的肩背正好完全嵌合在此,僅餘下前方窄窄一片兩拃寬的空間。
夏沂爾右頰有一個很淺很淺的梨渦,需要非常真摯、非常大幅度的笑容才會顯露。
而他現在看到了這個很小的梨渦。
她說:“謝謝你。”
她從來沒有被人如此選擇、如此挂念過。
盡管只是一場游戲,但她終于是某個人心中的第一順位。
夏沂爾的心情奇異地平靜下來,此刻轉身就要離開,省的雙雙露餡。
與此同時,門口驟然響起了“咔噠”一聲。
——他們運氣不好至此,竟是第一個被開房間的。
下一秒,夏沂爾只感到一陣大力襲來,後腦抵上一只泛熱的大掌,耳邊有氣音捪過,仿佛夏季的潮熱水汽:“踩在我的鞋上。”
夏沂爾下意識照做。
然後,大掌倏爾發力。
她被緊緊地摁進一個無比溫柔、溫熱的懷中。
她尚且未反應過來,耳朵卻聽到了他胸腔內相當有力的震動,那樣急促。
原先清淺如今卻逐步濃郁的氣息密密麻麻地将她裹挾。
夏沂爾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橡木的味道。
而她,正在被從未敢肖想的人,用力地擁抱。
——只需要擡頭,他就可以吻住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