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
chapter28
夏沂爾在高鐵的一路上都沒跟賀楮說過話。
她不知道賀楮到底怎麽做到明明沒跟她一起買票, 還是成功地坐在了她右邊的。
但她現在不在意這個,她只想打人。
賀楮路上一開始還會逗一逗夏沂爾,看到她眼睛裏幾乎要竄出來的火星子以後終于安靜了,意識到只要自己再欠一點, 她就要真的咬他一口了。
後半程幹脆安安靜靜, 只是還會敲個筆電, 時不時觑她一眼。
“篤篤篤。”
窗玻璃被敲響,沉思中的賀楮和閉目養神的夏沂爾齊齊往回看。
後排抻過來一只曲面屏的手機, 上面赫然是個微信二維碼, 橙紅的亮色背景,頭像是夏沂爾眼熟到不行的橙紅濕暈。
賀楮有些意外——居然在高鐵上遇到粉絲了。
那個頭像可以說是他的專屬, 他也在微博上放過自己頭像的高清大圖, 告知過只可以用來當頭像, 別的完全禁止。
“賀、賀老師。”後排的那個聲音特別甜美,因為激動還卡了殼兒, “能加個微信嗎!”
賀楮一向對陌生人疏疏冷冷, 冷淡客氣到幾乎換個人。
但對粉絲不一樣。
他對粉絲是真心實意的關照。
賀楮觑着夏沂爾默默豎起的耳朵, 低低地笑了一聲, 随後恢複了語調:“抱歉啊, 微信不能給。”
夏沂爾剛在心底長松一口氣。
賀楮就慢慢悠悠地晃出一句:“別的合理請求可以答應。”
列車駛入黑梭梭的隧道,車內熒熒燈光打在玻璃上, 後排的女孩子倒吸一口涼氣, 被他映在玻璃上的淡淡樣貌震到, 耳朵又被他的聲音蠱到, 脫口而出:“我們可以合照嗎?”
“當然可以。”賀楮揚了揚下巴, 正欲說什麽,餘光就瞟到夏沂爾掏出耳塞戴上, 然後翻了個身背對着他的動作。
他這才慢條斯理地把話說完:“喏,就這樣拍。”
後排的女孩子輕輕地“啊”了一聲,有點沒反應過來:“就怎樣拍?”
“這樣。”他雙手環胸,看着漆黑的窗玻璃上自己極淡的倒影,還有後座女孩子的半張臉,“合影吧,一分鐘內搞定。”
女孩子:“……”
倒影合影是吧,不愧是你啊。
她“咔擦”一聲拍好照後,中肯地評價:“賀老師,原來你在現實中跟網絡上欠得如此一致啊。”
賀楮一哂,沒多說什麽,餘光一直鎖在某個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人身上。
這個牌子的耳塞效果意外還不錯,至少夏沂爾只是聽到了模模糊糊的人聲,具體什麽聽不清。
她聽着兩人一問一答,似乎還說了什麽,賀楮還笑了。
聽起來相談甚歡。
她把歪得橫七豎八的貝雷帽往下一扯,一把蓋在了臉上,連光都從眼前消失了。
眼不見為淨。
寧市在Z省南邊,夏沂爾老家在Z省的北邊,其實也不算太遠,高鐵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路。
剛到站,賀楮就很自覺地幫夏沂爾從頭頂的行李架上取下行李箱,松垮的衛衣袖子垂落,露出一雙冷白又有線條的手臂,上面青筋蜿蜒起伏,雖然他的表情很輕松,但足以看出這行李箱還是重得要命。
夏沂爾擡手要去拽拉杆,沒拽動。
她瞪他一眼,卻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沒什麽殺傷力,只是波光粼粼如落日起風湖面。
賀楮哄小孩兒似的,語調拉慢:“太重了,我提。”
夏沂爾扯着拉杆不放手,幾句話在肺腑裏橫沖直撞,她把傷人的棱角剝了,最後還是忍不住套上陰陽怪氣的外殼:“您這麽忙,我哪敢麻煩您啊。”
賀楮被噎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發的是哪門子火,摸了摸鼻尖夾起尾巴做人:“不忙不忙。”
他輕輕地捏了捏夏沂爾的後頸骨,夏沂爾條件反射地仰了仰頭,跟夏構構似的。
他夾着尾巴給她順毛:“跟你一起去這件事呢,是我和阿姨共同決定的,她也覺得路上有個人照顧你更合适,她也會放心一點。”
夏沂爾知道徐婉然特別容易放心不下,算是個十足的悲觀主義者,天生愛想東想西。
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心底有一塊盛了足足二兩醋,酸得要命:“哦。”
她的語調冷冷的,還是沒松手。
賀楮的脾氣也倔,不過在她面前倔不過3秒,側了側身給她讓位。
沉甸甸的行李箱被她接手,在站臺和列車縫隙那兒提起來的那一瞬間,她的面部表情差點沒繃住。
……她明明記得自己從寝室樓收拾出來的時候,沒這個分量的啊。
後面突然想起來,她在工作室的書架上取了起碼七八本書,一股腦兒塞進去了。
那種從中學時代就開始的,“明知不會好好學習,仍要帶所有書回家”的絕世陋習她還是改不掉,總想着在路上、在家裏能夠看上個五六本的。
她總是沉浸在寫計劃的虛拟滿足感裏,卻沒想過其實根本做不到。
夏沂爾很後悔塞了這麽重的書,但并不後悔自己拉着行李。
她心裏就是梗着一口氣,仿佛心尖某一處攏着一股雲翳,濛濛的,撥開來細細看才能看到裏面有一根尖細的刺。
她在人群中也走得很快,逮着縫隙鑽,賀楮單手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抄着兜,看上去挺悠閑,就是腳步精準又飛快,一言不發地緊跟着夏沂爾。
到了地鐵站,賀楮終于得了空,把這條滑溜的魚一把逮住,語氣低下來,聽上去怪委屈的:“夏沂爾。”
夏沂爾的心短暫地軟了一下,又被方才翻江倒海的醋兜頭澆了個浪花,重新變得跟金剛石一樣硬:“放手。”
“我跟不上你的話,我會迷路的。”賀楮站在她背後,幽幽地注視着她的發頂,委屈得理直氣壯,“為什麽這麽生氣啊夏沂爾。下回我跟阿姨的所有聊天內容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你,行嗎。”
夏沂爾掙了掙,沒掙脫他的鉗制。
她倒也不是想把他甩開,也并不是想對着他發脾氣。
她只是……她只是對自己很失望,也不敢想自己到底為什麽這麽酸。
“剛才那個是我粉絲,其實我……”賀楮組織着語言緩慢地解釋,正想說個清楚自己不是很随便的人,就看到她倏地轉過身來,明亮的眼瞳仿佛染着一團晃眼的火。
——他還敢提啊。
他還沒反應過來,夏沂爾就驀地甩開了他的手,另一只手也放開了行李箱,踮起腳尖,一把抄起他衛衣的帽子,借着慣性蓋上。随即雙手捉住他衛衣的抽繩,快準狠地交叉着猛然一拉——
賀楮被迫俯身前傾不少,随即只覺得整個帽子縮了不止一倍,下半部分正正好卡住了他的下颌,上半部分勒着他的腦門頂,活像是要把他的腦袋劈下半個。
滑稽又荒謬。
夏沂爾手指在這一刻靈活度達到巅峰。
她把抽繩連着綁了五個蝴蝶結,滿意地看着蝴蝶結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不能打開。
她t拍了一把賀楮的胸口,像是寫信最後一步蓋上那個火漆印一樣,“啪叽”一下震得他頭昏眼花。
夏沂爾轉身就走。
賀楮這時候終于從絕世震驚中醒神,一把鎖住了她的手,行李箱都不要了,另一只手輕輕柔柔地裹住了她的後腦勺之後,狠狠地把她按在了牆面上。
地鐵站與火車站交際處的人流量總是特別大,就算是夏沂爾待的小城市也不例外。行人來往匆匆,但每個人都有空若有似無地往這邊瞥來一眼,眼中好奇更甚。
“夏沂爾,解開。”賀楮咬牙切齒。
他不是不可以自己解,但是視線受到限制,而且他才不要自己幹這麽丢人的事情。
夏沂爾本來怒氣滿盈,緊接着是略有些心虛。
然而在看見他的臉之後,又覺得特別滑稽,沒忍住“噗嗤”地笑了一聲,然後跟打開了什麽開關似的,忍不住地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試圖用手指戳他的臉。
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不少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這對情侶。
賀楮的包袱上來,完全受不了似的,低下頭,磨了磨牙,一把掐住夏沂爾的兩側臉頰,往外扯了扯,卻舍不得太用力。
她笑得好漂亮。
他恨自己裹在帽子裏的耳朵燙得要命。
賀少爺丢不起這個人,又看不到這個結,自暴自棄地一額頭抵在夏沂爾窄窄的肩上,無處安放的雙手報複性地壓在了她兩側的腰上,手心的熱度幾乎要蹭到她的皮肉裏去。
夏沂爾的腰不要太敏.感,大笑的時候還纖纖瘦瘦地往裏微微凹進去,這個時候根本禁不起刺激,偏偏這人不放開她。
她不給他解,他就捏她癢癢肉。
兩人互相威脅,偏生都在笑。
她搡了他一把:“起來。”
賀楮悶悶一聲:“不要。”
“你這是肢體.騷.擾,我要舉報。”夏沂爾義正詞嚴。
賀楮反唇相譏:“你這是精神侮辱,我要投訴。”
兩人的拌嘴止息在身後驟然響起的一聲:“咦,這不是賀老師嗎。”
夏沂爾無比清晰地感知到,賀楮渾身都僵硬了。
她都能想到這家夥少爺脾氣犯,到時候大鬧一場是什麽樣了,只能不情不願地從第一個結開始解。
那道聲音的主人是剛才車上的那個女孩子。
夏沂爾腦門上亮起了一列燈泡,亮得賀楮不用擡頭都知道這人在想什麽壞事,幹脆加大力度,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腰以示警告。
夏沂爾脊背泛起了一陣濃郁的酥麻,堪比被捏住了七寸的蛇,只好收攏心思。
那個女孩子遲疑地走過來,張口就道:“……那個,我剛剛車上忘記跟賀老師要簽名了,賀老師方便嗎。”
賀楮暗中用力,夏沂爾額角青筋跳了跳,随後戴上了完美微笑面具:“請問,您是在跟我說話嗎。”
女孩子一瞬間反應過來自己是認錯人了,畢竟這個弓背抵額的動作看上去真的很像是在撒嬌。
那麽欠的人這樣撒嬌,感覺并不像。然而她又覺得,這熟悉的衣服,熟悉的寬肩,熟悉的長腿,怎麽看怎麽像。
“啊,抱歉……你需要幫忙嗎?”女孩子始終覺得哪裏怪怪的,也覺得夏沂爾的笑容并不那麽自然,擔心她是受到了某種威脅。
夏沂爾擡手,白皙柔軟的手隔着衛衣帽子,一把用力地将賀楮的頭往自己過分硌人的肩膀上壓,他疼她也疼。
她這是明目張膽地報複。賀楮想。
夏沂爾的笑容,在聽到賀楮因為鼻骨被撞到而疼得“嘶”了一聲之後,愈發真誠不已:“啊,沒事。我男朋友在跟我撒嬌呢。”
女孩子登時漲紅了臉,匆匆道了別。
人都走了,這人還埋在自己肩膀上一動不動的,不知道被剛才哪個關鍵詞封印了。
夏沂爾才不管他抽風沒有,解開最後一個結以後幹脆食指中指一并,挑起了他的下颌。
賀楮的鼻骨那一塊撞得有點紅,眼睛微有些生理性的水潤,看起來不知道比平時好講話多少倍,怪……純良的。
夏沂爾的心跳莫名有點快,她錯開視線,垂着眼嗔了一句:“你的頭太重了,手也給我松掉。”
賀楮松手還挺慢的,不過也很規矩,說放手就放手,這個界線把握得相當不錯。
夏沂爾權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也不打算解釋自己的任何舉動,拽着行李箱的拉杆就要走。
賀楮似乎還在發呆,擡手緩然地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鼻骨,也不說話,像一只被收拾得熨熨帖帖的大型犬,牽引繩就在夏沂爾的手上。
行李特別重,夏沂爾的動作停滞了一秒,随後如常地繼續拉動,還抽空道:“先坐五號線,再坐二號線……”
然而,就是那麽一秒,被賀楮精準無比地捕捉到了。
他快步走到她旁邊,把兩人的行李箱對調,但還是一句話都沒說,跟摁下了啞穴似的。
夏沂爾只當他丢了面子才這樣又蔫又乖,雖然也有點不得勁兒,但覺得這樣的狀态也挺好。
下一秒,手腕再次被人握住。
這樣篤定地握住。
溫熱一瞬間覆蓋了冰涼。
她怔然擡首。
他也不看她,沒了亂七八糟紮耳碎發的遮擋,耳尖紅得一覽無遺:“夏沂爾。”
聲音鄭重得仿佛是要去私奔。
“……我跟阿姨說了,是你男朋友。為了避免我被阿姨抄起笤帚從街頭打到街尾,你就跟我配合一下。”
“配合一下?”夏沂爾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肌膚相貼的地方,本能地感覺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意味,就仿佛是這麽多天過家家似的協議戀愛終于要開始認真地假扮了,她還磕巴了一下,“什麽,什麽配合一下。”
空氣裏不講道理地充盈着粉色氣泡,夏沂爾拼命想要恢複心跳。
腦海裏的小人拼命尖叫,番茄色的面頰冒出縷縷熱氣,在抓狂大喊:救命,她從沒有演過這種劇本,誰來救救她。
“就是履行一下彼此表面的義務。”賀楮的聲音也被她塗上了粉色氣泡,莫名變得更蠱惑人心,“就比如,這樣,你願意嗎。”
他揸開五指,堅定地、慢慢地把她攥成拳的五指推開,緩緩展平,然後把每一根指頭都認真地、專注地插入她的指縫裏,嚴絲合縫地貼合。
然後,賀楮輕輕地彎了彎唇角,又問一遍:“女朋友,你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