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30

chapter30

雖然外公表現出來的是身體健康、無需擔憂的模樣, 然而夏沂爾還是覺得很在意。

她這兩年經歷過太多的死亡,不願多承受一種可能:“媽媽帶你去市中心的人民醫院看過了嗎?”

外公徐恒樂呵呵地道:“當然,這不是确實什麽都沒事嘛。”

夏沂爾的心略略收回來一些:“确定是全身都檢查過了嗎?”

徐恒哼了一聲:“當然,我身體素質好得你們這些小孩兒都比不上呢。”

夏沂爾不跟他多争, 彎着眉眼瞅着他。

徐恒完全不像是徐婉然口中“摔糊塗”了的樣子, 夏沂爾很懷疑徐婉然說“一大家子都得來看他”這句話的真實性。

徐恒和她實在是太久沒見面了, 都非常想念。而他們彼此之間都不是什麽善于表達的人,所以夏沂爾只是給了他一個輕輕的擁抱。

擁抱過後, 老人家的戰火對準了賀楮轟, 一連串盤問幾乎要将賀楮的底都掀了:“小夥子成績怎麽樣啊。”

“外公,我叫賀楮。我跟沂爾是同一所學校的, 大她一個年級, 成績還可以。”賀楮謹慎又保守地道。

“那你是大四了吧?”徐恒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 眼神渾濁卻又銳利,“畢業以後是什麽打算啊?”

“畢業以後打算自己創業, 公司定位應該是……”賀楮回答得面面俱到, 老爺子在旁邊頻頻點頭。

暫時沒有夏沂爾需要插嘴的地方, 她幹脆從矮茶幾上的果盤裏捉了一只紅心柚, 開始慢慢地剝。

賀楮瞟了她這邊一眼, 無比自然地擡手接過柚子,深深淺淺地劃了幾刀, 剖開之後用旁邊的濕巾拭了拭每一根手指, 然後戴上一次性手套不緊不慢地剝。

一瓣又一瓣的柚子被剝得幹幹淨淨, 露出岱赭色的內裏。他動作很快, 剝的動作也很幹淨, 桌面上連皮都是完整的。

夏沂爾插不上手,卻看得目不轉睛, 倍感解壓。

徐恒連着咳嗽了兩聲,夏沂爾的目光還鎖在賀楮的手上,一眨也不眨。

賀楮把剝好的柚子肉往玻璃盒裏一擱,似乎是随口一問:“這兒柚子好多啊。”

“可不是嘛。”徐恒笑,“種在門口的樹今年終于結了柚子,味道還不錯哩。”

“旁邊還堆着七個柚子。”賀楮沒由來一句,卻讓夏沂爾心口一跳,心虛得要命。

“你是要都剝了嗎。”夏沂爾自以為悄悄地問。

賀楮學着她的模樣,把聲音放輕,身體往旁邊斜上幾度,“看你和外公想吃幾個。”

徐恒受不了兩人這個黏糊勁兒,捂着牙好半晌。

夏沂爾望見了,神情立刻緊張起來:“您是不是沒檢查牙科啊?”

徐恒:“呵呵,我是覺得牙酸。”

夏沂爾:“……”

一場聊天下來,外公明顯對賀楮很滿意,唯一的不滿就是覺得賀楮學歷不夠高:“你跟爾爾以後考個研究生,一起去更好的大學裏互相陪伴,出來工作以後也能多個好幾千的工資……”

賀楮瞥到夏沂爾微微蹙起的眉,立時就知道了夏沂爾的想法,桃花眼彎一彎就打斷了老人家對未來的構想:“外公,以後我自己當老板呢,不愁這幾千塊的工資。”

“你還沒當上呢,這麽張揚。”徐恒吹胡子瞪眼睛,“不考研究生配不上我們爾爾啊。連我當年都讀到了大學生呢。”

只可惜後面發生了太多事,研究生實在沒戲。

學歷一直是老人家的遺憾,賀楮知道自己本來沒必要和他多言,只需要乖乖答應——

可他是認真的,所以在這方面,并不想哄騙人。

夏沂爾注視着賀楮摘下手套,擦拭幹淨自己手指後,雙腿一并,坐得更板正,這樣的動作分明少年意氣十足,由他做來卻并不顯得幼稚,只能讓人察覺到他的鄭重其事:“外公。”

徐恒把老花鏡一推,知道這小夥子骨子裏打的是什麽主意,幹脆沒應聲。

“我确實不是做學術那塊料。”賀楮氣度沉穩,語氣謙遜,“做學術需要有較高的學術天分,堅定的意志力,朝乾夕惕,會為在他領域中,任何一個在人類歷史上分明微不足道,卻又實實在在有價值的學識而激動、欣喜、敬畏。”

夏沂爾的心口被什麽撥動了一下。

“我敬畏知識,也仰慕智慧,但志不在此,”賀楮徐徐道,“我庸人一介,在感興趣的領域裏也不過如滄海一粟,知也無涯,我想在這個領域裏做螢火,為後來者提供幽微的光也是再好不過的結果。”

夏沂爾很少聽賀楮這麽正兒八經地說話,如果換成她來問他,他恐怕會是懶洋洋乜她一眼,然後告訴她他不學無術,績點于他而言是天邊浮雲,他并不在意。

然而她的內心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逝:如果她非常認真地問起呢?

他會不會告訴她這個蟄伏心底的真正答案?

“我認為,在大學裏最重要的,不完全是學到了本專業領域的什麽知識,”賀楮嗓音沉而幹淨,沒有絲毫頓挫猶豫,“而是明白自己喜歡什麽、追求什麽,适合什麽、不适合什麽,既要為未來步入社會謀生而學習技能,又要精神世界添磚加瓦,造就智慧宮殿。”

夏沂爾倏地覺得心裏被潑了一束光,随後到處波光粼粼,所有幽邃之隅都變得明亮。

她其實,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只是從前只在混沌中尋覓,現在被他點撥一通,登時明朗。

徐恒的眼中閃過一線贊許,不過面上只是冷哼一聲:“說得比唱得好聽。”t

夏沂爾特別會看眼色,知道徐恒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立時把盛在玻璃器皿裏、兩大個剝得完完整整的柚子殷勤地雙手捧着遞過去:“外公,您吃。”

徐恒可饞柚子了,但明明白白地表現出饞會顯得很沒面子。

此刻夏沂爾剛好給他遞了臺階,他捏了一塊,剛嚼了兩口想誇一聲今年柚子争氣,特別特別甜,就聽到夏沂爾巴巴地來一句“全都是賀楮剝的,您也看見了”。

徐恒:“……”

他把沁甜多汁的柚子吃了,大手一揮:“行了行了,不考就不考,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我這老頭子也不好把遺憾強加在你們身上。”

語氣聽起來還挺嫌棄的,不過夏沂爾知道這是他一貫的傲嬌罷了。

徐婉然招呼衆人先坐下吃飯,而這時候夏明朗剛接夏沂水回來,看到賀楮的時候點了點頭。

夏沂水今年上初三,見到賀楮的時候怔了一下,迅速地望向她姐。

夏沂爾不知道這小丫頭在看什麽。

青春期的女孩子似乎一天一個樣,只是半年沒怎麽見,她就覺得她抽條了,面龐出落得更動人了。

“姐姐。”夏沂水乖乖地喊了一句,然後觑了賀楮一眼,還是沖過去一把撲到了夏沂爾的懷裏,快樂地蹭蹭,“我好想你哦。”

賀楮眼中的夏沂爾唇角已經不知不覺地勾起,整個人泛着一種屬于長姐對幼妹的愛憐光輝,在妹妹的脊背上輕輕地拍了拍,像是一種無言的安慰:“我也特別特別想你。”

賀楮對夏明朗的了解僅限于那一次看到的短信。

說不上來是什麽感受,當時他覺得夏沂爾也許就是被家庭拖得幾乎要垮塌了的。

然而今天看過來,他忽然察覺,他們其實很愛彼此,愛意裏固然裹着尖銳的疼痛,但處處開滿鮮花。

愛之憐之,痛之傷之。

這是他們家庭呈現出來的模樣。

“叔叔好,”賀楮彬彬有禮,又特別認真地看向夏沂水,“妹妹好。”

夏明朗聞言,颔首後也道:“小夥子,你也好。跟爾爾好好的,比什麽都好。”

說話間,他身上原先那層冷漠的氣質,竟是如同流水般散開來。

夏沂水連着瞅了他好幾眼,又瞥了自己姐姐幾眼,欲言又止:“你……是不是那個,那個賀……”

賀楮有些意外小姑娘居然知道自己,接過話茬道:“賀楮,木者楮。”

小姑娘臉都憋紅了,最後憋出來一句石破天驚的“姐夫,你一定要對姐姐特別好,不然我到時候上網曝光你”。

賀楮沖着夏沂爾挑了挑眉:真不愧是你妹妹,跟你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然後特別誠懇地道:“當然可以。”

他把給妹妹的禮物也拿出來。精美的盒子上印着她最喜歡的動漫角色,是官方已經絕版的周邊,閑魚上收的話更是一個她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賀楮在她這裏幾乎是瞬間就直逼滿分。

夏明朗和徐婉然望着小姑娘笑眼彎彎,都笑了,招呼衆人落座。

賀楮在夏沂爾坐下之前,為她将椅子從桌底輕輕擡出來,然後才是自己。

桌小人多,夏沂爾明顯感覺到賀楮的肩膀和自己的又一次碰在了一起,就像他們在那個三平的廚房裏,最初肩擠着肩那樣。

飯桌上的菜都很家常,不過色香味俱全,看得出來擺盤也是花了心思的。

還有他們路上買回來的魚餅。

看見魚餅,不合時宜的“姐夫”和“弟妹”就在腦子裏來回打飄轉悠,弄得兩人都不那麽自在。

這個季節海鮮特別貴,賀楮相當自覺地借了拆蟹工具,戴上手套就給夏沂爾開始拆蟹。

夏沂水其實是個話很多的女孩子,顯然也是常年沖浪第一線,因此好奇地問了賀楮很多問題,從學業到愛好,而賀楮方便回答的也都一一回複了。

徐婉然和夏明朗這個時候才知道,賀楮幾乎是樣樣出色的存在,在網絡上都有相當的知名度。

徐婉然腦海中驟然劃過什麽,忽地道:“诶,你是不是當年那個……”

夏明朗接上了後半段:“……當年那個,爾爾最喜歡看的節目的那個冠軍吧。”

賀楮溫和地笑一笑:“嗯,不過都是過去的輝煌了。”

他揶揄地看了夏沂爾一眼:“原來過去你最喜歡看的就是這個節目了啊。”

蟹肉被拆得完美,全都放在了一個新的碗裏,夏沂爾剛吃完就又多了一堆,層層疊疊,壓根吃不完。

賀楮見好就收,吃飯吃得特別矜持斯文。

一看就家教良好。

飯後他還主動提出幫忙洗碗,被夏明朗轟走了:“你是客人,怎麽還讓你洗碗呢。陪爾爾散散步好了,反正這一回爾爾外公也沒什麽事,你們就當來玩一天。”

兩個人幾乎是被趕着去約會的。

夏沂爾被迫在門口就和賀楮十指緊扣,顧不上聽彼此急促的心跳,只來得及應付完爸媽和外公。而妹妹夏沂水被大人捂住了眼睛,正費勁兒地掰開大人的手,從縫隙裏悄悄眨眨眼睛傳遞祝福。

兩個人在涼夜中緩慢前行。

夏沂爾想把手從他的手心裏抽出來,抽了半天卻沒動,只聽到身邊人懶懶散散一句:“妹妹跟在後面。”

夏沂爾想回頭,被賀楮用另一只手揉了把腦袋,摁在他的肩膀上:“往回看就太明顯了,夏小姐。”

他這人總愛調侃人,什麽“夏小姐”“夏同學”輪着來,連她的名字都能念得黏黏糊糊的,聽着好像喜歡她很久了一般,暧昧不已。

沿着小路往裏走,穿過黑梭梭的草叢,賀楮突然喊了停。

夏沂爾側目,看向他目光所及的方向,登時了然:“哦,那是籃球場。”

這處籃球場是她小學的時候建起來的,當時網絡沒那麽發達,現充比較多,大家晚上都會出來溜達溜達,打個籃球鍛煉身體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過現在一切都荒蕪了,時間讓這座村子的人流失得越來越多,讓這片土地越來越瘦,舊的愈發陳舊,新的事物游入這片村莊卻很不容易。

“要不要跟我一起打個籃球?”賀楮順着她的心意松了手,“最近忙得來不及健身,在這裏玩一圈試試?”

夏沂爾有些意動,不過還是搖了搖頭:“籃球髒手。我也不會。”

賀楮一眼捕捉到她眼底的渴望,擡了擡眉梢:“髒了可以洗,不會可以學,你只要告訴我,你願意嗎。”

他的聲音如河渠裏汩汩流動的水,清冽又動人,在這個泛着冷意的冬夜,不知為何釀成了一壺醉人的酒。

她只嗅一口,就被酒氣填滿,整個人都有些忘形地飄,鬼使神差地就扯出了甜膩的音調:“我願意的。”

怪像是結婚誓言的,夏沂爾想。

安靜了兩秒,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想了什麽,面頰在冷白的路燈下瞬間爆紅。

這邊賀楮剛掃完碼取了一只籃球,在地上拍了兩下确定氣很充足,轉頭就見到這家夥蹲在地上,把剛換的衛衣帽子兜在腦袋上,像一只郁悶的蘑菇。

賀楮單膝半跪,覺得有趣,就抻出一根指頭隔着毛茸茸的衣服戳了戳她的面頰:“夏沂爾?”

籃球被他停在腳邊,他堅持不懈地戳着她的面頰,另一只手從兜裏掏出手機,慢慢地挪到她面前,喊她的聲音低低慢慢,在夜風中缱绻溫柔:“夏沂爾,你擡頭看我一眼。”

夏沂爾好一會兒才擡起頭,還在為自己的“結婚”臆想而難為情。

就在她擡頭的這一瞬間,賀楮收回了手,支着下颌摁下了錄像鍵,語調疏疏懶懶,卻和她一樣融進了這支視頻裏:“夏沂爾,有沒有人誇過你——”

“你其實,特別可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