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呼——呼——”
曾谙跑了出去,她的心髒在胸膛裏瘋狂跳動,撞擊着她脆弱的神經。
因為連日的失眠以及精神緊繃,稍微大幅度地跑動過後她眼前就有些發黑。
一直到跑出了大門,她倚靠在外牆上,手扶着膝蓋。
外面天色很陰沉,雲層一點點聚攏,形成灰色的陰影籠罩在上空。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冰冷到僵硬。
怎麽會在這裏遇見他,怎麽還會遇見他。
她以為高考之後的那個夏天,他們就再也不會見面了。他們是兩條航線上的船只,如果相遇,就意味着即将要碰撞。
而且,他怎麽會坐上了輪椅……
她想起盧申昨天和她說的客戶信息,有名的插畫師回國後遭遇車禍,從此一蹶不振。
她回頭望了一眼,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跟上來,她原本因為慌亂而熱起來的血液一下子冷了下來。
是這樣的,他們不應該再相遇的,這已經是結局了,就讓她的痛苦獨自留在過去。
盧申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就看見曾谙站在別墅外面,靠着牆一動不動。
他把車停在路邊上,匆匆跑過來:“怎麽站在外面,進去面試了沒?”
曾谙仿佛被驚醒了一般擡起頭來,對上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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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過了,沒要我。”她站直了身體,嗓音沉悶,撒了個謊。
盧申看了一眼沈家的屋子,安慰她:“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了,這個人挑人眼光高,就是來碰碰運氣。沒選上你是正常。我已經把你的信息排到前面了,後面有想要你的雇主我馬上就聯系你。”
曾谙點點頭,她的神情已經恢複了平靜,看起來淡淡的,沒有什麽生氣。
盧申手機響了,他接起來又打了個電話,他這幾年再介紹所混得不錯,前些日子升了職,事情也多了起來。
這次親自來也是看在曾谙是他大學同學的面子上,她最近家裏又出了事,才特地跑來想幫她說說情,但是既然主顧已經拒絕,那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曾谙拒絕了:“我坐公交車回去。”
她不想再欠人情。
說着她轉身去拖随身帶着的那只行李箱。
盧申這才發現這只行李箱,有些唏噓:“你不會真的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吧?”
曾谙嗯了一聲。
語調不鹹不淡,沒有隐瞞,也沒有抱怨,只是平靜地陳述了這個事實。
“我還以為你騙我·······”盧申想起昨天她打的那通電話,她說沒有地方住了,求他。
曾谙一直以來都過得辛苦,但是從不求人。
這也是他唯一一次聽見她這樣低下了頭。
“這兒離市區那麽遠,公交車站還在山下吧?我等會兒把你帶到新吳區,這次就不算你車錢了。”盧申拿出錢包,抽出兩百塊錢紙鈔,“之前說要借你的兩百塊錢,就不在手機上轉賬了,免得被我老婆看見,你回去打張欠條給我就行。”
現在用紙鈔的人已經很少了,盧申拿出的那兩張也是壓在錢包裏很久了的,看起來皺皺巴巴,邊緣已經有些破碎磨損,還沾了些黑色的油污印子。
但是曾谙卻是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很仔細地疊起來放進了包包最裏層的口袋裏,拉上了拉鏈。
“謝謝。”風吹過來,她的劉海蓋過了眼睛,但是她沒有伸手去撥開,任由頭發遮住表情。
“趕緊先找個住的地方,有的事情改變不了的,久別再想了,人得往前走。”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盧申還想開口說些安慰的話,但是看着她沉悶的樣子也不自讨無趣,閉上嘴沒和再她搭話,開車把她帶到了新吳區的中介所,等她下車他就開車又去跑生意了。
曾谙推開中介所的門,門口的櫃臺是空的,現在剛好是中午飯點,店裏沒什麽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戶邊會客廳的喬絡。
喬絡聽到開門的動靜立馬看了過來,一見是曾谙砰一聲就站起來。
她急匆匆地跑過來:“我給你打電話怎麽不接?”
曾谙把包放到了桌子上,低着頭沒有回答。
喬絡稍稍緩和了語氣,看到她身邊的行李箱:“你為什麽帶着行李箱,要搬家?”
曾谙拿着包的手停了下來,擡頭對着她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我沒事,催債的人找過來,就只能換個地方住。”
和剛剛在沈辭家門口對着鏡子練習的那個微笑一模一樣。
“你先到我家住吧,我讓單哲搬出去住。”喬絡比曾谙矮一點,仰頭看着她的時候,眼睛裏盛滿了擔憂與關心。
正是因為這樣,她更加不想把自己的傷痛在她面前攤開。喬絡的生活沒有經歷過什麽風浪,很單純,沒有必要讓她擔心,而且這樣也太過于麻煩,不如直接在她面前假裝自己很好。
“你還是和男朋友一起住吧,你們家那麽小,我就不去添亂了。”曾谙語調故作輕松道,“而且我已經找到房子了,等會兒就搬過去。”
喬絡點點頭,她也知道曾谙喜歡一個人住,她邀請過和她合租,也被拒絕了,後來她男朋友單哲就搬了過去。
申城寸土寸金,房子雖然真的很小,房租還是占據了她和男友大部分的工資。
“那我等會兒陪你搬過去。”
曾谙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11點了。有幾條新的短信發過來,都是要做小時工的地址。
“你今天不上班嗎?快回去吧,我等會兒要先去工作,我就這麽一個箱子,沒大礙的。”
她把行李箱推到櫃臺後面,給前臺發了條短信。
喬絡緊随其後,見自己要被趕走,半晌終于鼓起勇氣吶吶地開口:“叔叔的事,怎麽樣了?”
曾谙身形一頓,手指動了動,僅僅是幾秒,随後她轉過身,臉上的笑容并沒有消失:“安頓好了,送回老家安葬的,也算是葉落歸根。”
其實骨灰盒就放在行李箱裏,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但也不想離開爸爸。
“不用擔心,我很好。”
不用擔心,她會變好。
她假裝得很好,她會處理得很好,她相信。
喬絡走過來挽住她的胳膊。他們不習慣擁抱這種過于親密和大膽的動作,但僅僅只是肢體相觸就讓她暫時放下一些低沉煩躁的情緒,稍稍輕松一些。
“你吃午飯了沒?”曾谙換了個話題。
“還沒。”喬絡搖搖頭。
兩個人就此一起吃了一頓飯,曾谙便以自己要去工作為理由讓她走了,微信上她轉過來的1000塊錢一直沒有收。
回去後前臺剛好回來了,她把行李拉走,徒步走到最近的公交車站,搜了附近最便宜的青年旅社。
青旅很小,是在一棟居民樓的高層,一個房子被隔成幾個房間,裏面是學生宿舍一樣的上下鋪,有的床上躺着人,見她進來便瞥了一眼,拿着手機翻了個身背對着她,手機裏傳來短視頻的音樂聲。
老板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她用現金付了款,訂了三天的房間,t再沒有更多的錢付門鑰匙的押金了。
見曾谙長得好看,幹幹淨淨的站在那兒,又是用的現金,他心裏猜測她恐怕經濟上遇到了困難,便提議押金就免了。
誰知卻被她拒絕。
“不用。”她将行李箱放下,當着別人的面打開,小心把裝着骨灰的盒子拿出來,然後一件件地翻找衣服口袋。
“你別找了,押金就算了。”老板有些不忍心看着她這樣到處找錢的樣子。
曾谙卻仿佛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從口袋裏翻找出零錢,然後再一件件規整的放了回去,合上行李箱。
五塊、十塊、二十,她數好一百塊錢放在桌子上,老板趕緊把早就準備好的鑰匙遞給她。
“謝謝。”她看向老板,不知是第多少次說謝謝。
“不用,不用。”他這才看清了她的臉,原來她的眼尾其實是天生上挑,若是略帶笑意便會顯得顧盼生姿,都說相由心生,她本應當是個活潑快樂的人。
但如今總是微微半垂着睫毛,視線落不到他人的身上。
老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偶爾有房客出來和他打招呼,他的目光卻忍不住去尋找曾谙的身影。
曾谙找了一個下鋪的空床位,被單上還殘留着上一任房客留下的黃色油漬,味道聞起來像是辣條,老板緊随其後将床上的四件套收走。
“等會兒會給你換幹淨的。”他解釋道。
曾谙嗯了一聲,并沒有在意。
她從垃圾桶旁邊拿起一個被扔到地上的白色超市塑料袋,再次打開自己那只老舊的黑色行李箱。
拉鏈的鎖邊已經有一截破掉了,會露出裏面的東西。她小心地拉過那一段,打開箱子。
裏面一邊是衣服,另一邊裝着幾個瓶瓶罐罐。
她拿出裏面的漂白劑、消毒劑、油煙清洗劑,和一雙手套塞進塑料袋裏,最後從裝衣服的那一邊掏出很小的一瓶卸妝油,她為數不多的廉價化妝品也被小心地塞在衣服的旁邊。
從衛生間卸完妝出來,她臉上原來那一點化妝品帶來的氣色也沒有了,漠然地帶上黑色的鴨舌帽,拎着塑料袋出了青旅。
今天新找的幾家家政清潔都是民宿請的小時工,工資很低廉,而且民宿平臺會收取一部分的錢。
做完了他們,曾谙才去了平時慣常去的那個市中心的高檔小區。
房主是個獨居的年輕男醫生,平時工作很忙,一周只要她去兩次。
曾谙輸入密碼走進房間,空氣裏飄出食物的味道,吃過了的外賣盒放在桌子上沒有扔。
這是市中心地段房價很高的房子,軟裝精致大氣,乍一看也并不雜亂,男主人開的價格高,只是因為職業習慣有些過于潔癖,對于清掃要求高。而曾谙原本就是專業的護理,很會處理細節,他便對她很滿意。
如果這種外賣盒子沒有扔的情況,應該是人還在家裏。
曾谙站在門口沒進去,把工具放下來,先給他發了條微信。
聊天框裏出現“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但是一下子就消失,沒有新的信息發出來。
書房裏傳來腳步聲,門被推開,程闵還穿着職業的襯衫,他個子很高,人也好看,看起來斯斯文文,沖着曾谙笑着招招手:“直接進來吧。”
曾谙重新提起工具在門口換了一次性的拖鞋走進來。
“抱歉,剛剛吃的,我忙着做一個彙報,想着你要來就還沒收拾。”程闵彎腰将外賣盒蓋好蓋子放進塑料袋裏紮好。
“我來吧。”曾谙戴上手套把外賣直接拿了起來。
程闵溫和地道謝:“辛苦你了,今天只用把廚房、客廳和衛生間打掃一下就行了,前兩天朋友過來聚餐,有些亂。”
曾谙點點頭,已經蹲下來拿抹布開始擦桌子了。
程闵轉身又進了書房開始處理工作,經過書房門口的時候可以聽見裏面噼裏啪啦的打字聲。
她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客廳架子上的照片上,那是程闵的畢業照,他穿着學士服,上面寫着“申城大學醫學院”,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轉身繼續擦掉架子上的灰塵。
仔仔細細地收拾好後,曾谙沒有立刻離開。
她站在客廳裏等了一會兒,沒有讓自己的髒衣服觸碰到沙發和椅子。一直等到書房裏敲擊鍵盤的聲音漸漸沒有了,才上前敲了敲門。
裏面響起椅子和地面摩擦的動靜,很快程闵就過來打開了門,有些驚訝地看向曾谙。
她平時一向打掃結束都是給他發個短信就離開,從不主動來找他。
“怎麽了?”雖然神情明顯的有些疲憊,他還是很禮貌溫柔地詢問。
曾谙咬了咬唇,雙手緊握在身前:“之後我可以多做些活嗎?”
程闵愣了一下,随後反應過來:“遇到困難了嗎?”
“缺錢。”她并不覺得自己的貧窮難以啓齒,而是對向他人求助更為敏感,“是我唐突了,已經打掃完了,我現在就走。”
昨日求盧申已經是她的極限,如今竟然又一再突破底線,她心裏湧上幾分難堪的感覺,想起了那些年為媽媽的病,他們四處求人借錢的樣子,還有那些債主拎着油漆潑在他們身上,嘴裏吐着難聽惡心的髒話讓他們還錢,卻無能為力的時候。
曾谙轉身就走。
程闵的聲音卻在身後響起:“可以。”
她背影一僵。
“以後除了周六周日,你周三和周四也過來打掃吧。”程闵的聲音穩穩地傳入她的耳朵,“這兩天的錢就不走中介了,我直接轉到你微信上吧。”
曾谙回頭,沖着他鞠了一躬:“謝謝。”
回到青旅的時候,老板已經把被單被套換好了,她坐了一會兒,疲憊地打開手機,頁面停留在相冊裏。
相冊內容很少,自拍和合照更少。
她翻了半天才翻出來關于父親的一張照片,是生日的時候拍的,拍的時候兩個人都很羞澀,不擅長面對鏡頭,只是匆匆一晃而過,畫面都是模糊的。
曾谙伸手摩挲着屏幕,整個人只有胸膛微微起伏,肌肉僵硬,神情麻木。
爸爸,我好累啊,我好想回家。
我好想你。
她屈膝蜷縮在床上,一直看着手機屏幕,白色的背光在晚上刺得她眼睛生疼,但是她依舊緊緊地盯着照片,一眨不眨的。
叮——
一條新的微信消息從屏幕頂部彈出來,發消息的是盧申,她拉下來,上面寫着:“今天那個客戶對你很滿意,想讓你過去護理!”
她感覺自己的血液再次緩緩流動起來,那是一種被新事物沖擊的感覺,就好像今天和沈辭見面的那一瞬間。
把她從黑暗的地底拉到了灰暗的現實。
幾秒鐘不到,盧申又發過來幾條恭喜她的微信,曾谙這才點了進去,她打開輸入框,毫不猶豫地輸入然後發出。
“我不去。”
然後關掉了手機。
她就算餓死街頭,也不可能去為沈辭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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