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目光清亮, 坦蕩如江面上的月光, 沒有二話,直直地跪下去。
“我要你在這裏……給我兒子磕頭, 你欠他一條命!”
陳卓沒吭聲, 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在想什麽, 只是跪着也沒有動。
“聽見了沒有, 我叫你磕頭!”他手裏的鐵管,死死勒着妙賢的咽喉。
陳卓高昂着的頭低下去,連三夢都相信他是會真的磕下去的。然而就在他俯身下去的剎那, 妙賢突然夢呓般說了聲:“爸……”
馮六的手抖了抖,不敢置信地低頭看着身前的人。
“都過了這麽多年了, 你才來幫我報仇, 還說這麽多幹什麽,殺了他們……”
“你……”
“我是大林,你不認得我了嗎?”
“胡說, 你明明是當初那個小子,你是陳家的人!我的大林已經死了,他死了!”
“你要這麽說我也沒辦法,我的确不算完整的一個人, 我只是陳家那小子分裂出的一個人格。你在他們家潛伏了那麽久,應該知道他有病吧?”
馮六信了:“真的?你是大林……你真的是大林?”
對親生兒子的想念超越了他的理性,哪怕只是一個人格也是一種安慰。
妙賢沒說話,輕輕哼了一首歌, 歌詞原本是“若不是我就輸心情”,他卻唱成了“若不是我就數星星”。這像個畫龍點睛的錯誤,如果說剛剛馮六還有一點懷疑,聽到這首歌,他幾乎已經完全相信了:“你真的是大林……”
他以前最喜歡挂在嘴邊哼唱的一首歌就是這個,那個唱錯的歌詞成了他的标記。
“我快不能走路了,右腿……沒有力氣。”馮大林因為遺傳病而導致肌肉萎縮,死前走路已經不是非常靈便,始終拖着一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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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六連忙扶住他往下滑的身體:“大林……”
就是現在!妙賢在他彎腰松手的瞬間往旁邊一閃,跪在正前方的陳卓從腰後拔出另一支槍來,就地瞄準扣動扳機。
這回他沒有選擇爆頭,子彈從馮六的肩膀打入,只濺出少量的血花。
馮六重心不穩往後仰倒,在從圍欄翻落的瞬間死死抓住了身旁的人。
“陳一!”
三夢箭步上前想要抓住下落的深褐色僧袍,然而只有夜風從指間滑過,她眼睜睜看着妙賢被馮六拉着墜落到江水裏。
她幾乎想都沒想,就翻過欄杆也要跟着跳下去。
陳卓及時拉住她:“三夢,你不能從這兒下去,太危險了!”
“我要下去救他!”她急得眼睛都紅了,“他不會游泳的!”
他水性很差,剛剛又被鐵棍打了那一下,掉進洶湧的江水裏才真的是太危險了。
“旁邊的快艇上有水警,他們會下去撈人,他不會有事的。”
三夢聽不進去,這種時候,任何阻攔她下水的人都是與她為敵。
她對這段感情的偏執,對這個人的眷戀,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陳卓不讓她從這裏下水,她就飛快地跑到底艙,脫了外套和防彈背心,猛地紮進江水,這下真的是誰也攔不住她了。
春天的夜晚,江水仍然是沁骨的涼,她卻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要找到妙賢救他上來這個信念驅使着她一次又一次屏住呼吸潛入水裏去找人……
…
妙賢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夢見自己牽着一個女孩子的手,說:“我來保護你。”
“不,我保護你。”那女孩說。
“我是男生,應該我保護你的。”
“就不,就要我保護你!”
她紮着羊角辮,很神氣,很驕傲的樣子。他以為那是白熙雲,可是等她轉過來,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你不認識我沒關系,我認識你呀!我是你的粉絲,我叫郝三夢。你吹過笛子給我聽的,很好聽。”
她笑意盈盈的,笑的時候唇畔有小小的梨渦。
他像着了魔,想也沒想就湊過去親了她。
她不生氣,還很高興,摟着他的脖子笑,一直叫他的名字。
“我們結婚吧。”他說。
“咦,我們結過婚了呀,你忘啦?”她撅了撅嘴,“你還不樂意呢,後來還要跟我離婚。”
他搖頭否認,不可能,如果是她,他怎麽可能會有離婚的念頭。
“我沒想跟你離婚,不要離婚。”
三夢沒有回答,面孔卻越來越模糊了。他急了,伸手要去抓她,嘴裏還念叨着不要離婚的話。
“哎,好像有效耶,他要醒了!”梁晶晶鼻尖幾乎碰到妙賢穴位上紮的銀針了,回頭對鐘靖斐道,“行啊你,還真有兩下子啊。”
鐘靖斐不知該給她個什麽表情,收了針,問一直在病床邊的三夢道:“他嘴裏嘟囔什麽呢,你聽得懂嗎?”
“好像是不要離婚?”
三夢不确定,她也有點鈍鈍的。
她拖着妙賢被水警一起拉上船的時候,其實已經筋疲力竭了。他面色蒼白,動也不動地躺在她身邊真的把她吓傻了,但醫生說他沒事,嗆了水,身上的傷也及時做了處理,很快就會恢複意識的。
她就一直守在他身邊,抓着他的手不肯放松,發誓一定要讓他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她也不知道這種雛鳥情節從哪裏來的,可能是擔心他的病,也可能還是遺憾兩個人相遇太晚吧。
如果可以再早一點遇見他,像白熙雲那樣跟他是青梅竹馬,或許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妙賢睜開眼睛,看到夢裏那張面孔就在眼前,松了口氣,卻故意像夢裏那樣問她:“你是誰?”
看到他醒了正欣喜的三夢愣住了:“你問我嗎?你不知道我是誰?”
他看着她,不出聲。
梁晶晶一看也傻了,抓過鐘靖斐道:“喂喂喂,什麽情況,不會是你的針把人給紮傻了吧?”
“可能是逆行性遺忘吧……要不要叫醫生過來看看?”
梁晶晶手快,已經按了鈴把醫生護士都喊過來了。
檢查顯示一切正常,再住院休養一段時間就可以了。
三夢還愣着,梁晶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親愛的,你沒事吧?”
鐘靖斐說:“我們先出去,讓他們聊吧,沒事的。”
他不是相信老友,他是相信三夢,就算妙賢真的忘了,她也有辦法讓他再想起來的。
病房裏終于只剩下兩個人了。妙賢還有些疲倦,看到三夢遠遠地看着,感覺自己玩笑可能開大吓壞她了,就想擡手朝她招招手叫她過來。可是手一動,就牽動了肩膀處的傷,悶哼了一聲。
三夢這才挪過去:“你受了點傷,別亂動。”
他乖乖的,就不動了,只是盯着她看。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他笑笑:“你不是郝三夢嗎?是個狙擊手,最愛吃肉,很會打架,游泳也是好手,剛把我從江水裏救上來,而且剛好是我太太,還給我生了個兒子。兒子像你,尤其笑的時候,還有練跆拳道的時候,簡直跟你一模一樣。”
怎麽可能忘呢,就算忘了所有人,也不會忘了她呀!
三夢哇的一聲就哭了,邊哭邊打他:“就知道是你騙我的,你就會騙我,專門欺負我!”
他渾身酸痛,打哪兒都很疼,可還是強忍着,給她發洩夠了,才用了點力氣抱住她。
“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三夢搖頭,抽泣着:“誰叫你不會游泳嘛,我不去救你誰救你?可你這次很勇敢啊,又有急智,全靠你,才沒讓馮六那個瘋子得逞。”
他可能還不知道,馮六切斷船上的電源用的是一個定時裝置,他還準備了一桶汽油,是做好了同歸于盡的準備的。
“抓住他了嗎?”妙賢問。
“還沒,不過因為他受了傷,應該沒有自救的能力,江水太急,可能沖到下游去了,水警還在找。”
“嗯。還是要小心點,這個人……複仇的心思太強了。”
人有信念做支撐,的确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別說這些,剩下的都是警方的工作了,你好好把身體養好才是真的。”
“嗯。”
“對了,還沒問呢,你……這會兒是哪個你?”從他醒來,還沒确認過這個問題,她也有點不太确定,因為從船上墜入江中的時候他似乎還應該是後繼人格的,可是剛剛他那種溫柔平靜的眼神似乎又是主人格。
妙賢笑了笑:“你說呢,是不是擔心我真的分裂出了一個馮大林?”
他的表演幾可亂真,但三夢還是搖頭:“你扮不好壞人的,一點也不像。”
他說話的語氣,包括哼唱的那首歌都挺瘆人,但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她當時離得那麽近,很确定他是為了引開馮六的注意力,給陳卓開槍的機會。
“不過你怎麽對馮家父子的事了解得那麽清楚?”尤其那首歌,她也看過案卷資料,所有拼湊的信息裏面,包括認識馮大林的證人證言都并沒有提到過這個點。
妙賢知道她的困惑在哪裏,苦澀地笑了笑:“你忘了?我跟他們一起待了一天一夜,馮大林出去在窗外小解就哼着那首歌,我記下來了。還有他走路不方便,褲管拉起來腿腳看着跟常人不同。我後來才知道那是肌肉萎縮,因為他有遺傳病。”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結局估計還有一周左右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