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貴主的戲園子

第006章貴主的戲園子

院子裏有座木頭麻繩紮起來的葡萄架,莖葉繁茂,果實已不知被摘過多少回,只剩高處的幾挂紫的發黑,還被鳥雀蠶食了最甜的部分,只剩空殼子。

葡萄架下有一套石桌石椅,霍無咎才要坐下就聽秦桑睜着眼說瞎話,随即又聽了一耳朵的髒話,便直起腰道:“查問過沒有,是親生的?莫不是如那個袅袅一般是個父不詳?”

徐道元望着在窗下轉圈,如熱鍋上螞蟻的秦桑,道:“秦鲲有兩個疼愛的雙生子,十二歲,據他們說,秦桑是親生的,也是最受寵的。”

就在此時,徐道揚兩手捧着一個黑木匣子快速走了來,“殿下,這裏有一匣書信,藏的十分隐秘,是從前院倒座房,床頭牆壁裏摳出來的。”

霍無咎不耐煩看,就道:“你看看。”

徐道元接過匣子放在石桌上,取出一封來看,字跡還算工整,語氣是閑話家常式的,信是妻子寫給丈夫的,問的卻是戲園班主近日可有新手段折磨玉奴。

讀到此處立時引起了徐道元的注意,随即取出第二封來看,這一封信內容較長,妻子告訴丈夫,貴主待她們母子三人極好,兒子去年終于考中了舉人,貴主花錢給捐了個小官做,現已攜妻赴任,女兒聰慧,貴主提拔到身邊做心腹丫頭,承諾将來給找個好婆家,妻子勸丈夫盡心盡忠為貴主看園子,又說貴主每次得到玉奴母女受苦受難的圖冊都能解悶開懷,近日來卻覺得不夠刺激了,要丈夫再想想法子。

霍無咎看出徐道元的異樣,不禁問道:“信有問題?”

“殿下請看。”

暑氣上來了,樹上的蟬“知了”“知了”叫的人心煩意燥,秦桑從秦秋月嘴裏撬不出母親的下落,心裏急慌,哭也哭不出來,都化作汗水,滿頭烏發、葛紗袍子,全都黏糊糊貼在身上,勾勒着纖弱如柳的身姿,她抱着一絲希望走到霍無咎面前,睜着充滿血絲的眼睛看着他。

此時,霍無咎已經把匣子裏的書信都看完了,眼見秦桑可憐的像個失母幼獸,仿佛只剩一根弦扯着,弦斷了就碎了t,心下不忍,就道:“拿去看。”

徐道元看了霍無咎一眼 ,讓開了位置。

秦桑哪有心情看什麽信,但眼前人是皇孫,還要求着他幫着找娘,只得按下急慌的心,坐到石鼓凳子上拿起信紙來看。

東廂房裏秦秋月的叫罵聲越來越下三濫,罵一陣嚎哭一陣,霍無咎冷着臉道:“把那老虔婆捆了嘴巴堵上。”

徐道揚領命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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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似是看不懂信上的內容,張惶四顧後再次看了一遍,而後赤紅着雙眼,怯怯問,“這信是從哪兒搜出來的?”

霍無咎垂眸,撥動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你們這莊子前院倒座房住着誰就是誰的信。”

“是管家劉得財!秦鲲最是信重他,他呢,也關在西廂房嗎?”

徐道元背手在後,淡淡道:“凡是抓起來的男性都問過口供了,沒有一個叫劉得財的,應是昨夜尋得時機逃了,秦鲲之死許是也和這個逃了的劉得財有關。”

“逃了……”秦桑喃喃,而後急忙指着信上內容,“但是、但是戲園班主、看園子的、貴主喜歡看我們母女被折磨,都是什麽意思?是我想的那樣嗎,這個貴主把秦鲲的逍遙山莊當成了戲園子,我娘和我被糟踐受折磨是貴主喜歡看的戲目,劉得財是負責看園子的,真正的主人是貴主,秦鲲是戲園班主?我和我娘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變成了取樂貴主的戲子?”

霍無咎沒作聲,看向別處。

徐道元走到旁邊,擡手摘葡萄。

哮天鷹奴同情的看着秦桑。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兒?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兒……我得去找我娘了。”秦桑也沒覺得什麽,只是身子變得軟綿無力,扶着石桌才勉強能站起來,腳卻沉重的擡不起來,眼睛紅的滴血,臉色白的像死了許久一般,心口憋悶絞痛,忽的她撫住胸口,彎腰就嘔出一口血來。

少頃,心口的憋悶絞痛消失了,身子也慢慢恢複了力氣。

霍無咎見她如此,無端的心生暴躁,“你眼瞎了,給她找雙鞋,找身幹淨衣裳去!”

哮天被吓了一跳,連忙道:“奴婢這就去。”

秦桑直起腰,看見徐道揚把秦秋月結結實實捆了扔在地上,接過護衛找來的破抹布塞住她的嘴,發了一聲笑,随即奔向前院。

霍無咎立時道:“去看着她。”

哮天找衣裳去了,鷹奴擡起冷銳的眼睛看向徐道元,徐道元頓了頓,擡腳跟了上去。

片刻後,徐道元臉色異常的回來了,霍無咎猛地就看見,秦桑把秦鲲的屍體扯着腿吃力的拉到了後院,拖拽到了秦秋月眼跟前。

秦秋月渾濁陰毒的老眼幾乎瞪的脫框而出,劇烈掙紮,嗚咽着用頭去拱秦鲲的頭。

秦桑把東廂房的門打開,對裏面嗚咽哭泣的姨娘們道:“秦鲲被人捅死了,秦秋月被捆了,我現在要把秦鲲燒成灰,你們看着辦,有福姐姐你出來幫我搬柴火。”

羅漢榻上盤腿坐着一個脖子裏挂着大餅的姑娘,梳着雙丫髻,身子壯實,別人都在哭,只她好似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兀自吃餅吃的香甜,甫一看見秦桑就一骨碌爬起來,乳燕投林般跑了出來。

竈房就在後院,秦桑力氣小,一趟只搬得動一捆,有福力氣大,一次搬兩捆,秦桑把柴火放在哪裏她就挨着放哪裏,秦桑怎麽堆她就跟着怎麽堆。

慢慢的,其中一個身段豐腴的姨娘把裙子往腰上一系,也加入了進來。

當其他姨娘發現秦鲲真的死透了,秦秋月被五花大綁再也不能用水刑懲罰她們時,全都默默加了進來,很快,院子裏被這些女人們堆出了一個比棺椁還大的柴堆,竟不用秦桑開口,八個姨娘齊心協力把秦鲲擡了上去。

秦桑蹲到秦秋月面前,扯掉她嘴裏的抹布,秦秋月頓時尖聲哭吼,“那是你親爹啊!”

“我沒有爹只有娘。”秦桑看着秦秋月發笑,“你們母子倆素來狼狽為奸,我不信秦鲲知道的暗室你不知道,你讓我找到娘,我就不把秦鲲燒成灰,你若打定主意不讓我找到娘,那我連你一塊燒,活生生燒死。”

話落,抓起秦秋月的發髻就往柴堆上拖拽。

秦秋月驚恐,大喊大叫,似過年時被按倒放血的豬一般,三兩下就掙脫了。

“有福姐姐快過來幫我。”

“哦哦。”有福連忙把挂在胸前的大餅往身後一甩,颠颠的就跑了過來。

身材豐腴的姨娘見狀,自發上前,推開秦桑,與有福一起,一個擡頭一個擡腳,喊着“一二三”的號子,猛地就給扔到了柴堆上。

秦桑接過另外一個姨娘遞來的火把,笑道:“送老虔婆升天喽。”

衆姨娘眼含熱淚,竟一起高喊,“送老虔婆升天!”

“我說、我說!”

秦桑使勁将火把扔向柴堆,冷笑,“晚了!”

秦秋月眼見火把甫一接觸幹燥宣軟的稻草就“呼呼”燃燒了起來,頓時嚎啕大哭,“狗院!你娘被關在狗院下頭!快把我救下去吧!”

秦桑一怔,随即撒腿就往外跑。

徐道元把秦桑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裏,狠狠皺眉,大步走過去把秦秋月救了下來。

霍無咎好似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獵物,一改懶散模樣,起身就跟了上去。

哮天胡亂找了一套衣裳鞋子抱來,卻見葡萄架下沒人了,連忙問看守東西廂房的夏楣,“殿下人呢?”

夏楣道:“那老婆子說人在狗院下頭,殿下和徐長史徐指揮使等都跟過去了。”

哮天一聽人找到了,又聽見從莊子後頭傳來一陣更比一陣烈的群狗狂吠之聲,護主心切連忙奔了過去。

就見,那一片桑林裏頭竟有一個小院子,正房耳房俱全,只是比人住的屋子矮了一半,院牆用青磚砌成,半人多高,裏頭散養了十來條龇牙咧嘴的狼狗,徐道揚正帶着護衛,舉刀殺狗,彼時地上已經躺下了幾條狗屍,血水撒的到處都是,他的殿下正站在院牆外頭看熱鬧,卻不見那桑女。

哮天氣喘籲籲的跑到霍無咎身畔,“殿下,秦姑娘在何處,衣裳鞋子都找來了。”

“進去了。”

忽的,秦桑從左邊耳房裏彎腰跑了出來,臉色緋紅,大喘粗氣,“誰都不許進去!”

大喊了一聲就又要跑,哮天見狀連忙攔下,“秦姑娘,你娘也找到了,就把身上濕透的衣裳換了吧,不雅。”

秦桑卻一把搶走他懷裏的衣裳和鞋,轉頭又低頭彎腰鑽了進去。

哮天看看自己突然空了的手,趕忙提醒,“……怎麽能在狗窩裏換呢,幹淨衣裳也不幹淨了呀。”

徐道元略微一想就道:“不是她,是她娘。”

哮天一頓,恍然明白過來,立時罵道:“真不是個東西,怎能如此糟踐人。”

就在這時,秦桑爬了出來,又趕緊回身去,把一個虛軟無力,發髻散亂的婦人攙扶了出來。

婦人身上穿的正是哮天抱來的衣裳和鞋。

赤陽高照,萬裏無雲。

秦桑跪在地上,抱着婦人嚎啕大哭,“娘……娘……”

婦人也哭,摟着秦桑,一遍遍撫着她瘦小的背脊。

哮天禁不住抹眼淚。

忽的,秦桑的哭聲戛然而止,抱着婦人的兩臂也垂了下去,婦人驚懼往懷裏一看,秦桑小臉慘白,竟是緊繃的心神發洩之後脫力暈了過去。

霍無咎把秦桑從婦人懷裏弄出來,抱起就走。

婦人大驚失色,跌跌撞撞爬起來追趕,“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徐道元動了恻隐之心,垂下衣袖遮住手背,擡起胳膊示意婦人可扶,“殿下會把你女兒救醒的,放心。”

婦人轉臉看徐道元,驚慌後退。

“我等不是壞人。”徐道元擡眼看她,一瞥之下,驀的定睛細看,瞳孔驟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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