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迷煙

第012章迷煙

卻說謝婉柔信了哮天的話,随他一起往內宅而去,公爵府邸,處處廊道門庭,又是夜間,雖有石燈照明,但也看不清,七拐八拐竟又轉回了小花園。

哮天告罪,言說自己也不熟悉公爵府房屋布局,就在這時忽聽得秦桑喊娘的聲音,謝婉柔哪裏還顧得上其他,忙忙的就迎了上去,心裏擔着驚受着怕,禁不住就略帶惱意的質問:做什麽去了,怎也不事先說一聲。

秦桑含糊着應付過去,夜深人靜,母女倆簡略梳洗一回就睡下了。

半夜下起雨來,淅淅瀝瀝,打的檐下芭蕉頻頻低首。

綠紗帳內,秦桑泣聲喊娘,低聲呼痛。

謝婉柔連忙起來,點亮床頭兩屜櫃上的水仙燈,“哪裏痛,哪裏痛?”

“腰上,娘給我瞧瞧。”

謝婉柔掀起秦桑的水紅衫兒,輕輕把白紗小衣往下扯了扯,舉燈一照,就見兩個青色的大巴掌掐痕,謝婉柔是過來人,一眼便看出端倪,頓時驚怒交加,“你從沒離開過我眼前,怎麽會被人把腰掐成這般。”

忽的,謝婉柔靈醒過來,臉上血色一點點褪去,“怪不得、怪不得我在小花園尋不到你時,那內官忽然出現了,是不是、是不是當時你就在那假山洞裏?”

秦桑捂着腰,怯生生看着謝婉柔,“是他把我拉進去的,我要喊叫被捂了嘴。”

謝婉柔心裏發痛,連忙低聲問道:“除了被掐了腰,小衣好好穿着嗎?”

秦桑到底年少,小臉羞的如朝霞染過,連連搖頭又點頭,“好好穿着了。”

謝婉柔看秦桑眼角眉梢隐有喜色,登時怒從心底起,“跪下。”

“娘?”

“我讓你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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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連忙起身,跪在繡被上,心頭惴惴。

“白日裏才與人家沈公子定下盟約,夜裏就與皇孫鑽了山洞,你這算什麽?你成了什麽人了?我從未這般教過你!”

一霎,秦桑臉上羞紅之色褪盡掉下淚來,“皇孫尊駕自有左右護法,我倒不想不明不白的鑽山洞,可由得我嗎?娘又說白日裏的所謂盟約,我難道想嫁個瘸子嗎?不都是自己哄自己的無奈之舉嗎,誰又給選擇的餘地了。娘擺出這副樣子來訓斥我有什麽意思呢,我也不是出生在侯府的千金,倘若我是,我也能矜貴自持,玉潔松貞。”

謝婉柔被氣的清清眼淚直往下掉,“好,是娘冤枉你了,娘再問你,他這般的行徑,與毀你清白也不差什麽了,給了你什麽承諾,你說出來,娘洗耳恭聽。”

秦桑一怔,呆了。

謝婉柔心中大痛,一把摟住秦桑就哭道:“傻孩子,你如何知道那等皇族子弟的邪惡狠辣,不怪你,你只是被這國公府的滿堂富貴晃花了眼,好歹清白還在,出嫁後就把該忘的都忘了吧,對誰都不要說一個字,只當是大夢一場。”

秦桑搖頭,眼淚飛濺,“我不信生得那般龍章鳳姿的人會始亂終棄。”

謝婉柔氣她執迷不悟,脫口便道:“那貴主也身份尊貴,還不是……”

謝婉柔觑着秦桑心神不屬,話頭戛然而止,轉而急忙遮蓋,“休要被那些人的身份地位迷了心智,內裏污爛不堪的多得是,娘從侯爵府邸走出來,娘是知道的。”

秦桑驀的倒在枕上,扯高繡被蒙頭,悶聲道:“睡吧,明兒再看。”

謝婉柔哪裏還能睡得着,發了一夜的愁。

清晨,雨過天晴,只芭蕉葉還濕漉漉的,氣溫下降,清風徐徐。

秦桑用過早飯就坐在門檻上等,等來了沈二夫人親自過來“納彩”“問名”,要走了生辰八字。

等來了哮天問她索回贈送的合歡衣箱。

秦桑不知自己氣過頭了還是怎的,竟是發了一陣笑。

“高內侍,昨夜你也在小花園,當是知道底細,我想親自送還,再見殿下一面可否?”

哮天笑眯眯道:“可。”

謝婉柔沒阻攔,只想着,自取其辱去吧,這回碰個頭破血流,疼到心裏去就老實了。

幽篁福地,月洞門前,豎起了一個十字木架,夏楣穿着罩甲,頭上頂着一個小金橘,正被捆在上面。

秦桑跟在合歡衣箱後面走到此處就看見,霍無咎一箭射出,橘子炸開,夏楣的頭冠斷裂,瞬間整頭的頭發就散開了,他嘴裏還被塞了一團布帛,不能說話只能嗚咽,汗水混合着淚水,一張臉扭曲變形,眼珠瞪的大大的,充斥着血絲。

霍無咎今日梳起了一個高高的發尾,戴着一頂螭龍金冠,當他張弓搭箭,戴着碧玉扳指的手指拉滿弓弦,“咻”的一聲,利箭破空而去,猛地紮進夏楣的大腿,血水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秦桑立時怯了,來時的一腔憤怒與想好的一肚子質問就化成了煙,徒留一點怎麽都化解不了的不甘。

哮天笑眯眯問,“殿下就在那兒,秦小娘子怎麽不說話?”

霍無咎一眼也沒有看秦桑,似是把她當做了随處可見不起眼的雜草一般。

秦桑心裏堵得慌,疼的喘不過氣來,四下環顧,徑直走到海棠樹下摘下一顆果實,攥在手裏就大步走向木架,擋在夏楣身前,緩緩擡起手把海棠果頂在了自己頭上。

霍無咎皺眉冷臉,“你為他擋箭?”

“他算什麽東西。”秦桑袖手而立,一縷青絲被風吹起落在了盈盈淺笑的臉上,“殿下要走了,想讓殿下再看桑女一回,殿下龍章鳳姿,身如青松翠竹,傲視群英,桑女亦不差。”

霍無咎情不自禁勾唇,作勢瞄準,閃着寒光的箭矢逡巡桑女上下,小臉蛋妩媚光豔勝桃李,小身段輕盈婀娜軟似柳,最是那一雙水滟滟亮澄澄的大眼睛,含笑時含情,垂眸時又乖的可人疼。

“然後呢?”霍無咎放下弓箭,随手扔給蹲在海棠樹下的徐道揚。

秦桑拿下頭上的海棠果随手丢開,走向合歡衣箱,從荷包裏掏出玉盒,打開來放在箱子上,裏面是兩顆玉珠子,回眸一笑,随即昂首挺背灑然而去。

霍無咎望着那小背影,心如貓撓,笑道:“她多有意思。”

徐道揚不敢多看,笑嘻嘻道:“像個輸光褲衩子也能拍拍屁股就走的,賭品肯定極好。”

霍無咎回身就踹,“說的什麽屁話,你仔細!”

徐道揚撅起屁股,笑呵呵受了。

霍無咎不再理他,轉身看向哮天問道:“給皇祖母的家鄉土儀都置備齊了嗎?”

“都齊了,殿下。”

“那就好了。”

·

玉簪小院,院門口,謝婉柔正扶着門框翹首企盼,甫一瞧見秦桑回來了就想迎上去,稍一頓又改了主意,只冷眼看着。

秦桑上前挽住謝婉柔的手,撇嘴道:“娘你是對的,還是堂堂皇孫郡王呢,恁的小氣,給的東西還要索要回去。”

謝婉柔板着臉道:“當還,要斷就斷的幹幹淨淨。”

“我都聽娘的。”秦桑笑着,走到屋裏就去看自己養的蠶蟲,“那日見了沈公子,我觀他身上的金魚紋竟是用金絲繡的,想來家底是豐厚的,娘曾說,大戶人家的女眷每個月都有銀子可領,我想着到時候我有了月銀就攢下來買書,我還記得娘教我的第一首詩是勸學詩,詩裏有一句,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謝婉柔聽她這般平心靜氣說話,心裏便有了喜色,笑道:“過後我與你詳解了這首勸學詩的意思,你歪着頭問,女孩兒也能考科舉嗎,我說不能。”

秦桑笑道:“娘就又抱着我說,這世上的書包羅萬象,不止考學的書,還有教養蠶缫絲的書,教算賬的書,教觀天象的書,連算命看相的書也有,我便記到心裏了,讀書好長見識,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等翠竹回來就問問哪裏有書鋪子,買兩本教算賬的書,沈公子既是做生意的,我既成了他的妻子就應當學會算賬才是。”

謝婉柔臉上的笑意漸濃,“這回好了,桑桑想買什麽樣的書就買什麽樣的。”

“嗯嗯。娘,我去小花園摘樹葉去了,這六條蠶怪能吃的。”

“小花園t裏沒瞧見有桑樹啊。”

“蠶蟲也是蟲,只要新鮮幹淨的樹葉都行,反正不想餓死的話肯定會吃的。”

謝婉柔就笑道:“偏你亂喂,這幾條還是你朱姨娘撿出來不要的那些嗎?”

“還是那幾條,能吃能長,到七月上旬估摸着也能結繭。”

謝婉柔怕又出意外,忙跟在秦桑後面也去了小花園。

金烏西墜,落日無情。

玉簪似有所感,也漸漸将花苞收攏,根系向肥沃的土壤裏深紮,經一夜休養生息,到得翌日清晨盛放,清香滿園。

夜幕降臨,翠竹領着仆婦送了熱水來,母女倆沐浴清洗一番,關緊門窗,挨着冰山睡下了。

夜半,萬籁俱寂,唯有不知名的蟲鳴聲。

一根竹管戳破卧房窗紗,靜悄悄的伸了進來,沖着床榻的方向流出了汩汩白煙。

共睡在綠紗帳內的母女倆一無所覺,在沉睡中不知不覺呼吸了煙氣,無知無覺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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