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流誤

風流誤

“那……孫武的骨灰盒呢?”

他再開口,嗓子沉啞得不像話。這次過來,他還想再祭奠一下孫武。

曾虎又有點不自然了,嘴角都在抽。孫梅掩在帕子下,狠狠剜他一眼,又看向奚恒,從善如流地開口:“埋在山上的祖墳裏了,大人要去看看嗎?就是上個月發洪水,把山路給沖斷了,怕是不太好走。”

奚恒凄然地點點頭,神思已然有點不屬,“行,改日吧。”

“明年清明,我再過來。”

奚恒終于走了。

孫梅讓曾虎給主仆二人一路送出了村子口。她站在院門口,焦急地張望,遠遠地,終于瞧見曾虎矮小的身影出現在轉彎處。

“人送走了?”她打開籬笆,讓出條路,曾虎擡起袖子揩着腦門上的汗,“走了走了。”

“你也真是,自己剛剛見着世子爺都不知道跪拜,現在又讓我一路親自給他們送出村口。”

孫梅呸他一口:“你個蠢貨!要是他在路上随便抓個村人問幾句話,咱剛剛說的那些,豈不都漏了餡了?”

“對對對!”曾虎連連點頭,又朝她賠着笑:“還是娘子你想得周到,剛剛可真多虧了你。”否則自己一時還真不知怎麽應對,哪像她,演得那樣自如。活人都能給說死了。

“嘁。”孫梅嘴一撇,那三角眼吊得更高了,“指望你,我還不如指望咱家後院那頭豬!”

“是是。”曾虎被罵了,也只是嘻嘻笑着。剛剛劫後餘生,娘子說什麽都是對的。

孫梅手插着腰,往椅子上一座,右腿架上左腿,“得虧我當初把那個小賤人給送走了,若是真留她到今日,這要是叫蕭恒找上門來,那七十兩賞銀的事可不就全都暴露了嗎?”

“誰說不是呢?”話題一轉到孫芸身上,曾虎識相地蹲在一旁,給她捶腿捏腿,“還是娘子你英明。把那個孫芸賣去明州,咱既能多得一筆銀子,還能免去被發現我們吞了這七十兩銀子的後顧之憂,簡直地……一箭雙鳥。”

“那叫‘一箭雙雕’!”孫梅氣得踹他一腳,“你個老不修的,當初我要把孫芸賣了你還非不讓,你老實說,是不是到現在還惦記那小賤人呢?嗯?”孫梅的腳都快要踩到他肩膀上了,曾虎吓得連聲告饒:“我哪兒敢啊,娘子……都是那個賤人,是她先勾引的我……”

“行了!”孫梅厲聲打斷,陳年往事,她懶得再去聽他掰扯。

她那雙三角眼一眯,眼裏閃出狠辣的光:“孫芸這個小賤人,她給我最好死在外頭,永遠都不要出現了!”

雲琅睡了一個香甜的覺,夢裏陽光燦爛,桃杏缤紛。在那落花紛飛處,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迷夢在光影中。她循着落花翻飛的方向去找他,在即将被桃杏淹沒的那刻,觸到了一個溫熱的掌心,那只大掌伸過來,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雲琅一覺睡到自然醒,她迷迷糊糊覺得自己做了個夢,但是夢的什麽,全都忘了。忘了就忘了吧,她惬意地伸個懶腰,開始梳洗裝扮。

“姑娘,今兒這妝……還是依前次?”小玉兒手持粉撲,猶疑地問道。

“嗯,那是自然。”她漫不經心。小玉兒撇撇嘴,開始替她抹粉,一層、兩層、三層……

望着臉上厚厚的粉飾,她心中凄然。

想起那晚,第一次沒有送出去,柳媽媽又在給她張羅梳攏的事兒了。還揚言說,雲琅的身價要擡一擡了,甚至也想學柳眉生當年那樣,搭臺搞個競價了。她心中惡心,想起那晚他沉默高大的背影,又是一陣悵惘。有些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肖想的。

“雲琅姑娘,柳媽媽叫你去上臺呢。”剛裝扮好,柳三姨就差人來傳話。

雲琅上了臺跳舞,客人反響出奇的好。她人放得開,想着法兒地哄男人心甘情願掏錢,有時候跳着跳着,就從臺上跳到了男人懷裏。客人色眯着眼,自然是要輕薄兩下的,沒事兒,無非就是叫人家吃幾口豆腐,幹這行的,這都不算什麽。

雲琅心裏直泛惡心,白眼偷偷翻了好多個,腦子裏也已經把他們按在地上暴打了百十下,面上卻還是盈盈地笑。看着他們一個一個,輕浮浪蕩地把銀票往自己胸口裏塞,總算覺得這一趟沒白幹。

雲琅一身香汗淋漓,下了臺來。柳三姨忙搖着屁股迎上去,眼睛都笑得眯起,朝她豎個大拇指,“乖女兒,今兒你是這個!”

雲琅勾勾唇,聲音很淡:“多謝媽媽栽培。”

我呸!多謝你個屁!害得老娘天天練練練,累都累死了。

柳三姨手一攤,遞到她面前。她沒說話,雲琅知道她什麽意思。雲琅今日穿的這條淺紫色白梅抹胸已經被銀票塞得鼓鼓的,銀票一半露在外面,一半沒入她的春色之中,那畫面刺眼得很。

柳三姨是要收繳她的錢了。

姑娘們收的客人的賞錢兒,若是沒被媽媽知道,那自然便可存做自己的私房錢。可若是被媽媽看到了,哪裏還有她們私藏的份兒?

雲琅笑一笑,沒說話,将自己胸口的銀票抽出來,順從地遞到柳三姨手上。

柳三姨接過錢,随意點了點,将那把銀票一對折,笑着往袖子裏塞,“今兒你累着了,好好歇息去吧。”

雲琅回了自己的小屋,關上門,将門一闩,關緊了窗戶。确認安全了後,方才從衣櫃下拉出一只大木箱子,箱子裏層層疊疊,裝滿了她過冬的衣物。

手往下一伸,掏出來一個小小楠木盒子,她将鎖打開,裏面零零散散,躺着一些錢票和散銀。這就是她所有的私房錢了。

手伸進抹胸裏,往雙峰之間用力一掏,手上摸出來幾兩碎銀子,還有兩張錢票。這是她剛剛趁摟着客人親時,偷偷塞進胸口裏的。銀票她特意藏了兩張面額最大的。

她知道,客人當衆塞錢給她,不上交給媽媽是說不過去的,所以她留一半,藏一半。好東西,全都塞進了胸口裏。

東西終于都掏出來了,“哎呦。”她揉揉胸口,那裏被碎銀子咯得有點疼。

她盤腿坐在地上,将盒子裏的錢又清點一遍,這是她每日最歡欣的時光了。

“五十五兩……五十六兩……五十七兩三錢十文!”她笑,滿意地将盒子蓋上。

離三百兩銀子還有不到二百五十兩,快了快了。

她把盒子上鎖,重新放回箱子底部,大木箱子推回去,無意間又掃到旁邊的烏木小盒子。

那是哥哥的骨灰盒。

她不願把它暴露在這不堪的做生意的房間裏,所以沒有擺出來設供,一直将它壓在衣櫃底部。

雲琅心沉沉的。她将盒子捧出來,細細拂掉上面蒙着的灰。那麽小又輕的盒子,卻沉甸甸的,那小小的盒子裏面,就睡着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不是一個多麽了不起的人,可卻是最疼愛她的哥哥。會為她上樹掏鹌鹑蛋、為她下水摘蓮藕;會給她講那些不着邊際的故事,令她捧腹;會在她高燒不退時,背着她連夜走幾十裏地去尋大夫……

至今,她都不知道,哥哥是怎麽死在戰場上的。走的時候很痛苦嗎?還是死得很痛快呢?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她捧着骨灰盒,不自覺地,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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