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同窗

如此議論紛紛,等到中間歇息時,一個青衣小婦人走過來同靈素道:“你也是剛搬來縣城的?”

靈素點頭:“是,我們從前是馬塘鎮的。”

那小婦人笑道:“我們是雙廟鎮的,卻不是鎮上的,是底下村裏的。因這回我相公中了廪生,才搬來縣裏住了。我們住在乙字十六號,你們住在哪裏?”

靈素沒回過神來,七娘在一旁喝了口水道:“他們沒在學裏的公房住,如今在縣裏買了宅院了。”

靈素才知道那小婦人方才說的是縣裏公房的號碼,想着自己怠慢了,趕緊道:“我們住在清河坊,就在小清河邊上。我家也是因為縣考考取了,才搬來的。”又道,“我叫薛靈素,你叫我靈素就成。”

那小婦人便笑道:“我娘家姓陳,小字月娘。”

兩人因都是相公考取了縣學才來的縣城,從前又都是村裏出身,嗯,雖則這出身兩字用在靈素身上實在不如何妥當,只大半人都如此認定,我們便也姑妄從之吧。一時說起在鄉下的事,又說起如今各自相公的行事。

原來那陳月娘的相公姓遲名正,字遇安,正是這回縣考排名的頭名廪生。原先也是想考典試的,只如今眼看着成績如此之好,便有些活動了,想要考科考。這典試同科考一般,都是三年後考,得了結果後,凡入選的轉年再選考。選中的便授官等缺,這卻不一定了。

因都是同年考,便沒有先考了這個,若不中,再換一個的道理。若要換,便又要再等三年。

雖縣學裏有通學一年,是典試同科考生都在一處的,只雖說在一處,這又不是從前讀書時候是整日苦讀的,若要走典試之路,對所在州府縣鄉的實情該多知多問才好,若是要考科考的,只靠官學卻是不行,還得另外往大書院去另尋名師,求其指點,才能對路。

到底往後的路該如何走,這遲遇安卻是拿不定主意,如今正日日苦惱此事,不時約些同窗探讨琢磨,總不能定心,是以也沒有去尋差事。

聽說靈素的相公便是頭廪二名方懋方伯豐,陳月娘便問:“你家相公就不猶豫?”

靈素搖頭:“他一早立了心就是要考典試的。不過我也不懂那些,別的也不知道了。如今正在航運調度那裏做事,卻是忙得很。”

陳月娘嘆道:“果然要早定心才好使力啊。”

又說些瑣事,才知道她們原先在家裏是有些田地的,為着要來縣裏住,遲家幾兄弟還鬧得頗為不快。遲遇安又不願父母受氣,便只拿了自己素日的積蓄帶着陳月娘來了縣裏先安頓下來。只他從前也是一直在讀書,又能有多少積蓄。幸而陳月娘還有些嫁妝,只若要靠這點家資撐到高中之日,只怕也不容易。

是以聽人說起靈素這般“生財有道”,她也想來取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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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素聽出她的意思來,暗自流汗,自己可能給人家什麽“真經”呢?去河底淘淤泥找錢?滿大街尋人家不小心弄丢在犄角旮旯的銅钿?還是在山上跳來跳去采花摘果?唉喲,太愁人了!

只好實話實說道:“我們買房子用的也是從前的積蓄……如今因分了一塊山地,只是荒了些,我正想法子,看能不能種點什麽。”

這時候都幹起活兒來了,陳月娘同她的搭伴也挪到了靈素她們附近,那位也是廪生的娘子,名喚齊翠兒。

靈素這話說完,青嫂在一旁點頭贊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倒是心裏有算計。這田地的出息是最穩妥的,只要能長出東西來,就能換錢。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賣不出去,能吃能喝能當柴禾,地裏長出來的東西就沒有白長的。”

陳月娘嘆道:“可惜我們家的地也不是我們說了算。”

齊翠兒卻不在乎這個,她只問靈素:“素姐兒,你們家的院子多大?多少錢買的?”

靈素便答她:“地方不大,前後院子都有,房只有三間,邊上一個是個草房。是剛考完那一陣子,四十貫買的。”

齊翠兒道:“我要同我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也買個屋子住,比如今這樣好。那公房裏真是什麽人都有,有個老半夜哭哭啼啼的,實在吓人得很。”

青嫂道:“各家各家的過法。”

一會兒都散了,靈素還同七娘一處走,等走遠了,七娘才道:“所以我就不愛同你們這些村裏上來的打交道。沒眼力勁兒,什麽都打聽不說,還當着人家住在裏頭的人面兒說這些,這就沒意思了。往後你也同這些人少接近點兒吧,多是非!”

靈素皺眉:“我也不太會說話兒,方才說那個是不太好。”

七娘看她一眼:“你啊,若是往後你家男人當了官了,這種事兒只有多的,你且學呢!”

靈素便問她:“你能教我不?”

七娘臉上一紅,啐道:“剛罵完人你就撞上來了!我還沒嫁人呢!怎麽知道你們要學的東西!”

靈素想了想:“那等你嫁了人再教我?”

七娘臉紅的跟塊紅布一樣,連連啐道:“要死要死,沒想到你是這麽壞的東西!走,走,不同你說了!”說完飛一樣的跑了。

靈素搖頭:“說我該學,又不教我,那你咋知道我該學,說不通嘛……”自己一路嘀嘀咕咕回家去了。

第二日可以去取鞋子了,靈素早上同方伯豐一同出門,到銀錠橋分開,她就往長樂坊去了。那彩衣婦人見她來了,趕緊令人搬凳子上茶,自己親自取了鞋子出來,靈素看那兩雙鞋子,具是深青色,上頭沒丁點花紋,卻看着很是順眼。便道:“等回去試穿了,若好,明日我再來訂兩雙。”

婦人見沒能當場定下生意,略有失望,轉瞬換了笑臉打起精神,又道:“你只管回去試,若有什麽不合适的地方,再拿回來改也成。還有,我們這鞋子,若是底下的軟木底磨薄了,便可以直接拿來換鞋底,只消一二百文,便能換個新底了。”

靈素覺着這主意挺好,便點點頭,又閑話兩句,付了剩下的錢,就抱了包裹出去了。

順便去風和樓取了衣裳,她那兩件衣裳都不用刺繡,這做起來就快了許多,倒是多半時間花在了盤扣上。只因風和樓的師傅實在耐不得有人買了這好的料子竟然丁點紋飾不用,便在扣子上做些功夫,也算對自己的交代。

又去借了個板車來,拖了兩根木頭去俞木匠家,俞木匠一看,卻道一株是椿,一株是松,看這樣子足夠做櫃子同碗櫥的,靈素便問餘料夠不夠抵工錢的,俞木匠笑道足夠了。靈素松了口氣。

去車行還板車時心裏想着最好自家也備一輛才好,只打不定主意,給了三個錢的租車錢,想着要得空同方伯豐說一說這事兒。

這日快近中午時開始下雨了,靈素熱上飯,趕緊跑去自家山上,幸好各處也沒什麽晾曬着的東西,早先種下的菜蔬也開始紮根起葉,雨勢不大,應無大礙。

來了這山裏她就不想走了,腳尖一點又往後山去,到半山上收了許多草籽,卻是打算天冷了能拿去喂野鴨水雞的。你說旁的那些怎麽她就沒打算在裏頭?因她只記着這兩樣禽肉好吃啊。生者害者,一言難盡。

晚間方伯豐歸來,撐着一把油紙傘,先在屋檐下跺腳,進了屋子道:“一下雨就涼了許多,到十月底就該冷了。”

一擡頭見堂屋桌子正中擺着一只砂鍋,邊上兩碗菜還都蓋着盤子,便道:“我這又回來晚了,你就先吃,別為着等我都等涼了。”

靈素笑眯了眼睛:“不會涼的。”忽然又道,“我們什麽時候搬回山裏住啊?我想養些雞鴨豬羊,這裏可騰挪不開。”

方伯豐笑道:“還真巧了。今日因有雞鴨船過水,他們還說北邊運雞鴨,都是殺白了裹上一層水直接晾着就凍冰了,叫做‘挂蠟’。都這麽運,不會壞,還便當。咱們這裏往都城和西京運,都是活的。一路還得喂食。

這就說起來養禽畜的事兒了,這縣裏也有人家養的,只是糞沙不好弄,若要收夜香的收走還得另給辛苦錢。還有這食兒也難,人吃的都得買,哪裏弄那麽些喂雞鴨豬去。便有人專去菜攤子上撿些爛菜葉子,買些糠,拌着喂的……”

靈素都聽在耳朵裏,腦子裏開始轉着這院子裏哪裏能搭雞舍豬圈了,想想自己在河谷蓋的那些,噘嘴道:“到底也養不了多少,不如住山上好,想養多少都成。”

方伯豐笑道:“只聽說鄉下的一心想到縣城裏來的,少見你這樣的。”

靈素道:“那是她們沒那麽大地兒!”

方伯豐想起她幾乎日日都往那荒山上去,恐怕出了不少力氣,便道:“早說要同你一起去山上看看,卻是一日得空的都沒有。”

靈素就問:“你只是去幫手的,怎會這麽忙?”

方伯豐便說與她聽。原來那河運調度,本來也沒個章程的。這德源縣的船,大多在遇仙湖裝船,遇仙湖就有水路直通運河,還有些要到縣城來裝貨載人的,才經德緣河再往運河去。從前只在運秋糧時候需要排一排前後順序,都是今日排明日的,也不耽誤什麽。

近兩年來德源縣越發熱鬧了,許多貨物就在德源縣交接的,這麽一來,要經德緣河的船就多了。又有南來北往的客商從此路過,去年又在遇仙湖邊上開了個大書院,聽說裏頭許多大名士,四面八方的人要前往拜會,卻是水路較為便利。如此一來一往,事務繁雜,又沒有各個通報的習慣,真是亂的很。

方伯豐剛去幫忙,偏他算術了得,裏頭兩位老先生便叫他來排班挪位。這排好了之後,都是牽一發動全身的事兒,偏偏裏頭人情權勢都來使力,有時候從早到晚,竟要把第二日的排班從頭改到尾才能交代。又有客商等不及的,便尋上門來問詢,更亂了。

如此哪裏還得空閑!

靈素便道:“無妨,待明年開春再去看也不晚。”

晚飯是魚頭砂鍋豆腐、油渣炒長杆白、醋溜藕片。

靈素一邊吃着,心裏一邊嘀咕:“官行怎麽只收幹果不要生果呢?要不然我那許多酸橘山楂紅柿子,又能換好些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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