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相約

只是熟能生巧,這道理還真是放哪兒都通。道理雖同,人行有異,就得看一樣事情做多少回才算“熟”,才能“生巧”。有些人做事是一行做一行思量的,或者就快些;有的人就是屬毛蟲的,給一條路只管那麽走着,教他是怎麽樣的就是什麽樣兒。前因後果皆不放在心上,亦不放心思進去,如此長遠過來,也仍還是個“生手”。

靈素從前在神識一途上就同後者仿佛,是以雖師父換了成千上萬的法門,亦未能教她的神識有何大的進展。倒是如今,跑到這樣地方來,整天弄些狗屁倒竈的事兒,她倒樂意動腦子了!也不知算機緣算孽緣。

幾次過後,她便發覺了,用一根根絲順過去這法子,怕是快不了的。便同剝蓮子一樣,要緊是神識感知到這兩樣東西的全然不同之處。這感覺非關名相非關視覺,實在是這兩樣東西的根本不同。

這麽想着,不知道哪根弦顫了下,铮……,只一瞬,那絲團同雜質便徹底分作了兩堆。且沒有哪一樣先跑外頭來轉一圈再進去的。只在靈境中一分為二,絲毫不爽!

靈素只覺心裏一時靜得很,趕緊跌迦而坐,把方才那一時的感受穩在心間,良久,再起身時,一散神識,發覺足有方圓二三十丈的地界全都籠罩其間,若聚至十丈大小,凝神間則連地上散落的幾顆豆子都清晰可知。再不是從前模糊有物的程度了。

“哎呀!哥!我神識突破了!”

披起鬥篷高聲嚷嚷起來,外頭自然丁點不聞的。難道因這鬥篷是薛鼎煉制的,你在裏頭喊着,他在九重天外就能聽見了?!神識突破了也還是個呆子!

她自己這麽喊夠了,又穿上靴子到自家山頭各處巡視了一回,感受感受神識擴展後的“開疆拓土”感,順手收了魚籠,才又回來。

這日卻是個好日頭,把那些在河谷裏拾掇好的魚往地上的大木盆裏一扔,趕緊洗把手,先把墊被同蓋被都拿出來曬。

她想着要把新打來的這幾條草魚花鲢做成魚糕魚丸,這都是苗老爺子給的書上新學的,自然該試試手。這被子就都往草堂門口晾着去了,左右裏頭挂着的那些肉條子也不用曬太陽。

魚剔骨打泥,正攪着呢,就聽門口有人喊:“靈素在家嗎?”

趕緊答應一聲:“哎!在呢,進來吧!”

卻原來是七娘。

她這日來尋靈素,記着靈素說過家在清河坊臨着小清河這一頭,靠着路邊的一家。走到靈素家門口,看隔壁還開着家雜貨鋪,知道該是這裏了。往門邊上看去,果然一塊對剖的竹段上,陰刻走墨寫着一個“方”字,這才揚聲喚起靈素來。

聽得裏頭答應,推開虛掩着的門進去,就見西邊屋前晾着兩床被和,靠東邊一棵棗樹早就落盡了葉子,邊上開着兩畦菜地,一畦是幾樣小青菜,另一畦裏半畦的黃芽菜,另一半種着青蒜小蔥并幾菩頭韭菜,青蒜小蔥都正精神的時候,韭菜就快枯盡了。

正屋三間朝南,一明兩暗,門邊窗下都挂滿了東西。檐下高高吊着一個藤編的軟兜,裏頭油亮亮的,想是栗子,特挂得那般高,是為着避光風幹的意思。西窗邊兩大串手掌大小的松塔,鱗片張開,底下放着個小笸籮,想是用來接落下的松子兒的。蒜頭編成幾條蒜辮子,就挨着松塔挂着。門邊上還有許多指頭大小的小紅果子似的東西,也串了好幾串,這會兒都幹癟了,只顏色還是紅黃紅黃的。

Advertisement

東屋檐下兩個木鈎子上架着一根竹竿,上頭挂着林林總總的樹枝樹根草葉子,她認得其中兩樣,是炖肉使的香料,想來其他幾種也大類如此。重頭戲是檐下避光處挂着的幾個稻草團樣物什,邊上還有幾塊醬油肉,這都是能吃的?

靈素見是七娘,顧不得手上沾着魚肉,趕緊招呼道:“哎呀,咋讓你找着的?!”

七娘看她樣子好笑:“你當你藏得多嚴實呢?”

靈素給她讓座,又道:“喏,你自己倒水喝,我兩手都占着呢。找我幹啥?行裏有急事?”

七娘在靈素邊上的骨牌凳上坐了,凳子被太陽曬得烘熱,坐上去暖洋洋的。嘴裏笑道:“能有什麽急事,這會兒就算有要着急的,也不該是我們。我這是找你去臘前集的,不過……”說着手指四處指指,笑道,“我看你是不用去集上買什麽東西了。沒想到你還挺會過日子的。”

靈素只問:“什麽落前落後的?這是趕什麽呢?”

七娘翻個白眼:“臘前集!就是趕在臘月前頭的集市!北城同南城都有,都是為了過年準備東西的。你自己算算,再過幾日就冬節了,城外該辦遇仙會了,那陣熱鬧過去,差不多就進臘月了。風雞臘鴨腌蹄髈,長肋腿子年豬頭,不都得預備?臘前集官府規矩不收稅的,是以比尋常的還要便宜些。我怕你在這裏也沒個認識的人,恐怕不曉得這事兒,特地過來找你一起去。”

靈素看看眼前一盆魚肉:“現在就走?”

七娘嘆一聲:“哪有這麽急的!先得開個單子,想想自己要買什麽東西。要不然到時候見什麽買什麽,容易漏不說,一不小心買過了還短了過年錢就麻煩了!還有自己手裏有什麽能賣的,或者能跟人換的,也都拿去,到時候找個地方一擺,反正也沒租沒稅的,不也便當?!”

靈素點頭:“哦,那什麽時候去呢?”

七娘道:“你要想去,明兒我們一同去。你想去南城還是北城的?”

靈素道:“我無所謂,哪兒的都成,有什麽不一樣?”

七娘道:“要論東西都差不離,只差在外頭過來的,北邊過來的自然都在北城交易了。這麽着吧,咱們先去北城,若是還有缺的,再去南城好了。你記得帶妥當錢,人多擠來擠去的,容易丢!”

靈素點頭:“好!我記着了。”

倆人正說話,外頭又有人喊:“靈素在家嗎?”

靈素看看七娘:“看來我住這地方還真挺好找的……”

七娘忍不住樂。靈素答應一聲,外頭人已經進來了,卻是三五個廪生娘子,有幾個一處在百雜行做過活兒的靈素認識,另幾個只算知道。

一說起來,原來也是為了那臘前集來的。

靈素看看七娘,見七娘并不反對,便索性都應了,只說哪日一同去,卻沒有約在同一天。

幾個廪生娘子見了靈素家的院子,心思也不全在那趕集的事兒上了。齊翠兒只對這個獨門獨院就喜歡的不行,尤其是三邊都是路,只一邊同人共了牆,實在清靜。

陳月娘問靈素:“這菜地是原來就有的?”

靈素搖頭:“沒有,是我們自己開的。這麽大地方,不種點東西可惜了的。”

陳月娘也四下看看,感慨道:“你這裏開個花圃也好,種幾盆芍藥牡丹,窗下再種棵梅花,還有旱水仙……”

靈素笑道:“就為了看個花兒?那我寧可種菜。”

說得陳月娘也笑起來:“也是。”

齊翠兒道:“月娘姐姐是雅人,同我們可不一樣。”

陳月娘搖頭苦笑:“雅什麽?啞巴的啞倒是有的。”

靈素想起來遲遇安要轉科的事,問她:“年後就要進學了,你們那裏定了沒有?”

陳月娘搖了搖頭,只因此時人多,也不好多談,靈素便沒再問。

齊翠兒又同兩個廪生娘子往屋裏去看看,出來道:“素姐兒你們家這院子可真不小。只這屋子有些怪,怎麽卧房也在前頭,客居不分開的?”

靈素道:“買來就是這樣的。我看也能住,就沒講究那些。”

齊翠兒道:“卻是來個人不太方便。”

七娘嗤笑一聲道:“你又買了哪裏的房?幾間幾進的?前廳後堂帶繡樓的?”

齊翠兒漲紅了臉道:“又沒在同你說,你咋呼個什麽勁兒?!”

七娘切了一聲道:“我只是看你指點旁人家的宅院頭頭是道的,想同你請教請教罷了。”

齊翠兒自知道靈素家是在縣城裏買的房,之後又認識了幾家廪生家裏的,也多有在外頭或買屋或租或典的,她自己便也不樂意住在公房裏了。心裏存了挑剔,越看公房裏頭越是各般不好。偏家裏錢財都是她相公把持,她說了幾次,她相公只說明明公房可住的,又是給廪生的優待,偏要外頭住去,實在是徒費錢財,只是不允。兩人因此鬧了幾回不快。

如今被七娘當面搶白,面上心裏都挂不住了,便立時要走。

陳月娘幾個與七娘相熟的,知道七娘的嘴就那麽利,有心勸解也不知如何開口,更不想身涉其間,便同靈素約好過兩日同去集上看看就告辭離去。

待她們走了,七娘才對靈素道:“你是個沒嘴的葫蘆麽?她那麽說話,你還由着她說!”

靈素道:“她的嘴舌她的嗓子,本就是她用的,我又能如何。”

七娘立起眉毛,想了想又噗嗤笑出來,搖頭道:“罷,罷,女人群裏的那些事兒諒你也整不明白,你還是接着弄你的山貨去吧。”

靈素憑人來人往,手裏攪那魚肉卻沒停過,還過一陣子就稍稍挑些鹽碎下去,這會兒聽七娘又怒又笑的,仍是不懂,只狐疑道:“你不喜歡她們,怎麽又不厭煩我?”

七娘想了會兒道:“我只覺着罷,這人活着就這麽點時候,要做的事兒那麽多,想要什麽趕緊自己掙去!那些自己沒能耐沒本事,只站在那裏看着人家泛酸的,我是哪只眼睛都看不上!你雖呆呆的,同人相交恐怕難免吃虧,卻好在勤快,在事兒上卻不笨,是以你實在不算個讓人讨厭的人。”

靈素聽七娘贊自己勤快,高興了,笑道:“我就覺着這麽醒着白呆着可做什麽呢?總要弄點事情來做做,才有趣不是?我後院還養了雞和豬呢。”

這兩樣七娘家裏也養着,兩人便又說起雞豚喂養的事來。七娘聽說靈素從山上撿野果子橡子回來喂豬,羨慕道:“你這身力氣真是天給的。我沒那福氣,只好想些別的法子。”便給靈素說怎麽去菜場撿爛菜葉子,怎麽去碓房掃散糠買麸子等話,卻是縣城裏家養禽畜的方便法門。

兩人說了小半日,等靈素要去竈間煮水下魚丸了,七娘才走,又約好了第二日一早去北城的臘前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