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非凡

魯夫人沒有料錯,那三個果然喝到月上中天,大師兄端得沉穩,一個個菜從後廚端上來,冷熱酸甜,慎終如始。

等到終于撤下酒去,魯夫人端了醒酒茶上來,各自用過了,才起身告辭。

燕先生就住在邊上,搭着家人的肩膀先回去了,這裏魯夫子送苗老爺子到門口,魯夫人也跟着出來。苗老爺子忙道:“這怎麽好意思,得罪,得罪。”

魯夫人道:“我說,你方才收徒弟,還收得挺勉強似的?”

魯夫子聽了這話心道:“我說怎麽今兒這麽熱心來送我的‘狐朋狗友’了。”

苗老爺子嘆一聲道:“您不曉得,這丫頭當時拜師,就是話趕話把我給架那兒了,開個玩笑開成真的了。今兒也是……您說這……嗐!我還真沒這麽收過徒弟!還是個女徒弟,你說說這個……”

魯夫人道:“女徒弟怎麽了?!你嘗了她做的點心了吧?不比你們三鳳樓的次吧?再說那刀工,那利索勁兒,還不夠給你當個徒弟的?最要緊一個,方才背書那會兒,說那點心怎麽做怎麽做的,那丫頭還偷空兒咽口水!哈哈哈,樂得我夠嗆,你說這個同你像不像?你那時候不是聽個戲,裏頭報串菜名兒就流哈喇子?是吧?就那個……”

苗老爺子趕緊作揖:“哎,哎,老嫂子哎,我徒弟還在吶,您就給我留點兒臉吧!成了,我那小徒兒既收了,難道我還趕她不成?起初是她實在行止古怪,怨不得我多疑啊。既然……她就是個憨丫頭,那就行了。我那不是不樂意,有本事的徒弟我幹嘛不樂意收?我那不是擔心是誰給我下的套嘛!”

魯夫人道;“你放心,那丫頭實誠着呢!再說了,你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麽好算計的!”

魯夫子救駕:“成了,天兒黑,我也不遠送你了。你們的車呢?”

苗十八趕緊道:“就在前頭,就在前頭了。不用送了,請留步,留步,啊。我們這就走了,下回再有……咱們下回再說吧!”

魯夫子站定了一舉手:“恕不遠送。”

魯夫人道:“你們自個兒有車來的啊!嘿!早知道叫靈素他們等你們一起了,一路上你們師徒也好說說話,親近親近。”

苗十八那裏恍若未聞,拱拱手,飛也似地去了。

這裏魯夫子說夫人:“你看看你,把我的客人都吓着了。”

魯夫人撇撇嘴:“我這是為了他好,就靈素那樣的徒弟,他哪裏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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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往回走,魯夫子道:“你就那麽喜歡那丫頭?”

魯夫人想起靈素說話的樣兒,忍不住笑道:“太招人愛了,那說話行事,實在合我心意。”

魯夫子道:“二小子媳婦那麽使勁讨你高興,你還不喜歡人在你跟前,這一個徒弟媳婦,你倒放心上了,真是……”

魯夫人道:“你也說了,那是使勁讨我高興。她們是先打量細究我這人,瞧我喜歡什麽樣兒的,再照着那樣子來。雖是孝心,別扭不?伯豐媳婦就不一樣了,她才不管我喜歡不喜歡,她就是那個樣兒。別說我了,我看她就算見了皇上神主天王老子,估計也還是這樣兒。她就沒想過變成別的樣子來。什麽叫自然?這就是自然了。少見這樣的人啊。”

魯夫子想起靈素說成親才成了一半的話來,搖頭笑道:“是個憨愣的。你向來看人眼光比我好,只是這徒弟是人家的徒弟,你喜歡也不管事兒啊。你這一個勁兒逼迫人當師父的,小心效果适得其反。”

魯夫人一驚,懊惱道:“啧,沒想到這個!嗐,都怪那老家夥腦子太鈍,靈素給他當徒弟真是明珠暗投了!”

魯夫子哈哈笑起來,嘆道:“你們女人吶,怎麽說起來都是你們有理。你嘆氣也沒用,雖多少人想學你那兩筆字畫而不可得,可那丫頭準定不想學。”

魯夫人點頭道:“可不是,畫得再好的燒雞也吃不成不是!”

兩人都笑起來。

方伯豐很慶幸趕這正月裏把親給成全了,要是換了平日裏要讀書上工的日子,可就手忙腳亂了!

為什麽?因為靈素她不懂這事兒有哪些忌諱啊!她不曉得為什麽這麽許多事兒都是“許做不許說”的。還有為什麽一樣的事兒夜裏就做得,白天就做不得。為什麽明明夜裏做了的,白天還不許她說。方伯豐一樣樣一件件解釋過去,暗幸自己讀過幾年書,還能搬出一套人倫禮教來支吾兩句。可是這麽叫她問着,問到後來連他自己都有些懷疑起那些‘宜忌’來了。

靈素最後總結道:“就是說這裏的人原本就都是這麽生出來的,但是還得裝作對這事兒一概不知才對?”

方伯豐只好點頭。

靈素摸臉:“這滿大街走的都是這麽這麽來的,他們裝不知道自己真的信?”

方伯豐只好試着舉例:“比方說人吃五谷,自然有五谷輪回之事,但沒有大庭廣衆說這個的。便是哪日身子不爽利,不小心當人面出了虛恭,都是大大丢臉的事。又比如人人一個身子,可都要穿上衣裳,沒有袒胸露背于人前的,那都不對。”

靈素見慣了他們這裏全然說不通的許多規矩,也不去同他計較對錯,要緊是如何方便簡單地記下來,以免犯了忌諱搞得不怎麽“像人”似的。聽方伯豐提到了衣裳,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一拍手道:“有了!我曉得了!就是脖子以下的都不讓提呗!”

方伯豐虛擦一把額頭,點頭道:“這個規矩好!”

靈素笑道:“是這樣吧?那我記住了,你放心好了。”

方伯豐剛想放心,靈素忽然又問道:“那同你呢?是不是什麽事兒都說得?”

方伯豐曉得她的言下之意是“做都做過了”,不由得漲紅了一張臉,強穩了心神點頭答應了聲“嗯。”

靈素高興了。這同旁人都不能說的話,同眼前這個人卻都是能說能做的,可見他兩個比旁人要親。她在這世上有個如此親近之人了,可不是高興的事兒?想起從前桃花總是一口一個我爹我娘、我爹我娘的。自己同方伯豐,往後就是誰的我爹我娘了,這就透着那麽股子親熱高興。她越想越樂呵。

方伯豐見她總算不問了,也不知想些什麽,笑得一臉興高采烈,心裏又嘆又笑。也不曉得旁人家的夫婦是如何相處的,是不是也如同自家這般。

到了初六七裏,廪生們開始相互邀約吃酒,也是相互拜年的意思。方伯豐應邀出門,靈素這邊趕緊披了鬥篷穿上鞋子往自家山上去。

她惦記着地裏的麥子,有道是“正月白地,二月麥地”這正月裏對麥田來說是要緊時候。她去農務司買種子的時候細細問了的,那老者還特地告訴她正月裏要踩麥子,以助麥子分擘。她心裏惦記着這事兒,可是若同方伯豐同去,她那山上的許多事兒說不明白不說,要做事也不方便。

幸好如今叫她得了空子,趕緊去了。到了麥地裏一瞧,她也瞧不出好壞來,但她會比着看啊。瞅瞅自家的地,再跑去堆嶺另一邊小河灘的良田,對比看看,發現差不多。她又用神識探一探那地底下的情形,也挺相似,她才放了心。

人家踩麥子是三四個人挽了手,一行一行密密踩過去,或者幹脆拉一個轱辘,一路壓過去。她這方便多了,神識一探,四下無人,一發動神行靴,幾個呼吸功夫,全踩到了,丁點不遺漏。

了了一樁事,她又跑山上的地上看了一回。這會兒屋子前頭都叫她種上菜了,這些日子沒來,好些都長過頭了。趕緊把剩下正當時的都收進了靈境裏,又算一回接下來哪一壟該種什麽。山上幾處鋪了土層的地方她給種了油菜了,除了有幾處風太大倒伏的,另外的都挺好。從鳥嘴裏救下來的豌豆和蠶豆長勢也不錯,可算她沒白費那一通打鳥的功夫。今年她還打算種些棉花、各種豆子什麽的,還得往山上移栽些合适的樹苗,想想真是不少活兒呢。

等整好的田地都逛遍了,又跑到東山坡細看了一回,還隔空比劃了幾下,也不曉得打的什麽主意。

都心裏有底了,才一頭紮進僅剩的那間屋子裏,放了神識細察成堆的繭子。發現還沒什麽動靜,松了口氣。

要說起來,如今最叫她犯愁的就是這些繭子了。這蠶繭蠶絲她是想要的,可裏頭是個活物,她實在不曉得要怎麽着才好。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去看那些當日留在了林子裏的繭子們,瞧瞧天生天養是如何的,她再來個人法地、地法天,總算不是全無出路。

特地跑去柞樹林子裏探看了一回,果然許多繭子就落在地上,或者也有裹了幾張葉子還挂在枝頭的,都尚無聲息,把神識探到的情狀記在心裏,下回再來過。

方伯豐出去吃飯,不是上學上工,時候說不太準,她也不敢耽誤太長時間,省的又叫他想起來這山。她曉得方伯豐心裏不喜歡這地方,不過她這會兒巴不得他不喜歡呢。要不然不說別的,只這山上的土和石頭駁的河堤就難有個像樣的說法了。只好往後拖,這裏頭的人她瞧出來了,隔得時間越長就越說不清楚,到時候自然比眼前容易混過去。

風風火火回到縣裏,方伯豐還沒回來,七娘卻找來了。還提了一籃子精細點心,遞給靈素道:“本來該早點來的,這附近鎮上許多年下走動的忌諱,也不曉得你們那裏什麽講究,索性等到現在。”

靈素接過來笑道:“謝謝你啊,這點心聞着真香。”

七娘笑着搖頭:“也幸好我知道你這性子……算了,教了你也不會!”

又謝謝靈素送的那條年魚,“可給我長了臉了,我娘連我偷懶都不說了。”

靈素聽了哈哈笑,七娘随口抱怨道:“那天恰好我來事,那腰酸的,跟要墜到地上似的!托你的福,我幫了一會兒手,就回屋裏躺着去了。哎,做女人真苦,要是那幾天正好合上上工,更煩了。”

靈素不解:“哪幾天?來事,來什麽事啊?”

七娘一皺眉:“什麽事?月事啊!啧,這都聽不懂啊。”

靈素還問:“什麽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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