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萬稚長睫微微顫抖,眼中猶如深不可測的湖水被泛起漣漪,他看着吳稔澄澈的目光心中竟浮出些許疑惑。

又是這樣的眼神。又是這樣只要她看着你,就仿若全是你的目光。

若是上一世不谙世事的他是分不出眼神之差的,所以那麽輕易的掉進這個侍衛的陷阱。可如今兩世為人,上一世從泥沼爬上龍椅他所付出的代價、所見過的人事哪一樣不是非常人所能經歷?

也正因為如此,他更加明白,這樣的眼神是多麽的可貴。

而這樣的眼神出現在了一個絕不會出現的人身上。

“殿下……殿下?”吳稔不自在地扭扭手腕,這孩子發什麽呆啊?這心靈創傷後遺症這麽大的嘛,看看!看看這人不僅被噩夢整的疑神疑鬼的、橫生蠻力,還變得呆愣愣的,這動作都不連貫了!

誰知道呀,她現在好別扭的!半個身子被迫九十度打彎了,雙手還被箍住導致重心前移,天知道她要有多努力才能死死用膝蓋抵住床畔勉強站住!她只要稍稍松松勁就跌進六皇子的床上了!

萬稚聞言,緩緩松開手掌。整個人忽的卸了力氣,像是剛剛的病氣卷土重來,柔柔的往床頭枕被上一靠。

“咳、咳咳……咳那就勞煩吳侍衛了,給我再倒一杯吧,冷水也好。”

萬稚半垂眼簾,微微擡起向她投去期望的目光,掩去眼底的探究,看上去就是一個病中虛弱的美貌少年。

吳稔:“……?”

剛剛兇狠的景象是她的幻覺?她緩緩直起腰,就這麽舉着杯子,瞅了眼虛弱得狀若無骨的萬稚,咳嗽的很是辛苦,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子裏太悶臉上又漸漸顯出酡紅色。

??

這人究竟真發燒還是假發燒?難道說這也是心理創傷的異化表現?

吳稔迷惑,但是看看手裏的水杯,和自己被捏紅的手腕,放棄道:“殿下,小的去叫滿公公來侍奉您,給您再換身幹淨的衣裳。”她選擇放棄思考,換個能人來幹貼身的活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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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就好同情小滿子和小圓子兩個公公,伺候這麽一個天氣多變還自身脆弱的主子真是辛苦他們了。

吳稔說完就轉身走了,順便再去看看究竟是什麽白開水要燒這麽久!

***

夜色深深,寂靜落寞的冷宮裏全是枯枝落葉。吳稔輕車熟路的踩過去,直直走向廚房,把忙着燒水的小滿子趕去伺候六皇子,自己蹲下來扇火。

不一會兒吳稔就灰頭土臉的敗下陣來,“咳咳!咳咳咳……”

她費勁的扶着竈臺爬起來,小臉花了一半,腿都蹲麻了火反而被弄滅了!

這燒火真是個技術活,絕對是柴火不好!怪不得人家小滿子燒水費勁。

吳稔咳得喉嚨幹疼,一旁守着小爐子煎藥的小圓子忙端了碗水過來。

吳稔接過就咕嚕咕嚕下去,一陣清涼。但是喝完看見碗底有一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死去的小蟲,在深夜中微弱的燭火下還泛着瑩瑩的水光……

!!

吳稔發揮出最大的自制力才沒把碗甩出去,咽了口唾沫,總覺得自己的胃裏不幹淨了。

“這?這哪來的水?”吳稔盡力忍住問道。

小圓子頂着一張憨厚的圓臉,嘿嘿一笑,“這是井水!就是我打起來準備一會兒洗藥罐子的水。”

吳稔順着一看,小圓子指着的是一盆冰涼但是明顯已經飄了些落葉雜草的水。這冷宮裏的唯一一口井也很久沒有專人打理了,水質也有了變化有些不純淨,細看就能看見盆底已經沉澱了些泥沙,已經不能直接飲用了。

吳稔看着這盆水,又看看一臉笑意的小圓子,心中有些細軟的心疼,露出一抹笑,“多謝鐵公公,要不是你我就咳嗽的難受死了。”

小圓子本身叫鐵牛,小滿子都是進宮之後被嫌棄名字不好聽,內廷司直接就改了名字的。故而吳稔稱呼小滿子叫滿公公,但是叫小圓子叫做圓公公的話吳稔總覺得有點叫不出口,就叫了姓氏。

小圓子倒不注意吳稔怎麽叫的他,他心思粗,再說這冷宮裏面的人,出去就被呼來喝去,被叫一聲公公已經讓他很高興了。尤其是這個侍衛還幫救了他們主子,又兩次都是她幫忙找的太醫來診治,在小圓子心裏這就是個好人。

小圓子被道謝之後有點腼腆的一笑,挽起自己的袖子,一邊倒藥湯一邊說:“吳侍衛你不會燒火就讓我來吧,等我把這碗藥送到南屋去就來燒火,咱們宮裏面的柴火不好,這火難起的很。”

“啊?”吳稔一怔,連忙說,“不用不用,你這麽忙還是我……”轉眼看見一旁烏煙瘴氣的竈臺,改口道:“哈……還是辛苦公公你來吧哈哈,這樣,我去給你送藥!”

吳稔也不知道那壺水萬稚什麽時候才喝的上,同情的看了眼被她弄得黑黑雜雜的柴火和竈臺,拍拍小圓子的肩膀,凝重點頭:“公公,辛苦了!”

***

“碰!——”一聲巨大的哐啷聲打破了夜間的寂靜。

瓷器花瓶的碎片随着霹靂之聲四散碎裂,本就破舊不堪的木門猛地一震,歪歪抖抖的落下木屑。南屋裏傳來一個女子嘶啞的怒吼聲:“滾——你們都給我滾!滾吶!!”

緊接着傳來細細碎碎、七嘴八舌的勸說聲,結果換來更加激烈的掙紮,女子喊道:“你們都滾!你們都想害我!你們都是魔鬼!離我遠點!”

屋子裏一片亂七八雜的拉扯聲,不知道又牽扯到了什麽全是霹靂乓啷的東西掉落的聲音,那影影重重的微弱燭火也跟着這些聲音熄滅了。

吳稔端着藥碗站在門外不知所措,眼前一片門戶緊閉,暗夜裏本就省着燈油的冷宮陰森森的冷風從後面吹來,她打了個哆嗦,緩緩低頭看向手裏黑乎乎的藥湯。總覺得自己就像個黑暗宮殿裏的巫女,跑來這神秘的地方送毒藥……

啊打住打住。吳稔深呼吸一口,正巧這時屋子裏又顫顫巍巍亮起了燭光,拉扯的人影重重也逐漸安靜下來。吳稔鼓起一口氣往屋子裏走去,剛想敲門,正碰上有人開門——

“吳小哥?你怎的到這裏來了?”搖芳一臉詫異的看着吳稔。

“啊,是廚房裏太忙了,我幫着送藥過來。”吳稔一怔就連忙說道,但是目光已經不自覺的飄進屋子裏。

屋子裏一地狼藉,杯子碗盞、棉被衣服什麽都有,但也什麽都沒有,幾乎除了這些必需品這屋子裏已經沒有什麽完整的東西了,顯得更加空曠的屋子裏除了搖芳就只有一個老嬷嬷,正費勁的扶着一個披頭散發看不清面容的瘦弱女子去床上躺着。

瘦弱的女子嘟嘟囔囔:“只有我的洺寓是我的,是我的……快去把洺寓抱過來,他會害怕的,他會害怕的……”

嬷嬷頭疼的輕聲勸說着:“主子,六皇子已經睡下了,你先睡下,明早一醒來就能看見他了好不好?聽嬷嬷的話。”

但是女子不僅沒有被安撫,反而倏地神情緊張,瘋狂掙脫嬷嬷的束縛,“不!我不見他!那是個畜生!那是個小魔鬼!他是萬瓊那個畜生的孩子!我不見他!魔鬼……魔鬼!”

萬瓊,是當今皇帝的大名,在這裏被罵成畜生。吳稔心下震驚,這就是羅氏?

眼前瘋癫癡狂的女人是任務介紹裏面美豔動人的羅貴妃?她是失寵之後受不了刺激瘋了嗎?

搖芳似乎也被折騰的不輕,眼看着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主子又開始鬧騰,面有倦色,端莊的面龐上全是疲憊的褶皺。

但是面對吳稔還是心有感激,接過藥碗:“真是多謝吳小哥了,今日耽擱你的差使了,你快回去站崗吧。”說着就側了側身體擋住吳稔看向屋內的目光。

舉動一出,吳稔就明白了搖芳姑姑的意思,會意地往後退半步,恭敬颔首說道:“姑姑言重了,我的差事就是在盡蕪宮站崗以備不時之需,今晚都是我分內之事。不過姑姑說得有理,不敢離開崗位太久,那我這就告退了。”

吳稔剛想走,結果裏面的嬷嬷忽然開口了:“外面的侍衛小哥?我這兒有個東西擡不起來,勞煩你進來搭把手。”

“是。”吳稔看了眼微怔的搖芳,側身進了屋子。

搖芳将人讓了進來就自己哄着羅氏喝藥去了。吳稔被嬷嬷招手引到側房,在屋正中站定。

“我是羅主子身邊的老嬷嬷,自入宮以來伺候靈安先皇後,被皇後鳳旨指派到羅主子身邊伺候,在這宮裏待了一輩子了,在這兒就托大了,擔得起小哥叫我一聲容嬷嬷。”

容嬷嬷端坐在掉漆的紅木圓凳子上,一身素蘭宮裝,唯有袖口補丁處繡了一朵紅色山茶,在洗的發白的衣袍上顯眼些。

吳稔聽了這話,自然明白人家嬷嬷這是介紹自己的身份,更是一種威懾,垂首略略抱拳,“不敢,嬷嬷本就是我們這些新人的楷模,小的自當尊敬。”她确實不認識這個嬷嬷,但是聽過一耳朵提到這位老嬷嬷,确實是在皇帝面前有臉的人物,哪怕到了冷宮,她說話也總是能有三分管用的。

而且看同伴們提及曾經的盡蕪宮時諱莫如深的表情,就知道這宮裏沒有一個簡單的人。在心裏也不敢怠慢,當即示弱表态。

容嬷嬷素嚴端正,字句清晰,直說道:“看小哥不是歹人面相,我也好放心囑咐你,也算是為你好。你且記住,剛剛你在南苑什麽都沒聽到,也沒看見。”

“明白嗎?”一句問話輕聲細語,卻在空蕩屋子裏回蕩,猶如一記小鼓鼓槌不輕不重的,但就是正中的敲擊吳稔的耳朵,震蕩進胸膛。

吳稔擡頭看去,對上容嬷嬷銳利探究的眼神,像極了柳統領那晚的目光。

她背心一冷,忙低頭拱手行禮:“小的謹記,自是什麽都沒看見也未曾聽見。”

心下暗自感慨:這就是宮中老員工的壓迫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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