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大布清了清嗓子,悠然說道:“有些事,不是自己預想的那樣,有人說要在什麽時間做相應的事,這話也對也不對。比如我,該在十八歲考大學,但我晚了一年;該在大學畢業時找工作,卻跟風去考研,用可憐的分數想着創造奇跡;該工作的年齡,可是找不到,只好求着熟人拉關系;工作穩定了,急着談戀愛,也不管合不合适,年齡在提醒自己不小了;要結婚了,對方态度模棱兩可,自己感動自己——什麽都比別人慢半拍、晚一步,一步一步加起來,一拍一拍合起來,自己就落後了。”
布納納和小布像一面折疊的鏡子,左右做了對稱的動作,一只胳膊支撐在桌子上,一只手托着腦袋,靜靜地聽大布講故事。
“可是,我真的落後了嗎?我有一張大學文憑增值,我經歷過考研的殘酷,我遭受過找工作的困苦,我受過戀愛的甜蜜和無措。我的很多事都比同齡人晚,別人眼裏的我,活得亂七八糟,但我依然好好的。”
布納納和小布仿佛入了迷,化作了精致的塑像,一動不動。客廳是安靜的,整個房子都是安靜的,不知從何方向傳來輕微的震動,一點一點彌漫開來。聽得見,卻又注意不到。布納納和小布同時掏了掏耳朵,好像清靜了不少。
她倆等着大布的故事,那好像與她倆無關,與己無關。
“但遺憾還是有的,特別是親人間的遺憾。”大布的眼睛微微濕潤,輕輕笑着,“如果能在這段時間有所改變的話,那就好了。”
布納納聽得不盡興,她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急着讓大布繼續說下去。“不要聽這個,重新講。”小布也嚷着:“換一個,不要這樣煽情又傷感的故事,不喜歡。”
三個人忽然都住了嘴,房間裏像是有回音,那種細微的震動聲又響了起來,布納納和小布又通了通耳朵,這次沒有那麽靈了。大布倒是鎮定一些,她循着聲音,慢慢踱步到布納納的房間,又慢慢将耳朵靠近布納納上班用的挎包。“吶,聲音在這兒。”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不讓人樂觀的消息,布納納一臉驚慌的告訴兩個人,她要出去,今天晚上就只有大布小布呆在家裏。她着急忙慌的換鞋穿衣,着急忙慌的向外走。似是心靈感應,大布一個激靈,眼裏布滿了淚,哽咽道:“我也想去,可以嗎?”
布納納沒說話,她看了看大布身後的小布,又看了大布的臉,忽然帶着哭腔問道:“是不是不好了?你是經歷過那段日子的,是不是沒有好的結果了?”小布一臉懵懂:“你們要去哪兒?”她覺察兩人的不對勁,“怎麽了?”
有幸歸來,卻又将不幸的事再經歷一遍。大布淚眼婆娑的跟着布納納急急地走,小布驀的也是淚眼朦胧,問她倆慌着去哪兒,竟一腳踏出了大門,但沒人去在意這個細節了。布納納回過頭來喊道:“你在家等着,我一會兒就回來。”眼裏也模糊不清。再回過頭來,卻找不到大布,急急地環看四周,無奈作罷,向前奔跑着。
布納納知道接下來該面對的是什麽。她的手上了病房門的把手,定定神,努力擠出正常的表情,嘴角揚了揚,下定決心推開門,立時愣住了。
像是有無數面鏡子在自己面前豎立着,大布滿面笑容的迎上來:“等你好久了!快來,你看!”小布也在,還有兒時的布納納,衰老的布納納。一位耄耋之年的長者向自己招手,喚她過去,咧着嘴笑道:“嗨,我是布納納。”
普塔雅站在茶室門口送人,兩人先是竊竊私語了一番,而後又朗聲說了再見,目送着那人走遠了,她才回轉身一步三回頭的進了茶室。塗途站在櫃臺裏,一會兒擡眼瞧着普塔雅,一會兒又垂目看手中的木質畫框。她不明白,上次的肖像畫為什麽畫到一半就不再畫了,這次又同時畫了兩個人。
“好看嗎?”普塔雅問的是這肖像畫。
“好看。”塗途沒有敷衍,說的是真話。這張畫沒有留白,滿鋪的綠底,兩個人物,張揚肆意,比前幾幅的人物要靈動的多。
“他說上次沒有靈感,就那半成品還是好不容易畫出來的。剛才跟我道歉呢,其實我沒放在心上。”
塗途笑道:“他理應道歉,要是沒有你給的機會,他哪裏可以有練手出頭的時日。”
普塔雅從塗途手裏将木制框取下,重新安置在櫃臺上,默默觀察了那上面的肖像畫,眼角、嘴角,整個五官,慢慢堆上了盈盈笑意。
畫上的兩人背靠着背,似有距離又彼此依偎。一個面色溫婉,似是與世無争;露肩薄衫,中分長發自然垂下肩來,以波點發繩束起。一個面容俏皮,看似散漫灑脫,卷發披肩,劉海覆額,戴了格狀寬帶發夾。
她說即将有老朋友來了。塗途問她是誰,沒見過她有什麽朋友來過。普塔雅回過頭笑說:“說了是老朋友,‘老’說明時間長,可能是相識的時間,也可能是久別的時間。”塗途向前挪移了兩步,笑道:“你說,你的老朋友看到我會怎樣?”普塔雅一怔,也笑:“誰知道呢。”
老朋友已經在普塔雅家門口等了多時,她懷疑普塔雅是不是故意的,通話幾次都說快了快了,這一快就不知快到何時去了。等普塔雅的身影一露,老朋友一邊嘆氣,一邊跺腳,快步迎了上去:“別優雅了。天好冷!”
老朋友不自知,她明明已經心焦難耐,卻在外人眼裏依然鎮定,言行舉止保持了優雅。她将兩只手挎上了普塔雅的胳膊,半拉半拽的拖了普塔雅向前走。
“不急。”普塔雅幫老朋友拖着停在樓道口的行李箱,“你現在的脾氣也見長了,以前可是穩重如山,輕易動搖不了你。”
老朋友睨了她一眼:“你在這冷天裏站着試試!”她将行李箱接過去,“脾氣再好的人,也會被這天氣給凍急了。”可不是,溫婉的面色有了紅暈,是凜冽冬風的傑作,這不是一件好事。
進了屋,老朋友立刻起了後悔之心。她只在電話裏聽普塔雅說搬了新家,沒想到會如此局促。普塔雅從老朋友的表情中就看出了心中所想,便道:“麻雀大的小房子,虧待不了你。”
老朋友推着行李箱站在門口,遲疑要不要換鞋,又聽普塔雅說:“進來吧,沒那麽多講究。你好歹在我這兒住一晚,你現在要是後悔了,不就白等我了?你睡我房間,我睡客廳。你把門一關,我也進不去,侵擾不了你的私密性。”
老朋友面露難色:“我是怕打擾到你。”
“沒什麽打不打擾的,你打電話向我求助,我能袖手旁觀嗎?那你不是白信任我了?我們是朋友嘛!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心裏有我呢!數年不見,一下子就想起我了。”
老朋友放松了心,走進了客廳。“要不說呢,社會是最好的歷練廠,小雅可是變了不少。”
普塔雅将倒好的熱水往前一送:“你不是也變了嗎?以前哪會住在外面!大學宿舍八個人,你是最聽話的,從不在外過夜,天一擦黑就閉門不出了。一心苦讀聖賢書,果然比我們學得好,算是出人頭地了。”
老朋友羞赧一笑:“就當是你在誇我了。”普塔雅的話聽起來像是在揶揄一般,其實并不受聽。
“大學的時候,我就佩服你,現在依然佩服你。宿舍八個人,我就喜歡和你呆在一起……”
“所以我們才成為朋友呀!多虧了你還在這兒,要不然我真不知道去哪裏。我得恭喜你,你真開了店當老板,我一定得去捧場。”
普塔雅沒接話,只說時間确實不早了,有話明天再說。老朋友似乎是遇到了一點問題,要不然不會一下飛機就住到她這裏。她不是個招厭煩的人,也一向不愛麻煩人,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依然如此。她在電話裏支支吾吾,猶猶豫豫,普塔雅立時就明白了,這老朋友需要幫助,卻沒料到會是請求收留。
誰都沒睡好,兩個人各自頂着黑眼圈示人。清晨一見面,不約而同笑起來。普塔雅邀請老朋友去店裏喝茶,去去倦意。老朋友搖頭:“我想了一晚上,還是回家去吧,拖着也不是辦法呀,到頭來還是得面對。”敢情是想心事想了一晚上,所以才成了熊貓眼。
普塔雅也沒睡着,這些年都是一個人,搬了幾次家,或大或小,一直都是她一個,家裏忽然多了人,她感到不自在。幾乎整晚蜷腿坐在沙發上,沒在黑色裏注意着房間裏的動靜,就像店裏突然多了塗途,她竟放不開,反倒成了局外人。現在好了,熟悉了,但适應的過程可不是輕松和短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