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有了熟知世情的黎東先生幫忙,澹臺蓮州很快辦好了給清泉村的村民買糧食的事。

因為送糧的商隊是黎東先生擔保的,應當不必擔心,是以澹臺蓮州沒怎麽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付完錢就當此事了結。

他們的馬車沿着官道往國都去,遇見其他車隊,便彙聚在一起,組成大車隊。

如今世道亂,妖魔叢生,凡人力量渺小,自然而然地選擇了抱團抵禦危險。

大家都發現了這位坐不住的青衫少年郎,他每日都戴着垂紗鬥笠坐在車頭東張西望,身邊伴着只雪白的狼。

他看檐上白雲,看澗下清風,看萋萋春草,看同行的男男女女,看他沒看過的紅塵萬物。

津津有味,樂此不疲。

好奇得像是個第一次出門的孩童。

将他的面容半遮半掩的輕紗随着颠簸微晃,時而露出一點泠然幽致的輪廓。

他的坐姿并不端莊,卻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沒有教養的人,反而給人以優雅寫意之感。

有一天,人們看見他在路邊随手折一支青竹,制成長笛,吹奏出不知名的音樂。

別說是在這疲憊的旅途之中,即便是在繁華的城鎮裏,也能讓人聽而忘己,心曠神怡,飄飄乎如清風拂面。

也有時,他會引吭長歌。

唱得最多的一首是《蓼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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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

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這是一首思念父母的歌曲。

他總是輕笑着在唱,尾音微揚,像是已經抓住風,明日就能飛回到父母的身邊。

讓聽者跟着思念,又慰藉了思念。

他們都想跟少年郎互通姓名,他笑意蘊然說:“我叫蓮州。”

聲音輕妙如跳珠撼玉。

大家私下都管他叫“蓮州公子”。

盡管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出身王族貴胄。

比起他來說,黎東居士遠遠更有名氣。

這可是一位曾被多國國君邀請做官過的名士,學載五車,不可估量。

然而這位黎東居士跟蓮州公子在一起時,似乎并不是被尊奉起來的長輩,倒像是友人。

偶爾,澹臺蓮州會從車隊裏離開。

多數是白天,有時竟然是黃昏與深夜。

要知道,這些可都是逢魔時刻。

就算他們聚集在一起,也可能稍不留神有那麽一兩個人被妖魔悄悄給逮走了。

起初他們就以為蓮州公子是被妖魔抓了,結果,小半日後,竟然又施施然回來了。

擺臂間,袖中長劍劍影清寒。

私下。

黎東先生問他:“您日日為了保護車隊的人出去殺妖,怎麽不告訴他們?”

澹臺蓮州搖頭道:“告訴了他們,說不定像清泉村的村民一樣。

“麻煩麻煩。”

他在清泉村就沒有透露自己的姓名,但是他殺了個大妖怪的事跡依然不胫而走,連這個車隊裏都有人提起。

說在北邊出了一個俠肝義膽的劍客,劍術高超,斬妖除魔,不圖回報。

不過他們這次出行似乎也比較幸運,一路過來一直相安無事,連半個妖怪都沒有遇見。

每談及此,大家都要羨慕一番,紛紛表示希望能夠遇見這位劍客。

而黎東先生則會微笑撫須,把澹臺蓮州望得不好意思。

這日一早。

晨光熹微,澹臺蓮州卷簾而出,黎東先生問:“公子又去獵妖?”

澹臺蓮州輕快地答:“不,我看天氣涼爽,前面有好大一片竹林,依稀還有瀑布聲,我想過去看看。

“小白,走喽!”

話音剛落。

他跟小白狼一前一後,裹一陣風,嗖嗖地跑遠去了。

半個時辰後。

澹臺蓮州正在一棵冠若翠雲的大樹底下摘白菇,撿了一片大葉子來放,心想:中午今天中午有菌子湯喝,那可是人間至鮮的美味。

光是想想,他的口水就要流下來了。

忽然。

山林裏響起一聲野獸的嚎叫,夾雜着人凄厲的慘叫。

澹臺蓮州匆忙把白菇一包塞進袖子裏,解開劍上的白布,離弦之箭般朝聲音發出的方向飛奔而去。

-

殷氏商隊現下亂成了一鍋粥。

商隊的少東家身受重傷,口吐鮮血,昏迷不醒,他的父親撕心裂肺地呼喚他的名字,急得眼睛都快滴血了,讓人把藥材都拿過來。

周邊一群人個個持斧執刀,氣沖沖地說:

“我早就說了那就是個妖物,早該殺了!”

“這妖物裝得溫馴,看看,一有機會就暴露了嗜殺的本性!”

“殺!該殺!!”

他們所說的妖物正安靜站在一旁。

這個妖物生得并不醜陋可怕,雖然它的體形龐大,四肢短如木墩,看上去頗為笨拙,而且長鼻長牙,眼睛黑圓,睫毛長卷,白皮無毛,披上織金繡銀的小毯,倒顯得很是漂亮可愛。

這是一只相貌溫和的白象。

此時,它正因為明白自己做錯了事而低下頭,不知所措地看着它身邊的小女孩,眸中淚光閃閃,像是聽懂了那些兇神惡煞的人們的話。

小女孩今年十一歲,與商隊裏的其他人不同,她渾身上下破爛肮髒,頭發亂如枯草,腳上還戴着鐵鏈,明顯是個小奴隸。

小女孩抱着白象,兩個孩子依偎在一起,瑟瑟發抖,小女孩對它說:“你怎麽可以這樣呢?你怎麽可以這樣呢?”

“幸好我們提前發現了它的兇殘本性!不然,等到了國都,進獻給王上時它再發狂那後果才是最不堪設想的!”

“它既然殺了人,就不能留了。”

“喂,小鬼,你不是說這個妖物絕不會傷人嗎?是你信誓旦旦向我們保證的!”

小奴隸含淚發抖地說:“香香是不會傷人啊。可是、可是少爺非要拿鐵叉紮它,香香實在太疼了。才不小心把少爺從背上掀了下來……沒想到少爺正好摔在它的腳下。香香不是故意的,真的!”

“哈!你這個小奴隸竟然還敢回嘴!你的意思是東家少爺自作孽不成?!”

“你是個什麽東西?我們給你吃喝,你不感激就罷了,竟然還謀害少爺,維護那等妖物!”

“你這個小妖童,我得把你倆一起給殺了!

小白象在人們的殺意中茫然無措,但它知道,它給相依為命的小女孩添麻煩了。

它今年兩歲,不到一歲時,父母就被更可怕的大妖怪給吃了。它逃啊逃,遇見了同樣孤苦伶仃的小女孩,一人一象胡亂求生,那段時間倒也無拘無束。直到有一天,他們一起被這些人給抓了,捆上繩子,铐緊鐵鏈。

雖然它有長長的獠牙跟敦實的身體,但它生來就是溫和膽小的性格,以前碰到危險,它也只知道馱着小女孩到處逃跑。

它喜歡小女孩,它喜歡人,它從沒有想過要殺人。

只是,只是,它最近天天被打,今天實在疼得受不了了,下意識地扭了扭身子。

等回過神來,悲劇已經發生了。它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麽。

小白象前肢伏地,慢慢趴了下來,以前有時候它不聽話,只要這樣子做就代表它認錯了。

可那些人還是很兇,用鋒利的刀斧對着它。

它很害怕,怕得一動不敢動。

它是做了很壞很壞的事嗎?

“嗚……嗚……”

它的眼睛濕潤,嘴裏發出沉悶的哀鳴,是在說:它認錯了。以後它再也不敢了,就算再疼它也不敢了。它會做一個乖孩子,忍着痛,絕不亂動。

商隊的主人抱着他快死掉的孩子,痛恨至極地望向小白象,下命令說:“殺!殺了它!将這孽畜千刀萬剮,讓它不得好死!”

它身上的錦毯被扯了下來,脖子上緊緊地勒住鐵鏈。

小女孩也被人生拉硬拽地拉開,疼得叫起來。

它一聽到小女孩的痛呼,實在忍不住,想要站起來去幫幫她。

一見它開始動作,周圍的人被吓了一跳,趕緊退避開來,但其中有個膽子大的,沒有躲而是一刀砍了過去。

它真的很害怕,但它才做了傷害人的壞事,現在哪敢反抗?

大概這是一種懲罰,只要它老老實實、不反抗地接受了,應該就能得到原諒吧?就算很痛很痛,它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撩蹄子或是晃鼻子,而是拼了命地忍耐劇痛。

可是懲罰并沒有結束。

第二刀、第三刀……其他人都發現它不反抗了,一個接一個地撿起膽子跟過來殺它。

它的皮太厚了,身上頭上鼻子上都被砍得鮮血淋漓、滿是傷痕了,竟然還沒有對它造成致命傷害。

“嗚!嗚!嗚!”

小白象疼得哀鳴不休,太疼了,它重新俯身下去,把自己釘在地上似的趴住,仿佛一個不知如何是好的人類小孩蜷縮起來蹲在地上,傻乎乎地抱住腦袋,以為這樣就能保護自己。

就在又一輪刀雨要落在它身上時,一道白影像是閃電一樣出現在它身邊。

白狼尾巴一掃,輕而易舉地把這些人都給拍開了。

俄頃,澹臺蓮州随之翩然而至。

他嘆氣似的勸道:“我看它确無傷人之意,應當不至于趕盡殺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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