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一大早,蘭藥小妹妹去附近割了一些嫩葉野草回來。

小白象香香吃得可美,小鼻子卷起塞進嘴巴裏,吧嗒吧嗒地咀嚼。

蘭藥坐在一旁,時不時地遞一把葉子果子。

這會兒天才剛亮,但車隊的人已盡數起床,開始了新的一天,各司其職,忙忙碌碌。

蘭藥伸着脖子左顧右盼,瞧瞧哪兒有自己能幫上忙的。

不過,最近車隊的焦點自然聚集在澹臺蓮州的馬車裏。

那兒現在被讓出來給生病的小飛哥哥居住,小飛哥哥的事情很可憐,可憐到連她這個小奴隸都覺得自己沒那麽慘了。

透過竹簾的罅隙,她隐約可以窺見其間人影晃動。

也不知是說了什麽,她聽見馬車裏好像有人在哭,是小飛哥哥的哭聲。

蘭藥辨認出哭聲,驚了一跳,趕忙起身走過去,卻又不敢貿貿然闖進去,也一下子斟酌不好言辭,于是只能心焦如焚地在馬車外徘徊。

裴爺爺路過,耐心地問:“蘭藥,怎麽了?你要找公子嗎?”

話音還未落,車裏正有了新的動靜。

她望過去,裴爺爺望過去,車隊的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望過來。

澹臺蓮州彎腰卷簾而出,劈光而立,端凝華貴。

車隊的大多數人都沒見過澹臺蓮州的真容,原本熱鬧的人群霎時間鴉雀無聲,齊齊愣怔地看着他,連眼睛都忘了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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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個小娘子手中的水罐不小心摔在地上,摔碎了。

大家這才醒了些神。

澹臺蓮州自在若然,垂睫看見馬車邊的小蘭藥,問:“找我嗎?”

蘭藥是個野孩子,她也是個對美醜無甚概念的,只覺得光落在蓮州公子的身上都像是更亮了幾分,他像明月,也像驕陽,美麗又親切。

蘭藥踟蹰地說:“我聽見有人在哭……”

澹臺蓮州摸摸她的頭,笑笑說:“好孩子,走,随我來。”

一旁的黎東先生仿佛已經猜想到他接下去意欲何為,深深地凝視他一眼,向他躬了下身。

澹臺蓮州回以颔首,他下車,朗聲道:“大家請過來,我有事想與你們說。”

衆人不明所以,聽從地合圍過來。

他們這才發現,澹臺蓮州今日的打扮與平日不大一樣。

平日蓮州公子總是披發,潇潇灑灑,今日卻紋絲不亂地簪了冠,像個儒生,腰間仍佩着劍,一手按在劍上。

恰有一陣清風吹過。

澹臺蓮州踏住密林篩出的清光,立如一塊堅定屹立的磐石,道:“我欲前往碎月城搭救楊将軍一行人。

“此行危險,九死一生。

“你們誰人若願随我去就一起去,若不願,就在此別過。”

-

碎月城。

楊老将軍清點了一遍他們還剩下多少口糧,夠吃幾天。

少年時他的算術并不好,摳摳搜搜地算了三十年,如今他掃一眼就大致知道還夠吃多久,需不需要大家勒緊褲腰帶餓一餓,節省糧食。

這些年,正是靠他的籌算才讓大家不至于餓死,盡量每個人都活下來。

在他翻耙晾曬的糧種時,一個老兵過來,單刀直入地提問:“将軍,您說,王都那邊到底什麽時候才派兵來救咱們啊?”

楊老将軍佯作漫不經心地答道:“大軍整備、開拔都要時日,從王都過來也要,急什麽?三十年都等了,還差這一時半會兒?耐着性子等着。”

自從他們終于把傳訊兵送出去,餘下的人難免心浮氣躁起來。

但楊老将軍就是他們的定海神針,他老人家永遠堅毅不屈,臨危不亂,就算他們心裏再慌,只要看将軍一眼,便能立即冷靜下來。

待老兵一走。

楊老将軍低下頭,看自己緊攥的拳頭,張開,手心是被捏碎的糧種碎末。

浪費了。

他很是心疼,舍不得扔,于是塞進自己的嘴巴裏,和着唾沫咽下去,像是在咽沙子,過了一會兒,品出一絲苦,又品出一絲甜。

一道清越的木哨聲飄過天際,傳進城裏。

所有頹喪不安的人都擡起頭,紛紛振奮起來——是他們城兵打暗號的哨子聲!

是他們送出去的傳訊兵回來了!

終于回來了!

是小飛嗎?

楊老将軍下意識地跑起來,跑到門口時,才慢下腳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碎月城的大門早就封死,很多年沒開過了。

只留了幾道小門。

大家把回來的人帶來給他看。

楊老将軍一見,不免在心底嘆了口氣。

不是小飛,是東宇。

小飛跑出去以後,他們怕只有小飛一個不夠,又或是路上可能出意外,為了保險起見,他們還送出去一個另一個傳訊兵東宇。

但東宇離開才兩個多月,絕無可能到了王都再回來。

楊老将軍先睃巡他渾身上下,捏捏手臂肩膀,說:“沒事就行。

“怎麽回來了,你出去以後都到哪兒了,是迷路了嗎?”

東宇一臉疲倦,恹恹不樂。

大夥圍着他嘁嘁喳喳、不停地問,他卻一句話都不說。

楊老将軍濃眉微蹙,揮散衆人,沉穩地說:“別吓着他了。東宇,你過來,我們去屋裏單獨說,你都遇見了什麽。”

楊老将軍剛關好門,一轉身便看見東宇淚流滿面的模樣。

這眼淚像是變成沉沉的鉛石,灌進楊老将軍的草鞋裏,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只發出一點薄薄的氣聲,勻了氣,才啞聲問:“哭什麽?”

東宇眼中兩泓清淚,說:“爺爺,我走到了昭國境內的一座城,見到了那裏的城主。我聽見那些人私下說,小飛早就到王都了,但是王上并不打算派兵來救我們。”

楊老将軍一言不發。

他的神态就好像變成了一個大大的口袋,無論別人對他說什麽、做什麽,他都一概接受,但你仔細一看,卻能發現這口袋下面有個破洞,倒多少東西進來都會漏出去,不能留存下來。

他沒有表情,也沒有反應。

唯有他珍而重之的老銅漏還在響,在悄悄地流過焦慮的刻度。

東宇問:“爺爺,怎麽辦?”

楊老将軍拔動腳,走到椅子前坐下。

眇忽間,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筋衰骨老、暮氣沉沉、無能為力了。

“砰!”

門被推開。

氣紅了眼睛的将士們騷亂地湧進來,義憤填膺地罵罵嚷嚷起來:

“将軍!昭國不管我們了嗎?”

“怎麽能這樣!”

“我們死守在這裏三十年,究竟是為了什麽?!”

楊老将軍的脊背依然是挺直的,他擡了擡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可此刻群情激奮,已經不大管得住了。

“安靜。”楊老将軍說第一聲,沒人理他,他的聲音被淹沒了。

“安靜!!!”

他提起嗓子,喊了第二聲,喑啞叱咤,不怒而威。

将士們被這氣勢震懾住,總算是靜默下來。

楊老将軍再次站了起來,即便他看上去像是一瞬之間老了十歲,但仍然是所有人中最堅毅的那一個,他平靜過頭地說:“沒人來救我們,那我們自己救自己。拼一把,要麽死,要麽活。”

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

只是,以前大家是抱着歸鄉之情才咬牙熬下來,如今不一樣了,故鄉已經抛棄了他們,就是逃出去了,又該何去何從呢?

-

澹臺蓮州問完話,衆人一齊驚住。

阿鸮迫不及待地搶答,這可不正是他報答公子救他們全村恩情的良機?!他大聲道:“公子,我去!”

少年的聲音急促而滾燙,像是一粒星火落入了草絨之中。

燒在所有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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