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樹裏的人，弦與榕樹
第13章 樹裏的人，弦與榕樹
變異榕樹散發的誘因顯然是不可見的，直接作用于精神世界的物質。
不過在阮栖的視角裏，在扭結交錯的弦裏，誘因長着帶刺的棱角，融化在她的深海裏。
怎麽說呢，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穿越了導致精神壓力太大了，她居然覺得……這個誘因，還怪好吃的。
那誘因的主體，寂靜生長了百年的榕樹，應該更好吃吧？
阮栖有點餓，她擡頭看過去，沒了墨鏡那淺薄的心理效果，這顆榕樹的形象在她眼裏更加清晰了。
……好餓，越看越餓，明明才吃過東西。
榕樹盡情地伸展枝桠，這片地區沒有任何可以與它相抗衡的生物，這使得它能夠恣無忌憚地吞噬所有的資源。
——在周圍東西被吃絕之前，它其實還沒嘗過饑餓的滋味。
阮栖搖頭，看吧，這就是不懂得可持續發展的缺點。
她走在前面，踏上石質臺階，滿地的落葉在她腳下發出脆響。
亭和廣場最中央是一個巨大的花壇，四周建造了臺階，向上走才能看清所有花草。
可惜不知道是因為冬天，還是因為被奪走了所有養分，這一池花早已枯萎，不見繁華。
地上尚未融化的雪還印着寒冬的岑寂荒涼，榕樹卻在風中恣意擺動枝葉，簌簌作響，生機盎然。
矛盾感如此鮮明，以至于看上去有些荒謬。
拾階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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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覃走在後面，看着那兩人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意思，走得坦然。
她突然發現一件事，簡星這時候走路并沒有像第一次見面那樣蹦蹦跳跳了，她之前以為這人生性活潑，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卻不完全是這樣。
易覃本來也是很善于觀察的人，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原因。
那天，下了雪的街道遍地廢墟殘骸，雪又把那些都給蓋住了，難以分辨，再加上簡星力量過大，輕輕一蹦看上去就像跳起來了一樣。
……所以為什麽阮栖走得那麽輕松，如履平地，從來不需要突然越過什麽障礙，仿佛整條道路在她眼中纖毫畢現呢？
易覃還沒想到原因，阮栖已經走到了榕樹陰影前。
離得越近，誘因就越明顯，阮栖感覺更餓了。
吸引獵物的誘因對她的作用居然這麽大嗎？
簡星終于沒有再吃東西了，塑料垃圾被她随手揣進兜裏，仰頭看榕樹。
她突然說：“我知道昨天晚上我聽到的是什麽了。”
她是一點吊着人的惡趣味也沒有，緊跟着就說了她的發現。
“就是這顆榕樹裏面發出的聲音，蠻奇怪的。”
阮栖也發現了，但她不是靠聽力發現的，她沒有簡星那麽優越的聽覺，她是靠弦發現的。
那個和榕樹交纏在一起的氣息，兩者的弦纏繞着，卻又異樣的泾渭分明。
易覃倒是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她猶豫了一下，說：“榕樹裏面的聲音？那是什麽？”
簡星神經大條，沒在意易覃說話時的微妙表情，只是搖了搖頭。
“不知道，太輕了，聽不清楚。”
阮栖嘆了一口氣，“要拆開看看嗎？”
易覃看向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說的什麽意思。
她張了張口，“怎，怎麽拆？”
說得像是什麽挖掘機暴力工作一樣，但是她們現在面對的是一棵百年榕樹，一顆能把挖掘機襯成塑料玩具的龐然大物。
阮栖把手裏的墨鏡塞進口袋裏，“先喊醒它吧。”
她話語中帶着點笑意，像一尾魚游進池塘，漣漪乍起，“擱這裝死呢。”
話音未落，樹枝倏然劇烈晃動起來，無數樹葉在摩擦中發出非常嘈雜的聲音，像一瞬間有無數鳥獸蟲鳴雜糅在一起，轟然炸響。
散落滿地的樹葉依舊是蒼翠欲滴，仿佛它們一直是活着的。
易覃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是下意識地凝神靜氣，防止自己再次被榕樹影響。
不過……似乎她的反應如何已經不太重要了，因為“活過來”的榕樹根本沒有在意腳邊的一只螞蟻。
不裝了？
阮栖依舊很平靜，在這段時間裏，她早就摸索出了弦的無數用法，這種仿佛位于半四維世界的東西無形無狀，但又無處不在。
異象突變的這會，弦已經凝結起來把她們包裹住了。
穿過球狀的弦，阮栖看到古樹蒼老的樹幹，順着脈絡向下看，那道格格不入的氣息驟然活躍起來，又慢慢衰弱下去。
像回光返照。
阮栖偏頭看正在皺眉抵抗的易覃，“一定要救她嗎？”
如果他們那邊一定要救這個人的話，她也不好直接動手。
易覃看她，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被看破也并不奇怪的感覺。
應該是不奇怪的吧……雖然易覃一直也沒表現出要救人的意思。
“啊，盡力就可以了。”
盡力而為，就是官方給她的指示，此前派出的先遣小隊雖然沒有任何傷亡，但也沒有探查出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只有一個三階精神系曾提出過感知到了榕樹內部的氣息，絕對是屬于人類的。
阮栖點頭，“那你要快點了。”
她說話的時候總是漫不經心的，“再不快點，她就要死了。”
猶如被點燃的蠟燭，無可挽回地在燃燒中滑落燭淚，生命就那樣一截又一截被慢慢燒滅。
易覃瞪大眼睛，一時不知道她能做什麽。
樹葉倒卷起來，過于濃郁快要令人窒息的森林的氣息漫上來，簡直就像在夏天被石楠花樹給包圍了，無法呼吸。
如果可以，易覃當然是想救人的，哪有看着同胞受難不管不顧的道理，但是，但是。
紛飛的樹葉在她身邊打着轉，一直沒能真正靠近。
如果只有她一個人的話……早就屍骨無存了吧？
又上哪談救人呢？
像是看出了她的掙紮，阮栖說：“不一定。”
“你不一定會死，就算沒有我們，還有地底下的那人，她一直在壓制着榕樹的精神體，讓它不至于徹底成長起來，禍害一方。”
只要他們能在這人還活着的時候離開亭和廣場，就不會出事。
易覃不說話，只是感覺有點說不上來的難過。
她這個人一向謹慎，小心，冷靜，但這不代表她的血是冷的。
現在，有人在這裏，在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依然在努力保護近在咫尺的同胞。
難以言說的紛亂情緒漫上心頭，她難得感到了慌亂。
下意識看向阮栖的眼睛，試圖去理解她現在在想什麽。
簡星又有點想吃東西了，腦子裏各種食物的片段晃來晃去，她甚至漫無邊際地想到所謂的喪屍晶核一樣的東西。
前兩天她們曾遇見過一個勉強脫離低階的喪屍，那顆晶核看上去非常好吃。
饞了。
什麽時候結束啊？她想去狩獵高階喪屍，總得讓她嘗嘗到底好不好吃吧？
簡星不耐煩地抓了抓頭發，蹲在地上，“什麽時候能走啊？”
阮栖差點笑出來，這話聽着跟三歲小孩不想走親戚一樣。
她只好安慰道：“快了快了。”
弦活躍起來，榕樹內部無數流動的弦在晃動。
上一次，她這樣移動了弦，那個玻璃杯碎裂在地上。
而現在，榕樹像是察覺到了危險一樣，無數堅固勝過鋼鐵的樹枝揮舞，咧咧破空聲響起，比過年放的鞭炮都要吵鬧得多。
樹枝揮打過來，龐大的陰影一同倒過來，猶如醉倒的山巒。
聽過淩晨時分，山寺的第一聲鐘鳴嗎？
遙遠的，曠古的，蒼茫的。
樹枝被弦穩穩接住，碰撞間發出嗡鳴。
可惜只有一個人能聽到。
而現在，這個人擡眼，迎上百丈巨樹的蒼翠，翡翠般的夢境包裹過來。
旅人跨上登天梯，欲斬神樹。
易覃看着榕樹傾過來，看着它氣勢磅礴，如山崩海嘯。
天地之間的色彩也在剎那變了一瞬，昏暗下去。
然後在下一秒，在足以摧毀脆弱的耳膜的尖利嘶鳴和轟然墜地聲中，她眼見着，榕樹倒塌下去。
那些蒼翠濃郁的樹葉，無論是在樹枝上的，還是散落在地面上的，一下子就褪去了全部的色彩。
如果世界是一副水彩畫，那麽毫無疑問，就在剛剛，畫師打濕了畫布，讓生命力旺盛到極點的綠色淡去。
從撼天動地的神樹，成了茫茫森林中不起眼的那一棵。
身邊造成了這樣的恐怖攻勢的女生眨了眨眼，好像還有些意外。
“怎麽這麽——”
她話說到一半就沒再說了，似乎是反應過來了什麽。
“星星，把樹幹扒開，看看根系連接的地方。”
那人就在那裏，命若懸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