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馮燈少時,人間煙火

第40章 馮燈少時,人間煙火

馮燈不知道世界為什麽突然變成這樣了。

爸爸突然變得很奇怪, 像電視劇裏的怪物那樣,皮膚腐爛發臭,指甲尖尖的, 抓在身上很疼。

好疼。

媽媽讓她和哥哥呆在房間裏,不要亂跑,她讓馮燈不要睡覺。

但馮燈實在太困了,她沒忍住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爸爸媽媽已經都消失不見了, 門外沒有一點動靜,只有哥哥還在。

房間裏那點存糧根本不夠兩個孩子一起吃的,在還剩最後兩包餅幹的時候, 馮燈下定決心, 要和哥哥一起出門。

再不出門……會死在這裏的吧?

哪怕小孩子對“死亡”這個概念還很模糊,并不清楚這種狀态到底是怎樣的, 但也下意識感到了恐懼。

馮燈和雙胞胎哥哥鼓足勇氣推開房門,外面空空蕩蕩, 什麽也沒有。

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

孩子的觀察力并不足以支撐他們注意到牆角的血跡, 和斷了一條腿的椅子。

帶着說不上來的失落和慶幸, 馮燈兩人離開了家門。

他們嘗試敲響鄰居的家門,但是無人應答。

站在電梯前面遲遲等不到,于是兩人順着樓梯慢慢往下走。

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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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發生了什麽?

馮燈忘記了。

再次醒來, 他們被困在了一個看不見光的地方, 周圍全是和他們一樣的人。

吃不飽的人, 沒有力氣的人,沒法反抗的人。

每一天, 這裏的人都在變少。

那群人——把他們捉到這裏來的人——會吃人,像是童話故事裏吃人的大灰狼那樣,面目猙獰,行為殘酷。

所有人戰戰兢兢,擔心被選中的下一個人就是自己。

馮燈本來也和大家一樣,安靜沉默,蜷縮在潮濕的角落裏,聽着螞蟻爬過去的聲音。

直到哥哥被選中了。

馮燈第一次這麽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

在大人的世界裏,力量是很重要的,沒有力量的她只能每天餓着肚子,沒有力量的哥哥只能被大人掐着脖子舉在半空裏。

她眼睜睜看着她的孿生哥哥在哭。

在孩子眼裏,像一堵牆一樣高大的成人嫌他煩,扇了一巴掌。

馮陽再沒有哭了。

蜷縮在地上的馮燈卻感受到了,血肉相連的無能為力,以及憤怒。

熊熊烈火般的憤怒在她的心田裏蔓延,促使她做出了從未有過的舉動。

——她惡狠狠地咬上了成人的小腿肉。

新鮮血液瞬間湧入口腔,餓了很久的胃在尖叫,鐵鏽味逸散開來。

馮燈感到了惡心。

但弱小的,終究是弱小的。

當她像一袋路邊的垃圾一樣被踹了一腳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嘔了一聲。

她被随意地提起,兩條腿在半空裏晃來晃去,落不到實處。

馮燈其實聽不到這群人在說什麽,那些細碎的言語被無限拉長,又在某個瞬間壓縮起來,蛇一樣鑽進她的耳朵裏。

惡心感越來越重。

然後,在光線都不甚清楚的當下,馮燈看到了一個東西,以極高速度朝這裏飛過來的東西。

好像……是個磚頭?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是下一秒,成人應聲倒地,她在半空中開始向下墜落。

然後在某一刻,她被一個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給托住了,下墜的趨勢瞬間停止。

馮燈下意識看過去。

撞進一雙平靜如海的眼睛。

她後來才知道,這個人叫阮栖。

*

新基地裏的人越來越多,基地的範圍越來越大。

每天吃的蔬菜和肉都越來越新鮮,好像是周邊的農場養殖場都慢慢發展起來了,不僅夠供應新基地,甚至還能反哺X基地。

曾經要用身份證明領取的水也越來越多,知道某一天,家家戶戶重新用上了幾乎不限量的自來水。

不過,這些對馮燈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短暫的生命裏,見過的最強大的人看上去總是很忙,比基地裏任何一個人都要忙。

每一個馮燈睡不着的晚上,都能看到辦公區裏,那個人的專屬辦公室的窗戶上印着燈光,暖融融的,很安心的感覺。

但馮燈不明白。

“為什麽……”

為什麽你的實力這麽強大,甚過她曾經見過的所有人,但你卻這麽忙碌呢?

馮燈曾經以為,擁有強大力量的大人都是那群人一樣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們餓了,就真的可以去抓老人小孩吃;他們不高興了,也可以對着弱者發火。

而能夠壓制這樣的人的強者,卻在這裏,在這個全是弱者的基地裏,為一群螞蟻一樣的人宵衣旰食。

馮燈其實沒有說完,但阮栖似乎已經知道了她要問什麽。

她蹲下來,平視着小孩子。

“因為我這麽強大,所以才要這麽做啊。”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之類的話,真的是老生常談了。

于是它慢慢變得和空氣一樣平淡,說出口也不會讓人産生什麽特別的責任感。

但阮栖說這話絕對是不一樣的,她絕對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存在。

她這樣說,就是發自內心這樣想的。

阮栖笑着,有點想摸一摸小孩子的腦袋,但是考慮到這個孩子與衆不同的自尊和倔強,就沒有真的把她當做小孩子一樣敷衍。

“實力強大确實會擁有更多的自由,但是這種自由不是無限制的。”

“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與我息息相關,如果我是弱小的,那麽這樣的責任當然與我無關。”

“但我不是,我有這樣的能力,每一個人類的哭泣和悲鳴,我都能感受到。”

“——那我為什麽不去這樣做呢?”

阮栖從蹲着轉成站着,“而且,我應該沒有你想的那麽辛苦。”

然後簡星就來了,叽裏咕嚕說了一通拽着她就走。

對馮燈來說,這些大段大段的話有些難以理解,她不明白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答案。

但有些時候,這些不經意的話語會根植在孩子尚且稚嫩的思維裏。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馮燈也成為了強大到,足以主宰自己命運的人的時候,她才慢慢意識到。

為什麽阮栖會願意這樣做。

*

“這個是什麽?”阮栖指着一堆物資裏的一個機器問道。

這段時間,官方基地運送物資的頻率比以往還要高,幾乎是沒幾天就會送來一批新的物資。

其實已經不是很有必要了,因為新基地也在發展,速度越來越快,占據城市的有利地形,能做到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并不比官方基地要差。

不過科研力量始終比不上有衆多大佬坐鎮的官方基地就是了。

最近送過來的物資也是主要以研究所出來的新成果為主。

專門負責運送物資的人說:“這是新研發出來的,晶核的能量轉化器。”

阮栖有些驚訝,上一次聽到關于晶核的利用也有段時間了,那時候這種技術還不太穩定。

“現在已經可以推廣使用了嗎?”

“還沒有,因為現在機器造價比較高,不過也快了。”

“哦,對了,還有一批最新的∝疫苗,也在這裏面。”

阮栖在文件上簽了字,把一堆物資給安置到新基地裏。

現在基地裏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本市的,臨市的,規模越來越大。

外向擴張的腳步一刻也不曾停息,因為阮栖能夠準确掌握的弦的範圍也越來越大了,她能涉及更多的土地,救更多的人。

阮栖把∝疫苗給單獨拿出來,遞交給了醫院。

因為變異失敗而成為喪屍的人也越來越少了,雖然很多事情尚未明了,但變成怪物的恐懼也在離人們遠去。

現在變異失敗,最多最多就是從今往後都是普通人罷了。

她在辦公室裏又忙了一上午,中午才出來,在食堂裝樣子吃了點東西。

不過雖然是裝樣子,但在簡星的襯托下突然就顯得很正常了。

畢竟不管是誰的午飯,在簡星的飯盆旁邊都會顯得一樣的渺小。

“這東西是豬肉嗎?”

簡星用筷子提起一塊肉,問她。

阮栖看了一眼,“算吧,新的品種,吃的飼料更少,但産的肉更多。”

簡星“啊嗚”吞下一筷子菜,嘀嘀咕咕:“怪不得口感不一樣了,不過也不錯。”

飯吃到一半,有個人跑過來,彎腰在阮栖耳邊說了什麽。

別人聽不到,但簡星聽得到。

那人說:“和中央聯系上了。”

阮栖立馬放下了筷子,從位置上站起來。

簡星跟着一起站起來。

她飯吃的是多,但實際上根本不靠這些東西補充能量。

某種意義上……這甚至算是她的興趣愛好。

*

通過新修建起來的瀝青路,阮栖和簡星直接趕到了X基地。

書記難得沒有待在病房裏,而是坐在輪椅上,被小霖推着,在醫院草坪上曬太陽。

見她們倆來了,神情很高興。

“你們知道了?”

阮栖點頭,“嗯。”

那場病毒爆發之後,經過這麽長的時間,這麽多的努力,X市終于再次和中央聯系上了。

也不枉費她批過的那麽多文件了。

涉及到一些內部的決議,書記沒有多說什麽,但比起之前的深沉,現在顯然輕松很多了。

“他們還在開會呢,我一把老骨頭,就不去了。”

他想了想,笑道:“總算是能退休了。”

一些新的政策随之頒發下來,名目上的更改就更多了。

新基地也改了一些說法,算是——被收編了吧,雖然阮栖本來也沒有自立為王的念頭,她做這些事的初衷,從不是為了什麽一己私欲。

一下午都在忙一些政治上的事情,到了晚上才沒那麽忙了。

簡星一路跑過來,敲她的辦公室窗戶。

“別改文件啦,外面好熱鬧的!”

阮栖放下手裏的A4紙和鋼筆,開門讓她進來。

“大家都在外面慶祝?”

她沒有親眼看到,但是弦傳遞過來的信息顯而易見是這樣的。

簡星也不感覺奇怪,拉着她就往外面走。

“走嘛走嘛,一晚上不改文件也不會怎麽樣的。”

阮栖算了一下,自覺已經把重要的緊急文件都處理完了,就跟着她出門了。

去看看好了。

新基地裏,家家戶戶在門口挂上燈籠,夜晚亮如白晝。

歡聲笑語在街道上流淌,把每一個人都包裹在這樣歡悅的氛圍裏。

人們聚在一起聊天,打牌,孩子們蹲在牆角玩石頭。

大家好像都在這裏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

簡星支着耳朵聽每一個人的聲音,然後很激動地拉着她的袖子。

“他們說,今晚有煙火秀啊!”

“嗯?煙火秀?”

“對啊對啊,我們快去占據有利地形!”

簡星四下看了看,直接拽着她往辦公樓上面爬。

不是那種從樓梯往上爬,而是順着水管直接爬上屋頂。

辦公樓基本是這座基地裏最高的建築了,确實算得上是有利地形了。

兩個人坐在房頂上,慢慢等一場煙火秀。

“還有多久啊?”

“快了,倒數一分鐘。”

最後十秒鐘的時候,街道上每一個人都在喊。

“十!”

“九!”

……

“二!”

“一!”

随着這聲“一”爆發出來的,是橙紅色的煙火,像正值花期盛放的花一樣,在夜空中綻放開絢爛的光彩。

它和行人的話語一起,構成了人間最尋常的景色。

馮燈站在街上,看着煙花在夜幕裏盛放,比起繁星銀河也絲毫不弱。

光彩耀目。

她仰頭,看見高高的建築頂上,有人坐在樓頂邊緣。

璀璨的人間煙火也落在樓上人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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