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貳拾貳

第023章 貳拾貳

乾曜山上,兩個巡山的弟子手中持着燈籠,從山宮前緩緩走過——與玉鸾山不同,這些弟子衆多的山頭上,夜裏總會有弟子巡山,為宮主檢查結界完好,或是否有弟子逗留宮中。

乾曜宮中還亮着燈。

乾曜長老耿明機坐在自己的書案前,手中持着毛筆,在一張宣紙上寫着什麽。

窦娴站在一旁,為他磨墨。

書案前,沈悵雪跪伏在地上,腦袋都緊緊貼着地面,如同虔誠拜神一般,一動不動。

屋子裏的人似乎對此都習以為常,沒一個人分給他眼神。

邱戈一手抱着一些書卷,一手掌着一盞燈燭,從宮那頭走到宮這頭,看都沒看跪在地上的沈悵雪一眼。

他走到乾曜宮擺滿一整面牆的大雲木櫃前,打開其中一個櫃子,将手中的書卷放了進去。

他關上這個櫃子,又打開另外一個,從中取出另一卷書卷。

邱戈端着燈燭回到書案邊,将這書卷置于耿明機手邊。

耿明機繼續寫着手上的東西,并未看一眼。

耿明機臉型瘦削,五官英氣。他雖然眼眸深凹,面容略微蒼老,可因着一雙鳳眼劍眉與面貌極佳,倒也算是不失英俊。

燭火的照映下,他眼中那股涼薄冰冷的狠厲更顯。

耿明機低着眼簾,邊寫邊随口道:“這玉鸾,還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

窦娴沉默地為他磨墨,邱戈鋪好書卷,退後半步,負手立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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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靈根這種百年不遇……說得上是千年不遇的好苗子,都能讓他給瞎撿着。”

耿明機擱下筆,也擡手攔了攔窦娴,示意她不必再磨。

窦娴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耿明機拿起邱戈剛拿過來的書卷,一邊随意地掃視着上面的內容,一邊嘴裏繼續說:“也不知道他最近是吃錯了什麽藥,竟敢事事都與我對着幹。”

“玉鸾長老向來風評不好,”邱戈說,“大約是眼紅師尊罷了。”

“師尊莫要與那末尾的廢物符修計較了,”窦娴笑了起來,笑容幾乎天真無邪,“這符修修不來劍,門下弟子零零星星就那麽點,自是只有找上位者不痛快,自己才能痛快了。”

耿明機從喉嚨裏擠出聲嘲諷的笑來,點點頭:“說的是。”

窦娴的話真是說到他心坎裏了,耿明機瞧着高興了不少。

窦娴說:“師尊也不必苦惱什麽。若是師尊想,不知能給玉鸾長老多少不痛快。再者說,這雷靈根的弟子只要不是個傻的,那都不會再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那是當然。”耿明機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口茶潤了潤喉,“玉鸾再不懂得教書育人,也是在山宮裏坐着的長老。該教的基本的天倫常理,那也得都教了。”

“那小弟子定然知道自己這靈根有多難遇,當時又是因着是個廢人,為了不被趕下山去又去流浪,才不得已選了玉鸾宮。若能重來,他怎麽會還選那個廢物?”

邱戈為耿明機倒滿茶,也笑着說:“說不定,那白師弟會選師尊。師尊意下如何?若是他能重新擇師,師尊可是極有可能受他一拜的。”

“是呀,師尊可是這天決門僅次于掌門的長老,又是天下第一劍!”

窦娴說得十分自豪,腰背都不自禁挺直了,“這天底下,誰不想跟着師尊上劍仙之路呀!”

“行了,少說兩句。”耿明機睨她一眼,“都同你說了多少次了,莫要狂妄。”

窦娴蔫了下來:“哦。”

邱戈苦笑了笑:“師尊,窦師妹也是敬愛您罷了,在外是絕不會說這話的,請師尊莫要怪罪。”

耿明機端起茶杯喝茶,不作回答。

邱戈說:“那,師尊意下如何?若是白師弟喜歡師尊,師尊是否要收入門下?”

耿明機放下茶杯,思忖良久。

他摩挲着手中茶杯杯身的紋路,沉吟着說:“既然是雷靈根……那資質自然是差不到哪兒去的。若是能收入門下,日後我定能教得十分不錯。到時,乾曜宮便是又能出一位劍修高手。”

邱戈隔着耿明機和窦娴對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若是能得白師弟,師尊在門中的地位便又得高了。”邱戈說,“這雷靈根已是百年未出了,白師弟定會成為門內的紅人。說不準,今年的仙門大會,他能替師尊在全仙修界前争得榮光。”

耿明機笑了聲:“那也得他樂意選我才是。”

“怎麽會不選師尊呢!”窦娴說,“掌門門中弟子衆多,早已收了關門弟子,不再收人,師尊就是白師弟的最優選!再說,其餘長老都認可師尊,自當會幫着師尊争取白師弟入乾曜宮來的!”

“靈澤長老雖說可能會和師尊争一争,可她一介女流,又如何争得過其餘長老?玉鸾長老就更別提了,白師弟若是不傻,自然不會再選那鳥不拉屎的山宮!”

耿明機雖然面上神色未動,但顯然也是這麽想的。

他一介長老,不好把話說得太滿太嚣張,只斥道:“行了!一天天的,怎麽總如此自滿!”

窦娴又被訓了,她縮了縮肩膀,再次不說話了。

“說起關門弟子,師尊,沒問題嗎?”邱戈小聲提醒,“師尊也是收了窦師妹做關門弟子的,三年前起門中就不再收新弟子了。”

“無礙,這雷靈根難得,為他破個例,也不會有人怪罪。”

耿明機說完,端起杯子喝茶。

邱戈點着頭,再次拿起茶壺來,給耿明機滿上杯子。

時候不早了,耿明機揮了揮手,道:“行了,本來就不早了,都回去睡罷。”

邱戈和窦娴向他行了禮,轉身就離開了。

兩人關上了宮門,門內安靜下來。

沈悵雪還跪在書案前。

耿明機暫且沒搭理他。他邊喝着茶,邊看着手中的書卷。

手邊的燈燭燒了半截下去。

被他當做空氣的沈悵雪一直跪伏在那兒。沒有耿明機的命令,他連頭都不能擡。

耿明機把空了的茶杯擱到案上,頭也不擡地看着手中的書卷,終于開了金口:“你最近膽子很肥啊?”

“弟子不敢。”

“不敢?”耿明機好像聽到了個笑話,笑出了聲,“我瞧着你很敢啊。”

“我叫你去為難玉鸾,你反倒幫他寫了草案交上去;我讓你在房中禁足,你瞧見失火,連背上還有傷都顧不上,急匆匆地就去了。”

“沈悵雪。”耿明機說,“是不是我對你太好了,你都忘了你是怎麽站在這兒的?”

沈悵雪沉默。

“說話。”

沈悵雪叩在地上的十指縮了縮,又沉默片刻,才啞聲道:“弟子不敢忘。”

耿明機嗤笑一聲,聽着是完全不信他這句話。

“師尊大恩大德,弟子沒齒難忘。”

沈悵雪突然說。

耿明機臉上的笑意一頓,散去了些。

他終于放下書卷,看向了沈悵雪。

沈悵雪跪伏在地上,頭深深埋着,耿明機看不見他的臉。

沈悵雪繼續說着:“若不是師尊相助,弟子早已死在死人堆裏,絕不會有今日。此番恩德,弟子如何能忘。”

說得相當誠懇,耿明機卻又笑出了聲。

他站起來,從書案後面走了出來。

他負手向沈悵雪走過去,邊走邊道:“是嗎,那就好。我還以為,你跟玉鸾走這麽近,他山上一出事兒你就跑得這麽快,比我出事都緊張,是不是動了想換師尊的美夢了。”

“弟子不敢。”沈悵雪還是說。

“你當然不敢。”

耿明機走到了沈悵雪面前。

他伸出手,一把薅住沈悵雪的前發,将他從地上硬拽得坐起來。

那是一張平靜又毫無波瀾的臉,臉上還有些在玉鸾山上沾到的髒污。

“髒死了。”耿明機也面無表情,“你也該知道自己多髒,沈悵雪。這世上除了我,沒人能容忍自己門下有個這麽髒的畜生。”

“他若知道你是個畜生,跑都來不及吧。”

沈悵雪別開眼神,看向他處。

他看起來很不想承認這一事實,耿明機突然心情變得很好。

“看你知錯了,我便不罰你太深了。”耿明機目露憐憫,“沈悵雪,你要懂為師的一片苦心。你出了這座山,去外頭看看,有多少靈修能過得你這般體面?”

“命鎖在極隐秘的地方,誰都瞧不見,外人都當你是個人。若非大事,我也絕不用命鎖強制命令你去做……你卻這樣三番五次地仗着我不用命鎖,膽大包天地忤逆我。”

耿明機松開手,沈悵雪往下一倒。他擡起頭,目光如槁木般死氣沉沉地看着他。

那雙眼睛沒任何感情色彩,耿明機看不出沈悵雪信不信他這番話。

耿明機也無謂他信不信。

耿明機站起身:“今夜,就用命鎖罰你罷。”

“跪在這裏不許動。”

此話一落,沈悵雪立刻感到腹部猛地一涼。

四肢百骸傳來驚濤駭浪的灼燒感,他整個人都不聽自己使喚了。他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重新跪伏下去,緊接着,更劇烈的灼燒感翻湧起來,好似被活生生扔進火爐中。

恐懼随着疼痛一同襲來。

沈悵雪被強硬地摁在原地跪着,立即渾身冒起了冷汗。

可他叫也叫不得,動也動不了。

“我也很久沒用命鎖罰你了。”

耿明機站在他身側,聲音愉悅極了,“你們這些畜生,不總打一打罰一罰……真是會不知道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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