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噗嗤一聲,刺穿血肉的聲音在她眼前響起,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王希蘊眼上一熱,顫顫巍巍睜開眼,只見舞女持匕首的那只手腕處滴滴答答淌着血,而刺穿她手腕的,竟是一根精致秀氣的銀筷!
王希蘊迅速回過神來欲跑,可脖子處衣領還被時潇死死抓着,勒得她喘不上氣來。
她一急,照着時潇繡鞋狠狠踩了一腳,時潇呼痛,手上力道一松,王希蘊來不及多緩幾口氣,見那舞女換了左手再次襲來,連忙拽着時潇朝別處躲去。
身後傳來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王希蘊反複勸自己不要回頭,卻還是沒忍住快速瞄了一眼。
時遇不知從何處出現攔住那舞女,因參宴他未佩刀劍,手上只拿一根細得可憐的筷子卻不落下風,輕巧自如地擋下舞女包含殺意的每一刺,舞女右手廢棄後已是強弩之末,時遇趁她一招後的遲緩,一息之間已至她身後,王希蘊還沒來得及細看,那舞女頸間赫然出現一個血洞。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又有別的刺客注意到王希蘊的行徑朝她們而來,王希蘊四下環顧,殿內一角由一群侍衛圍起,開出了算是安全的一小片空間供女眷躲藏。
王希蘊定了心神,拉着時潇往那處逃去。
可時潇不只是因驚吓還是怎的,腿下一軟直直跌倒在地,王希蘊被她帶得一踉跄,身後淩厲劍芒越迫越近。
無奈王希蘊只能盡力側方翻滾,勉強躲開第一劍,劍與石板地面相撞發出的嗡鳴紮入她耳中,與那時牢中太監宣旨的刺耳聲音沒什麽兩樣。
刺客一劍不成,第二劍接踵而至,王希蘊卻來不及動作,眼見那致命劍刃帶着滿滿殺意襲來,心裏只剩下一句話——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時遇臉上沾了血痕,俊逸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了一眼地上舞女後撇開手中銀筷,轉而拔下她發間的簪子揮手一擲,那流蘇金簪就那樣沒入揮劍刺客後背。
轟的一聲,方才還殺氣騰騰的刺客就這樣突兀地倒在王希蘊面前,背上是垂直刺入的簪子,簪身全部插入,只留一串雀銜流蘇搖搖晃晃。
王希蘊吓傻了,看着刺客背後閃爍的金光,一時分不清那是來自簪子還是自己的眼冒金星。
時遇在解決那個刺客後便護在她們身後,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将欲對王希蘊下手之人悉數清除,直到看着她們安然由侍衛帶走,才集中精力對付餘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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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蘊在人群中看到了時滢,此刻也受了不小的驚吓,一個人躲在角落無聲流淚。
看了看自己手中花容失色發髻淩亂的時潇,王希蘊果斷丢下她去安慰小公主。
将時滢環在懷中安慰了好一會兒,時滢才輕輕哭出聲來,一邊揪着她的衣領一邊嗚咽道:“郁珠,郁珠死了……”
什麽?
王希蘊下意識往公主席位看,還沒找到郁珠屍身,懷中時滢又顫抖起來,她趕忙撫背安慰,抛下找尋郁珠的心思。
左右郁珠也是背主在先,留在時滢身邊還不知道要下多少黑手。
這樣安慰着自己,可畢竟也相處了那麽多天,心裏到底有些凄凄。
王希蘊微微嘆息,一下一下輕輕撫着時滢的背,心下思考這些刺客是誰派來的。
上一世亦有刺客前來,只是那時她只顧着與文書同吃餃子放煙花,消息傳到她們西樓已是五天後,作為新奇怪事在飯桌上談起,哪會費心思去調查。
只依稀記得是西邊那幾個部族國家派來的刺客。
可今日那些刺客,顯然是有預謀的要殺她。
沒見人家手都廢了還要換只手再來攮她嗎?
她眸光有些冷,原以為自己重來一世每一步也算走得小心,就算出頭也是在繪神樓那一點點小地方,最厲害也不過今天黃昏時燃了幅像,距現在才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人想搞死她了?
在被時潇揪住衣領時她的第一反應是對方與徐知念派來的人,畢竟這不是她們第一次對她動手了,可這個猜測很快被否決。
且不說時潇剛剛被吓成那樣,就說徐知念此時若真有那麽大的本事,前世也不會要靠着時潇作證才能揭穿許清身份。
徐知念現在應當還只是個東樓畫師,至于身後有沒有別人,她就不敢說了。
那還有誰能提前知道她要前來參加除夕宴?
排除一切可能後,餘下的那個哪怕她再不敢相信,也是真正的答案。
齊弈年。
勸皇帝邀她來參宴的應當也是此人。
可為什麽?
王希蘊側頭朝殿內看去,此時場面已被控制住,時遇扔了手上不知從哪個刺客身上扒下來的長劍,邁過腳下堆滿的屍體,一眨眼便沒了身影。
齊弈年剛剛拿下舞女首領,不知用什麽法子将她捆住不教她自盡,沉着眉目與金吾衛首領談話,看動作是吩咐他們将人帶下去嚴加拷問。
地上橫屍遍不,有幾位大人受了傷,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喚,太醫匆忙地進進出出。
為着新年裝飾一新的雕梁畫棟被刀劍鮮血損毀得七七八八,桌椅翻倒,佳肴美酒散落滿室,整個殿內彌漫着血腥與酒香混合的詭異氣味。
好幾位女眷忍不住彎腰吐出來,膽子大的伸長脖子四下張望自家夫君,看到安好舒一口氣,若是受了傷則暗自落淚。
這時一位年長宮女穩步前來安撫衆女眷情緒,王希蘊怕被看出異樣,亦垂下頭掉了幾滴眼淚。
宮女氣度沉穩面容平和,在衆多受了驚吓的女眷眼中看起來頗可靠安心,她恭敬垂了垂手:“各位貴人受驚了,現下刺客已被悉數拿下,宮中安排了侍衛宮人護送各位離開。”
有官婦驚魂未定,諾諾道:“我家夫郎呢?我要同他一起回去。”
宮女笑容不變:“發生這樣的大事,各位大人自是要留宮與聖上商議的,夫人還是先回府吧。”雖是笑着,語氣中卻是帶着些不容置喙。
畢竟刺客來歷還沒摸透,保不齊是哪個朝臣的手筆,将他們留在宮中,一為保護二為牽制。
在場之人誰沒有個七竅玲珑心,略一思索也明白宮中安排的深意,立刻安靜,再無人央着要和夫君一同出宮。
王希蘊随着宮女指示,将時滢送上回宮的轎辇,看她圓潤的眼裏含着兩泡水汪汪的淚欲墜不墜,卻還是堅強沖她擺擺手的可憐模樣,心下就一陣憐惜。
本就是孩子心性,還沒了貼身宮女,今夜不知要怎麽怕呢。
“姑姑。”王希蘊拿不準這位宮女的年歲身份,特挑了個體面稱呼,“時滢殿下的貼身侍女方才沒在裏頭了,還請您費心指位可靠的過去。”
知道這種小事過于勞煩,王希蘊從腕上褪下玉镯偷偷塞到宮女手中:“勞煩姑姑了,這是請您喝茶的。”
宮女接過镯子輕輕摩挲幾下,笑着揣到袖中不動聲色道:“王大人客氣了,這是奴婢分內的事。”
王希蘊笑笑未說話,那宮女倒熱切了些許:“王大人是回繪神樓?奴婢安排人送您吧?”
現下還不知道齊弈年有沒有安排後手趕盡殺絕,有人護送也多一份心安,王希蘊想想,應下了宮女的安排。
護送她的是一位年輕侍衛,樣貌清秀身形高大,說話見禮時左臉會出現一個若隐若現的酒窩。
王希蘊跟在這位侍衛身後,一路走來,宮牆上挂着精巧的金色燈籠,途徑宮宇也裝飾了彩花紅福,暖洋洋的顏色,讓肅穆的皇宮看起來有幾分熱鬧。
還是新年呢。
也不知時遇去何處了,剛剛離開太極殿時就沒見他。
她的心莫名慌亂起來,突然很想很想見時遇一面。
這樣想着,她也這樣做了,等侍衛送她回繪神樓離開後,她便趁無人注意,偷偷溜到了瑤華宮門口。
直覺告訴她,時遇一定在此處。
瑤華宮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王希蘊推開宮門走到寝殿中,此處已許久沒有人居住了,進去後一陣木頭腐朽雜着塵土氣味鑽進鼻尖。
再往裏走,珠簾後的床榻上隐約坐着一道人影。
是時遇。
王希蘊掀開簾子,叮叮當當的珠玉碰撞聲讓他警覺回頭,見是王希蘊松下一口氣,卻在下一刻皺眉:“你怎麽來了?”
王希蘊只怔怔的,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殿中沒有點燈,只有些許月光從窗棂中透出,照亮床上場景一半,時遇滿色蒼白,方才留在面上的血都沒擦,高挺的鼻上沁滿了汗珠,眉頭下意識地皺着,外袍披在肩上,雪白裏衣泛着緞色光華,最觸目的,是側腰處越來越大的一灘血跡。
“你受傷了?我去叫太醫來。”王希蘊冷靜下來,轉身就要出去,卻被時遇喚住。
“不,別去。”他聲音虛了許多,攏了攏外袍想起身,卻牽扯了傷口,一瞬間連額上都滲出了汗。
王希蘊忙上前扶他倚下,然後蹲下去看那傷處,裏衣被劃破,卻只在腰間留下一道細細傷口。
那怎麽會流這麽多血?
幾乎一瞬,王希蘊擡起頭,對上時遇的眼白了臉:“有毒。”
時遇微微阖眼算是默認,王希蘊更急:“那為什麽不找太醫!你不要命了嗎?!”
時遇笑一笑,語氣稱得上柔和:“我出事的消息今日傳出,明日西疆就會開戰。”
“只告訴陛下也不行嗎?”王希蘊說完就反應過來,陛下身邊齊弈年寸步不離,這刺客也極有可能是他安排的,哪怕只告知陛下也瞞不住消息。
“……是齊弈年?”她顫抖着唇開口。
時遇眼底閃過異光,有些無力地靠到枕上,笑道:“你怎麽知道那麽多啊。”
王希蘊沒料到他還有力氣玩笑,心下焦急卻不知道該怎麽辦,這時時遇開口:“妝臺下方的櫃子裏有藥,幫我取來好嗎?”
他每句話都說得緩慢費力,王希蘊不敢耽擱,迅速在妝臺下找到創藥,還有麻布一類包紮傷口的用具。
翻找時,她看到麻布旁,是她畫得那幅羲和畫像。
回到床邊時時遇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除了胸膛還有細微起伏和死去沒什麽兩樣。
越是此刻王希蘊反而越冷靜,她沉默着替他包紮了傷口,看着幾乎陷入昏迷的時遇,捏了捏他的手,輕聲道:“別睡,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時遇強撐着掀起眼皮,回握住她的手,安撫道:“沒事,只要熬過今夜就好了。”
他已排人前往西疆,只要熬過今夜,明日就能找人來治了。
可他沒告訴她,這毒他沒見過,也解不了。
時遇說完就閉上了眼,王希蘊怕他睡過去,便開始說一些趣事,從傳說故事到奇聞異志,說到唇齒發幹泛起白沫也不敢停下一刻。
一邊說一邊注意着他的傷口,那傷處也不知怎麽回事,哪怕上了藥也止不住血,很快污血浸滿麻布,王希蘊反複幫他換好,卻攔不住時遇面色越發蒼白。
在她第四次換藥時,時遇胸口不動了。
她顫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幾乎要貼上去才能感受到一點點溫熱。
他要死了。
王希蘊無比清楚,很快,最多一刻鐘,時遇就要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動起來的,當她回過神來,那幅羲和神像已經高高挂起,自己跪在下頭,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時遇不能死,我不準他死。
月西斜,映在畫上,羲和神女仿佛活過來似的,聖潔的臉上是包容的悲憫,烏金跪伏在她腳下,斜睨着一只眼看她。
這是掌管時間流逝的神明。
深呼一口氣,王希蘊微微阖眼,腦中閃回無數片段,最終落在那日高樓上,時遇萬劍穿心,死未瞑目。
我不能再讓他死一次了,她祈求到,從未如此誠懇,羲和娘娘若能聽到,求您帶他回來。
床上傳來呻吟,下一刻,王希蘊腦中一痛,暈死在地上。
月光如水,滿室寂靜,床上那人掙紮許久,猛地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