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Chapter 28
“放肆!”姜荊誠應酬完一批同事,過來就聽到這句。
姜倪孜嚼着嘴裏的泡泡糖,小聲說:“我不住這兒,之前給前臺打了電話,報您名號選了一個沙灘屋。”
這兩個月她被陸啓樾慣壞了,皮囊底下,她還是小刺猬。但凡有人接近她,不是紮一手的傷就是忍痛。
來巴厘島前,她頭發染了酒紅色,燙了大波浪,配上一臉厭世,貼身段的黑裙裝,連耳墜都是兩把銀色的小小尖刀,活脫脫一個逆子的模樣。
她的性格就是,不再想改變不喜歡她的人,不想索取,只想讓他們不痛快。
別人天塌,她血賺。
姜荊誠既然敢讓她來,她要是逆來順受,也太憋屈自己了是不是?
姜荊誠端着笑容,眼神卻是僵了,他們一家都在這棟樓,她一個人住出去像什麽樣子。
明天的婚禮就在外面的草坪上舉行,除了儀式,律所的周年紀念日暨今晚的wee dinner也在這裏舉辦。
姜倪孜垂眼,僞裝着乖巧:“爸爸不行嗎?我嫌吵。”
潘妙貞得體地笑着,攬住她的肩,“阿婵想住哪間啊,挑一個你喜歡的,我去看看還有沒有房。”
陸啓樾目光鎖住姜倪孜,他眼底有血絲,翻湧着諱莫如深的情緒。
他們就像,兩條被分別捉進池塘的海豚。
熟悉,憤懑,惶恐,不安,手足無措,各自在掙紮。
姜荊誠懶得說教,留了助理下來安頓姜倪孜,他被潘妙貞挽着,到大堂去迎接賓客。
二婚夫婦都穿了一身白,在綠草地中穿梭,倒是顯得登對。
在外人看來,這對兒穿一身黑的準繼兄妹,關系實在說不上融洽。
姜倪孜那句“喜歡”像挑釁;陸啓樾這時的沉默,更像明目張膽的不滿。年輕人沉不住氣,心裏話寫在臉上。
不過,海島惬意的環境讓人無暇關注這些細枝末節。
“倪兒,你來了!”
這種古早的稱呼不多見,姜倪孜好多年沒聽見了。
這個世界上,除了南羌,姜倪孜還有一個壓箱底的發小,杜康,地道的北京小爺,初中過後去了澳洲讀書,有了假期才回來。
姜倪孜眼神冷靜,“你回來了?”
她經常能刷到杜康的動态,現在像是網友見面。
杜康一身LV的花襯衫短褲,喜笑顏開,“是啊,你怎麽回事兒,哥們兒加你微信,加了好幾遍,你都沒通過,算了這些以後再說,我幫你提行李,你住哪兒呢,這兒景色超好,咱待會兒去喝一杯。”
姜倪孜指了指外面,杜康推着姜倪孜的小行李箱,興沖沖地走了出去。
走了一段路,姜倪孜心有感應,回頭。
陸啓樾在深深地看着她。
她忘了,這兒還有她岌岌可危的男朋友,或者準确來說,她哥?
姜倪孜用第一次見繼母兒子的标準眼神回敬陸啓樾。
他衣品一直不錯,衣櫃裏各種潮牌,穿搭從不翻車,這套亞麻質地的Lemaire西裝很襯他,剪裁挺闊,随性又自由。她要收回之前的話,他穿西服很帶感。
陸啓樾沒挪開眼。好些天不見,姜倪孜更勾人了。她身上穿的,跟他是同一個春夏系列。
倆人的眼神彙在一起,遞出同一個信息——你騙我。
他們的微信都留在今早的一句早安,聊天記錄往上翻,又騷又淩亂,分享欲和表達欲都強烈的兩個人,每晚連着視頻睡,她最常說的話是,好濕啊,老公,想要,他讓她自己揉,壓低的聲線帶着金屬顆粒感,逗得她抽搐;兜兜繞繞,他們都沒有坦白這段行程。
除了他們,誰也不知道這是掉馬甲的修羅場。
陸啓樾臉色陰鸷,姜倪孜認識那個小卷毛?
她一句話不說,高高在上的模樣,戴好墨鏡路過他身邊;他聽見,她很輕地笑了一聲。
他頭皮有些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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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陽臺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姜倪孜睡醒了。
她把手機關了,睡了一下午,誰都不要找到她。
酒店分了幾個區域,沙灘屋連着椰林小路過去,盡頭是一間小酒吧,木質尖頂,吧臺四面來風,坐了三兩個游客;走幾步路就是海,水清沙幼。
杜康來找的姜倪孜,酒店每天下午五、六點準點兒送椰子,姜倪孜沒興趣,架不住杜康這個話痨不停歇地敲她門。
姜倪孜換了一條露背的印花裙,手梳順了頭發,被撺掇出去,甚至來不及化妝。
杜康頭上蓋了一只破草帽,嘴停不下來:“給你說啊,哥們兒在悉尼當網球教練,生活費都自己掏。”
姜倪孜冷冷地回:“嗯,讓你爸把卡也給你停了,機票錢和學費都你自己出,這才叫自食其力。”
杜康:“哎,你這就有點兒強人所難了,我這不是笨鳥先飛嗎,翅膀還沒硬呢,老杜舍不得殺雞取卵。”
“......”姜倪孜摳了摳臉蛋,“杜康,你怎麽了,味兒這麽沖,像個文盲。”
杜康:“我就說個笑話逗你,你沒發覺自己一直喪着臉嗎,是不是失戀了?Nolan一直覺得我很幽默的。”
Nolan是杜康的小男朋友,姜倪孜見過他倆的合照。
姜倪孜假笑:“呵呵。”
杜康看向海灘,躍躍欲試,“倪兒,我待會兒幫你搶個大椰子啊,我家老杜和你爸正在一起搓麻呢,血戰到底,他們等會兒直接去晚宴,沒空管咱們,想去哪兒吃飯啊,我們不醉不歸。”
他倆一路說笑着走到小酒吧附近。
主要是杜康說和笑。
不過,在陸啓樾看來,沒分別。他盯着姜倪孜過來。
他坐這個位置,能看到她的房間。
酒吧對外營業,落單的大帥哥身邊圍了一堆美女,各種膚色都有。
陸啓樾垂着眼刷手機。
他換了一件白襯衣,肩臂結實,風一撩,衣料貼緊窄腰,有倒三角的感覺,不誇張,少年氣剛剛好,腕間戴了一塊棕色的表,手指修長,時不時拎着酒杯喝一口,頭發被海風吹散,有些落拓。
姜倪孜看着陸啓樾,想到一個被用爛的詞,人間妄想。
姜倪孜跟bar tender招手,要了一杯落日餘晖,在吸煙區點了一支煙。
接連犯忌,她在猜陸啓樾會不會管?
她猜錯了。
他沒有往她這邊看。
煙已經抽到第五口,陸啓樾好像跟她不在一個時空,置若罔聞。
流浪的仙女範兒招來了很多狂蜂浪蝶。
有人罩着濃厚的香水坐到她身邊,姜倪孜忍着惡心,沒說一個滾字,忍無可忍的時候,手裏的酒杯被端走,她擡頭,夕陽加深了陸啓樾的輪廓。
陸啓樾握着姜倪孜的手臂,走到酒吧後的椰林。
這裏只有黃昏,樹影,靜靜的海洋,還有他們。
換了一個國度見面,彼此都沉默。
姜倪孜過于美豔精致,氣質清冷,一般男孩站在她身邊,壓不住她的濃顏,只有陸啓樾,長相帶野性,那雙眼睛總是黑漆漆的,氣場強大,透着攻擊性,他們同框,誰也壓不着誰,眼神勾扯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抱在一起。
本該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現在卻木讷,不知道如何是好。
重逢的喜悅,困境的絕望,還有錯愕,恐懼,正在激烈地抗衡着。
姜倪孜是容易糾結的人,她睡了一下午,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他們會繼續還是就此結束?
而陸啓樾比同齡人成熟,他做一件事,習慣深思熟慮,想最壞的結果。
姜倪孜在陸啓樾掌心裏掙紮,他握得她很緊,手掌溫度滾燙,要燙化了她,“你早就知道?”
陸啓樾:“沒有。”
其實也有一些線索供他探尋,她要讀他的學校,她說答應了家裏一個條件;他們去滑冰那晚,她喝了酒,問他有沒有參加過自己父母的婚禮。她住進雲月巷的第二天,潘妙貞說她要結婚了,他犯渾,說要勾引妹妹。
誰也沒有背負秘密,就是這麽巧。
“倪兒!你在哪兒呢?”
杜康領了兩顆大椰子回來,原地轉了好幾圈都看不到人。
樹蔭深深,一點蟬鳴都沒有。
陸啓樾:“姜倪孜,你剛才讓誰給你搬行李呢?”
姜倪孜:“不然你來啊,哥哥。”
陸啓樾:“氣我?”
姜倪孜:“有什麽可氣的。”
海灘邊燃起了篝火,陸啓樾眼裏有一簇火光,眼眶紅透了。
姜倪孜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陸啓樾,他眉心攢了戾氣。
“陸啓樾,你這麽冷淡,我都懷疑把我舔到高.潮的人是不是你。”
冷淡?
你以為我生氣。
我他媽是吃醋。
從下午見到你開始,我就在默數,你第幾秒會來找我。
我提心吊膽。
怕你會反感我。
陸啓樾松開姜倪孜的手,他明白她不想讓人發現,她從來沒有承認過他,在人前她就避開他,一直都這樣,那天在山上買荔枝,那晚在電梯裏碰到王松他們,她都跟他撇清關系。她越來越驕縱的毛病,是他慣出來的。他說過,只要她不消失,她想怎樣,他們就怎樣。
盛夏的風也有一瞬吹得人心發涼。
陸啓樾什麽都沒說,扯出一個落寞的笑,往回別墅的路走。
杜康看着陸啓樾和姜倪孜先後從椰林裏出來。
杜康對帥哥有天然好感,但不會背信棄義,他咬着吸管,呲牙咧嘴:“倪兒啊,他跟你說什麽,是不是來下馬威了?別怕,我去揍他!”
姜倪孜:“杜康,好好喝你的椰汁吧,你打不過他。”
“哎你怎麽幫他說話呢。”
“我喜歡他。”
“......你還是跟原來一樣,喜歡長得帥的。不過這哥們兒,不好惹吧。”
-
姜倪孜跟着陸啓樾回了別墅。
屋裏沒別人,空蕩蕩的,燈關了一大半,亮了幾盞篝火。
門外是姜荊誠和潘妙貞明天的婚禮現場,現在是周年日晚宴,賓客攢動,律所創辦人在臺上致辭。
姜倪孜淡淡地收回目光。
多幽默,她第一次喜歡一個男孩,就要和他成為法律上的兄妹。
她拎着裙擺上樓,憑着直覺,找到陸啓樾的房間,靠陽臺那間。
門鎖一擰就開。
果然是這間。
他像是知道她要來,沒鎖門。
陸啓樾正在摘手表,從沙灘回來,出了一身的汗,準備沖個涼。他看着姜倪孜進來,想起她剛才跟人談笑風生的樣子,眼神變得冷厲,“出去。”
姜倪孜不怕他,點了一根煙,扭着身段坐在床邊,風情旖旎,腳趾勾陸啓樾的褲腿,“剛進來就出去?”
陸啓樾鉗住姜倪孜的手腕,把人從床上拔起來。
姜倪孜沒讓,笑着,故意使了反向的力。
陸啓樾壓到姜倪孜身上。
床墊晃了晃。
她的曲線貼合着他;他的下巴杵在她發絲裏。
島嶼上的夜晚,天空十萬煙霞,人家卻不多,煙火氣淺,深藍漸漸彌漫。
黃昏鋪滿了整片海,濃烈得像一場大火,熊熊燃燒,愛恨互相博弈。
房間裏的兩道影子漸漸地融成一片。
姜倪孜伸手,輕輕地揉陸啓樾的耳朵,“陸啓樾,我來哄你了。”
她的嘴唇就在臉頰邊,很軟,陸啓樾心也軟了。
心酸被喜悅取代,她朝他走一步,他就丢盔棄甲;他低頭環抱住她,竟然有失而複得的心情。
“哄我什麽?”
“那個小孩兒是我發小,我們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兒。不是我身邊站個男的,他就對我有意思。”
“嗯。”
“陸啓樾,我想你。”
門敲響了,“阿樾,晚宴開始了。”
是潘妙貞。
陸啓樾僵了一下,如夢初醒。
姜倪孜綻開了嘴角,做着口型:阿......樾......阿......樾......想你。
陸啓樾應了潘妙貞一聲,捂住姜倪孜的嘴,“別鬧。”
潘妙貞下樓去了。
深濃暮色裏,倆人的目光接在一起,疲憊,溫柔,又絕望。
他們勢均力敵,連孤獨都是感同身受的。
姜倪孜雙腿盤上陸啓樾的腰,輕輕叫:“哥哥。”
她擡手攀牢他的背,隔了這麽多天,她又抱到他了,指尖從他的後頸撫摸到尾椎骨——忽然皺了眉。
陸啓樾狠狠地咬在姜倪孜脖子上,他咬一下還不夠,像一只野獸,發洩着,一路咬到了她的鎖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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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倪孜沒有去晚宴,杜康也不愛那種場合,搞來了一個三蹦子,他們導航去了一家懸崖餐廳。
底下的海洋像荒原。
杜康:“你戴一條絲巾幹嘛,大晚上還拍照呢?”
姜倪孜:“嗯。”
杜康點了一桌子菜,說那麽久不見了,給姜倪孜接風洗塵。
姜倪孜沒胃口,拿着銀勺,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一盤西班牙燴飯。
杜康在手機裏嬉笑着聊完天,擡起視線,頓時傻眼了,給姜倪孜遞紙巾,“我靠,什麽情況你。我知道你爸要結婚,你心裏不舒服,哥們兒不是來陪你吃飯了嗎。”
姜倪孜不說話,一邊吃飯,一直哭。
杜康沒招兒了,“喂,我長這麽醜嗎,你越來越不待見我。”
姜倪孜吸了吸鼻子,“你懂什麽,小屁孩兒。”
杜康拿着菜單看,趕緊給姜倪孜點了兩個甜品,“你是不是生病了?水土不服?”
姜倪孜不喜歡跟朋友分享自己的事,“病了,你翻窗進來看我嗎?”
杜康:“別吧姐,敲你門不就行了?我恐高,怕摔死了。”
姜倪孜低頭笑一下。
不是所有人都是陸啓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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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送姜倪孜回去,自己又去找娛樂項目了。
飯後消食,姜倪孜吹着鹹鹹海風,走回自己的房間,燈柱下全是飛蟲,密密麻麻。
門前的地上坐了一個人,高大的影子,吞噬着一切。
她看也不看他,“坐這兒幹嘛,喂蚊子呢。擋我路了。”
陸啓樾站起來,沉默着,手裏拎了藥水和創口貼。
姜倪孜懂了,“這點兒傷不至于。”
“坐下。”陸啓樾沒有由着她,拽住她。
姜倪孜仰起脖子,避開視線,看見屋檐上有一只小壁虎。
陸啓樾蘸了棉花簽,把藥水擱在一邊。
女孩皮膚嬌嫩,牙印張牙舞抓地蓋了一周。他覺得自己混蛋。
“這什麽破藥水,治狂犬病的嗎?”
“嗯。”狗男人承認了。
陸啓樾一副犯了滔天大錯的贖罪模樣,姜倪孜發不出脾氣了。
她擠到他懷裏,忽然咬了一口他的脖子,以牙還牙。
他任由她報複,她卻松開了。她記得飛行員的體檢非常嚴格,咬出疤痕,他前途就危險了。
陸啓樾感到皮膚上貼了兩瓣唇,輕輕軟軟,然後有小巧的舌尖掃過去。
咬一口,又安撫。像她。
他抱着她,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阿婵。”
他怎麽不想她,每天、每分每秒都在發了瘋地想。
【太陽還是親手燒光了黃昏。】
四目相對。
沒有狡猾和試探。
“陸啓樾,你愛我。”
“愛。”陸啓樾咬着牙,呼吸打了顫,“我他媽認識你第一天就愛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他這一生浪蕩,只做了她的信徒。
姜倪孜鼻頭酸楚,眼前模糊了。
仿佛被暮鼓晨鐘撞進了今生來世的宿命糾纏。靈魂相認。
如果這是一個風月局,他們會把對方撕得面目全非,這不是。
他們被蒙在鼓裏,一無所知。
他們駛向背德的港口。
他們是犧牲品。
【你是她最恨的世界裏,最愛的人。】
【可是愛的人沒可能,恨的人沒死成。】
姜倪孜渾渾噩噩過了十七年。
她沒有被多少人喜歡。
她很少受到垂青。
現在連她最後一根稻草也要搶走。
別人都好好活着,甚至,掠奪了本該屬于她的美好。
她見過一些真相。
惡心。
不公平。
她憑什麽要墜入深海。
她憑什麽不能擁有很好的。
憑什麽偏偏是她求而不得。
她一遍一遍地失望,掙紮,破碎,他是她退無可退的底線。
不服氣是嗎。
不甘心對嗎。
是!!!!!!
然後呢——
誰是你最恨的世界裏,最愛的人。
誰是你最恨的世界裏,最愛的人。
誰是你最恨的世界裏,最愛的人。
姜倪孜捧着陸啓樾的臉,深深吻上去。
窮途末路,風煙俱淨。
我們偷情吧,頂着罪名裸着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