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3
Chapter 33
寂靜中——“咔嚓。”
有人在拍他們。
相紙緩緩地從拍立得裏吐出來。
姜倪孜冷冷看過去,她反感被陌生人偷拍。
潛店老板舉着相機過來了,“帥哥美女不介意吧,主要是我看你倆長得太好看了。那話怎麽說來着,配享太廟。”
“......”
對于這種尬聊,姜倪孜和陸啓樾誰也沒笑。
姜倪孜不喜歡俗爛的網絡梗。
陸啓樾對別人向來沒有表情,一雙眼睛漆黑,眉骨深邃,他“啧”了一聲,姜倪孜過于漂亮,她在眉尾貼了一個眉骨釘,頭發又黑又多,穿了小吊帶,黑色百褶裙,兩條腿細長,妥妥的高中校花。
他每到這時候就郁悶,特別讨厭別人看見姜倪孜。
姜倪孜偷瞄到照片的成像,角度不錯,把他們拍得挺好看的;她借了老板的拍立得,拉着陸啓樾找了一個光線好的位置,鏡頭對準自己和他。
身後夏夜彌深,月光摩蕩,天空挂了一顆啓明星。
“陸啓樾,這是我們第一張合照。”
陸啓樾輕輕地“嗯”,配合姜倪孜,是誰建了一個相冊,裝滿了他們的照片:接吻,手指,耳垂,裙擺,痣,眼睛,鎖骨,腰窩。她記錄了很多,還設置了密碼。
姜倪孜拍完,掃碼買走了兩張照片,把相機還回去。她不喜歡把他們的照片貼給外人看。
潛店老板叫Charles,二十來歲,像事業有成版的陳維舟,他抓了抓耳朵,“方便的話,在我們的留言牆上寫一句話吧,寫張小紙條兒也行。”
這年頭經濟下行,旅游業被沖擊得厲害,潛水的人少了,生意不好做,老板逮着游客雙眼發綠光,恨不能使勁兒拉着他們刷存在感。
陸啓樾不搭理。
姜倪孜想了想,答應了。
她甩了甩馬克筆,拔出筆蓋咬在嘴裏,垂眼,濃黑的睫毛覆下。
紙頁沙沙。
少女的字逸飒,有棱角筋骨。
“陸啓樾,你能不能笑一個,誰欠了你的錢?”
陸啓樾擰了眉,氣質不羁,從頭到腳的松弛感,“他們又不是你,我笑什麽。”
姜倪孜擡頭,眼神扯他一下。
陸啓樾拿了一張留言條,寬大的手掌摁着紙頁,跟姜倪孜并排着,龍飛鳳舞地寫字,肩胛骨清晰,背脊單薄又有力量。
Charles眼神在他倆身上晃悠,“你們來這兒幹嘛,玩兒?”
姜倪孜眨了眨眼,“私奔。”
Charles:“真假?辦入住的時候我看到你倆生日了,怪小的。”
姜倪孜今晚肉眼可見的開心,謊話張嘴就來:“真的啊。家裏很反對,我倆就跑了,外面一幫人追抓我們呢,懸賞費超貴。”
“行,這地兒收留你們了,随便奔吧,爺給你們保駕護航。”Charles樂得不行,看着默默寫字的陸啓樾,“喲,叫你寫就寫,原來你這麽聽話呢。”
陸啓樾低頭,背脊弓成一座橋,扯一下嘴角:“都是我女朋友教得好。”
-
回房間,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進去,都很沉默,目光在交觸的瞬間撕開。
姜倪孜輕輕抓了一下門框,有些緊張。
她剛才借口出去買煙,在樓下的seven-eleven買套了。
門搭扣鎖上。
地毯吸掉所有聲音。
陸啓樾拿了衣服去洗澡。
水聲黏膩。
姜倪孜抽了一根煙,雙唇抿住煙嘴,盯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門出神。
陸啓樾的高大身影在門後晃,她能看清大半個輪廓。
手機電量充滿,自動開機,姜倪孜接到了姜荊誠的電話。
姜荊誠掐點兒來教訓她,不問緣由,質問她怎麽把姜漸推到了海裏。
姜倪孜沒有姜荊誠和霍林惠的微信,她删的,在她抑郁深重的那段時間,不想見朋友,避開家人,跟誰也不說話,把通訊錄裏的聯系人删了個遍;經常半夜在家裏尖叫。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瘋過,反正擱正常人的眼裏,她一直挺不正常的。不過姜荊誠從來不知道這些細節,幾個月不關心姜倪孜的死活是常事。女兒就該當媽的管——這是他根深蒂固的思想。他迫不及待跟潘妙貞有了一個孩子,大概就是想要一個男孩,好傳承他的血脈。他喜歡陸啓樾都比喜歡姜倪孜要多。
姜倪孜聽到姜家那大家子的事就煩,不改姓完全是怕麻煩;她懶得跟姜荊誠解釋,做好了坦白的準備。
她愛陸啓樾。
他們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憑什麽要成為父母婚姻的犧牲品,憑什麽要讓路。
他們就是他們。
反正她離群索居慣了,不見親戚朋友就好。
有些事必須得面對,姜倪孜深呼吸,準備開口。
電話被抽出掌心。
陸啓樾從浴室出來了,按了關機鍵。
姜倪孜盯着陸啓樾。
陸啓樾穿了浴袍,指尖帶着白霧,熱氣騰騰的,“你爸給我打過電話了。”
姜倪孜:“你怎麽說?”
陸啓樾揉揉少女的頭發,“我還能等姜漸倒打一耙?我說他先推我,自己沒站好,摔海裏了,我現在還腿疼呢,回去還得照一次片。”
姜倪孜:“姜荊誠信了?”
陸啓樾:“不知道。看在我媽的面子上,他總不能來罵我,畢竟我又沒傷着姜漸。”
姜倪孜:“那姜漸說我們呢?”
陸啓樾擦了擦濕發,整個人清爽幹淨,“沒憑沒據的事兒,你爸聽了也就聽了。我猜,姜漸長這麽大,從小沒少撒謊吧,那他在家裏的信用度不高。你爸又不傻,責問之前都會掂量。做律師的,又好不容易得閑兒度假,誰會想相信這麽一件離奇的事,在他們眼裏,姜漸是受了委屈,所以往我們身上潑髒水。我不認不就完了。”
姜倪孜往陸啓樾身上湊,雙手抓他的頭發,搓了搓,“我不怕被他們知道,是讨厭他們管。”
陸啓樾摟住少女,拇指按在她肋骨上,他很喜歡掐她的腰,“我不委屈。”
姜倪孜仰頭,嘴唇輕輕地和他重合,“我下午發現你挺會PUA的啊,在哪兒學的。也會騙人。”
“才發現?”陸啓樾嗤笑,“我又不是什麽好人。”
姜倪孜咬他的下唇,“巧了,我也是。”
陸啓樾:“嗯,我喜歡你壞。”
姜倪孜跳到陸啓樾身上,環住他的脖子,指尖握住他的後頸,細密地吻他。
她沒帶睡裙,穿了他的黑T,純棉布料貼着身段,凹凸錯落。
夏天的衣服脫起來快,勾掉肩帶,扯下短褲,倆人倒在床上。
白色床單很快透了一大半。
幾只拖鞋橫斜在床底。
陸啓樾抽出手指,從姜倪孜的脖子舔到耳垂,蓄勢待發,“喜歡這兒?”
異國他鄉,海邊,一棟白房子裏。
他說過,到時候要找一個她喜歡的地方,做到死。
姜倪孜縮了縮肩膀,遲疑了,腿還環着陸啓樾的腰,眼神露着怯。
她很堅定,是他就行,在哪兒都可以。她撕開包裝袋,半天弄不好,很狼狽,臉紅透了,淚眼汪汪,急于證明什麽。
陸啓樾“嘶”了一下,擰住姜倪孜的手,讓她鎮定下來,他啃噬她的下唇,“不要迎合。給不給,我都愛你。”
缺乏家庭關愛的女孩,容易被騙,一杯奶茶,一碗炒飯,一段時間的聊天陪伴,有千千萬萬個“她”就被騙着失身了。他不要她用貞潔來置換他的忠誠,這兩者沒有關聯。
他把她抱很緊,精實的手臂箍着她的腰臀,“寶貝我們不做了好不好?”
姜倪孜吸了吸鼻子,“陸啓樾。”
“嗯。”陸啓樾溫柔地吻她,問她哭什麽。
“我們來不及了。你有沒有算過,馬上九月開學,我們明年就要分開,去兩個地方讀大學,異地四年。你以為我們還有多久的時間在一起。”
“嗯。那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姜倪孜揪了一把陸啓樾濕漉漉的頭發,有些惱羞成怒:“你上網看看,誰會為這種事準備這麽久!”
陸啓樾能感覺出,姜倪孜其實內心在猶豫,只是迫切跟他建立一種連接,每次到最後一步,她都抖得厲害,手腳冰涼,偏偏咬着唇來讨好,這個小姑娘一直色厲內荏,真的沒有看上去那麽酷,他不要她奉獻,一時頭腦發熱做出後悔的事。
他吻她的耳垂,“回去。”
姜倪孜背對陸啓樾,耳根紅透了。
陸啓樾把姜倪孜撈進懷裏,低聲哄她:“阿婵。我已經是你的了。”
姜倪孜“唔”了一聲,眼睛霧蒙蒙,小奶貓一樣,手腳纏緊了陸啓樾。
“砰——砰——”
幾聲槍響。
從幾百米外的地方傳來。
槍殺還是盜獵?
陸啓樾下意識把姜倪孜護在身下,手掌蓋住她的頭。
幾分鐘後整層樓的門都被敲響。
Charles挨家挨戶通知,不要外出,附近發生了槍擊事件。
人心惶惶。
潛店為數不多的住客聚集在大廳。
姜倪孜和陸啓樾沒有下樓,鎖了房門足不出戶。
後來的夜晚,他們只是聊天,說不完的話。
“阿婵,既然不喜歡這個婚禮,為什麽來?”
“我沒給你說過?我想留在重慶讀書,但是我自己沒辦法完成轉學手續。姜律師說,這是唯一的條件。”
“那你為什麽來?”
“想我媽媽過得好。”
“我知道。潘阿姨人不錯,給了我紅包。”
姜倪孜這種性格,沒有搗亂,不理人,就是她最大的讓步。
陸啓樾逗她,“嗯收着。給她兒媳婦兒的。”
姜倪孜盯着陸啓樾不說話。
陸啓樾:“看什麽,你想嫁誰?你要是結婚了,我就當男小三,天天找你偷情。”
姜倪孜忽然問:“好看嗎?”
陸啓樾:“好看。”
“我是說你小時候的鄰居。”
“我是說你。”
騙鬼哦。姜倪孜不相信,搖搖頭,陸啓樾狠狠地吻了過來。
“阿婵。”
“嗯。”
少年不說話,洶湧地吻她。
隔天他們提前返程回了重慶。
候機廳巴掌大,姜倪孜眼尖,看見了棠黎。
新一季的旅行綜藝又播出了,節目組邀請了跟她同期的人,唯獨她缺席。不是晏淮禹不答應是什麽。
姜倪孜把這事兒給南羌說了。
南羌:“嗚嗚嗚她背後的狗男人到底是誰,拆我CP,天打雷劈!”
姜倪孜笑笑,連她都不敢把晏淮禹的照片發出去,那人背後通着京圈,藏得深,家裏有位長輩是副國級,家世比魏梳原更顯赫。
下午兩點多,飛機駛離跑道,舷窗下的島嶼安靜熱烈。
有種效應叫普魯斯特。
姜倪孜來日回想,盛夏不是蟬鳴,也不是長風。
而是深藍。
海水躺在月光下的味道。
深藍和陸啓樾一起浸透了姜倪孜的十七歲。
百年難遇,姜倪孜發了一個朋友圈,所有人可見。
配圖是那兩張拍立得的照片。
她寫了一句塔朗吉的詩,“願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
夏天結束的時候,有一場傾城的大暴雨。
八月,重慶已經立秋。
四千五百多座橋在山水之間安放,名副其實的橋都。關于重慶的title那麽多,姜倪孜最喜歡這個。
陳維舟和南羌也是這會兒的航班,從新疆回來,剛到家。
落地姜倪孜開機,那個建好了沒說幾句的群又鬧騰了起來,群名從“歡歡喜喜給陸哥過生日”改成了“重慶!最牛批的火鍋!牛批人吃牛批火鍋!”。
姜倪孜皺眉,想退群。
陸啓樾拇指刷了幾下屏幕,把陳維舟踢了出去。
陳維舟反應很快啊,立刻打電話來辱罵陸啓樾;陸啓樾掐了電話,去拿行李。
雲月巷。
姜倪孜沒力氣收拾行李,睡了整個下午,傍晚推開窗戶,抽煙醒神。
有些日子不見,秋天起了一個頭兒,陽光稠密,蟬鳴如雲,樹的色譜深了一格,陸啓樾陽臺上的多肉還活着。
老街好像舊了一些。
有些感覺不一樣了。
巴厘島是假期。
這裏是生活。
人回到生活中,要管吃喝拉撒,要在意人際關系,心不可能沒有挂礙,不可能沒有恐怖。
周章早就收到了重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要請他們吃飯。
升學宴定在自家的小飯館。
周媽媽趁着暑假把飯館裝修了一遍,像臺灣偶像劇裏的那種小酒館,仿古屋檐下挂了火紅燈籠,風鈴清脆,菜品和擺盤也更精致了,新開發了甜品。
輕飄飄的一家子在城裏紮根,春種秋收,生活變得好了一些。
傍晚,陸啓樾開車帶姜倪孜出門吃飯。
經過一個長長的隧道,姜倪孜接到了霍林惠的電話。
霍林惠起先一言不發,開口就直接命令:“姜孜,跟陸啓樾分手。”
輪胎刮過減速帶,車內安靜,對話清清楚楚。
陸啓樾聽見了。
來電突兀,姜倪孜胸口沸亂,硬着頭皮撒謊,“沒有。”
霍林惠還要說什麽,信號被切斷了。
隧道黢暗,不見天光。
陸啓樾盯向後視鏡,喉頭滾動,“姜倪孜,要是你媽媽反對,你會放棄我嗎?”
姜倪孜握着手機,沒有回答。